桌上的蠟燭早熄滅了。
臥室裡、客廳裡,皆半拉窗簾。蒼白的月光照進屋, 倏地掠過林蔓手上刀的刃口。
刃口寒光閃爍, 駭地於晚秋連退了兩步。
走到於晚秋身邊, 林蔓笑說道:“放心吧!有我陪你睡,你就沒什麼可怕了。”
於晚秋略低下頭, 狠咬了下嘴脣道:“算了,我還是自己睡吧!”
說罷, 於晚秋走出了臥室。
回到牀上,林蔓笑對秦峰說道:“我這樣做,算不上對她做什麼吧!”
秦峰輕笑地搖了下頭:“你啊!”
靜謐無聲的夜裡, 哪怕有一點點的響動,也能讓人聽得格外真切。
林蔓和秦峰相繼睡下了。
睡夢中, 林蔓聽見一陣又一陣細微的蚊子叫。那叫聲越來越大, 她輾轉反側,怎麼甩都甩不掉這聲音。
終於, 林蔓睜開了眼。她轉過頭去, 看見秦峰也醒了。
“是什麼聲音?”林蔓生氣道。
未等秦峰迴答,林蔓再一細聽,立刻明白了聲音的來處。那是於晚秋躺在外面的行軍牀上哭。
於晚秋一時哽咽, 一時抽搐。從她的哭聲裡, 林蔓感受不到一絲半點的悲慼感傷。唯有的,不過是一聲聲刺耳的噪響。像是一個盲眼的人第一次摸二胡,拉出來的聲音極盡荒腔走板,曲不成曲, 調不成調,擾得人心煩意亂。
躺在牀上,林蔓和秦峰考慮了許久,一致決定還是不要出去勸於晚秋。一來,於晚秋的哭未必真心。二來,若是出去勸她,指不定又要扯出其他的麻煩。
好不容易捱到天微微的亮,林蔓睡意漸濃。終於,她沉沉地睡去,一覺無夢。
鈴———
走到預設的時間點,鬧鐘準時開始幹活,響聲大作。
林蔓懶懶地起牀,睡眼惺忪地換上衣服。
秦峰早已起牀,他那邊的牀是空的。
天光大亮,外面傳來鍋盆碰撞的聲音,以及菜刀剁在案板上的聲音。
“難道秦峰起來做早飯了?”林蔓喃喃地念叨着,開門走出房間。
出乎林蔓的意料,秦峰沒有在廚房燒飯,而是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林蔓倍感疑惑地走進廚房。
廚房裡,一個女人正忙碌在竈臺前。她上身穿暗紅格子襯衫,下身穿黑色褲子。她將頭髮挽在腦後,紮了一個乾淨利落的馬尾辮。
當看見女人的第一眼,林蔓着實嚇了一跳。因爲她剛剛睡醒,尚且有些迷糊,而廚房裡的女人又穿着她的衣服,扎着她慣扎的辮子忙在她的竈臺前。乍得一看,她險些以爲她離了魂,□□了另一個自己在廚房裡。
竈上的粥鍋燒開了,於晚秋忙掀開鍋蓋。
對愣愣地站在廚房門口的林蔓,於晚秋熱情地說道:“你喜歡吃什麼?晚上我燒給你。”
林蔓緩過了神,認出面前的人是於晚秋。她不悅地說道:“你怎麼穿我的衣服?”
指着身上的衣服,於晚秋訝異道:“怎麼?這是你的衣服?”
林蔓沉了臉:“你是從陽臺上拿的?”
於晚秋一臉無辜地輕笑:“是啊!我也不知道那就是你的衣服。要不然,我還給你?”
當着林蔓的面,於晚秋立刻一手解開了衣領的扣子,一手扯開了襯衫的下襬。
林蔓驚地伸手製止:“行了!這衣服我不要了,送你了。”
於晚秋即刻放下解衣服的手,繼續操持竈臺上的早飯。她自如地打開每一個碗櫃,拿出想要的東西。
當着林蔓的面,於晚秋好像女主人一般,連連熱情地說道:“你剛剛醒來,一定餓了吧!去外面等着吧!很快就能吃飯了。”
林蔓感到胸中猛地窒了一口悶氣。她甩頭走出廚房,摘下椅子上搭的挎包。
秦峰擡頭看向林蔓。
林蔓給秦峰打了一個眼色,示意:儘快解決她!我受不了她了。
秦峰淡淡地笑:“放心吧!你別管,都交給我。“
林蔓摔門離去。
於晚秋“登登登登”地跑出廚房,拉開門衝林蔓喊道:“你不吃早飯啦?我都燒好……”
林蔓沒有迴應於晚秋的呼喊。她的腳步聲很快就消失在了樓底深處。
於晚秋關上門,對秦峰神情委屈地說道:“我飯都燒好了。她怎麼都不吃一口。”
秦峰搬文件到茶几上,開始工作:“他們單位食堂裡有早點。”
於晚秋走近秦峰,柔聲道:“那我們吃飯吧!菜都弄好了。”
秦峰低頭專心工作,頭也不擡地回道:“用不着,你自己吃吧!”
於晚秋挨坐在秦峰身邊,笑說道:“那哪兒……”
於晚秋話未說完,秦峰轉頭甩給她一個犀利的眼光。
於晚秋立時心虛地往邊上挪了兩寸。
“什麼時候,我能把我愛人的遺體領回去?”於晚秋問秦峰道。
秦峰道:“要等調查工作結束以後。”
於晚秋攥緊了手:“是有什麼問題嗎?”
秦峰轉頭看向於晚秋,長長的眼睛彎得像狐狸,勾脣笑道:“都是例行公事罷了,沒什麼問題。”
於晚秋略略地鬆開手心:“今天我想去江南的火葬場一下,順便問問需要什麼手續。”
秦峰移目光迴文件上,漫不經心道:“這事你用不着操心,工會一般會有人出面張羅這事。”
於晚秋的手心驟然又緊了:“怎麼?我不能離開廠區。”
秦峰笑道:“哪裡的話,你一個大活人,誰會攔着你去哪兒。”
於晚秋警惕道:“那你剛纔說……”
秦峰眼角笑意漸深,聲音亦愈發得溫柔好聽:“我那是爲你着想,火葬場地處偏遠,你一個女人其實用不着費精力往那裡跑。”
於晚秋高興道:“你爲了我着想?”
秦峰笑而不語,繼續用心埋頭工作。
廚房裡,竈上的鍋子又撲開了。於晚秋快步奔進廚房,端粥鍋下竈。想起剛剛秦峰所給的溫暖笑容,於晚秋的臉上洋溢起幸福的紅光。
整整一上午,秦峰再沒對於晚秋說過話。
到了中午,於晚秋被柏主任拉去婦聯,說是婦聯的同志給她開了一個安慰會。
趁着於晚秋不在家的當兒,秦峰踱着閒閒的步子,走到了五鋼廠的收發室。用工作證件,他向門衛大爺借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直接撥到市公安局。
“喂,馬隊長嗎?我是秦峰。”
“……這裡有一個案子……”
“……嗯,我明白,還沒有確實證據之前,不能抓人……”
“……對,對,疑點就是這些,查起來應該不難……”
“……嗯,人我已經穩住了……”
掛上電話,秦峰謝過了保安大爺,往回走去。
出大門的時候,兩輛卡車從秦峰身側開過。
卡車粗厚的輪子碾壓過地上的沙石,帶起了一陣飛揚的塵土。浩浩湯湯地,卡車向着車間的方向駛去。
鈴~~~
林蔓拿起話筒:“喂,喂,好,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林蔓對鄧萍說道:“科長,D廠那批貨剛剛到了。”
放下手頭的一切事情,鄧萍領着林蔓到車間去驗貨。
一般情況下,驗貨並不必要科長去驗,也可以讓車間驗完了以後給他們單子,他們再在單子上象徵性地蓋章簽字就行。
忽地見到鄧萍從遠處走來,正在驗貨的郭得勝熱情寒暄道:“哎呦,怎麼今天勞煩鄧科長親自來。”
“怎麼樣,貨有什麼問題沒有?”鄧萍笑道,眼中閃爍着期待的光芒。
郭得勝的注意力都在貨上:“等一下就知道了。”
貨品從車上一包包地卸了下來。郭得勝和幾個老師傅挨個仔細地驗過。鄧萍站在一邊,緊緊注視着郭得勝和老師傅們的臉色。
鄧萍等不及了,又問了遍:“怎麼樣?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郭得勝沉了片刻的面色忽然又有了動靜。他咧嘴笑道:“不錯不錯,質量比上次進的那批還要好。”
鄧萍不可置信道:“你確認?”
郭得勝有些不悅:“驗貨這種事,我怎麼可能會有錯。”
鄧萍略蹙眉頭,喃喃地念叨:“怎麼可能?不是說大部分有質量問題嗎?”
鄧萍異樣的神色都被林蔓盡收眼底。
林蔓佯作不知情的模樣,關心地問鄧萍:“科長,是有什麼問題麼?”
鄧萍尷尬地笑了下:“沒有,沒什麼問題。”
儘管心裡有百般的不願意,但在口頭上,鄧萍還是不得不對林蔓進行表揚:“這一次,你做的不錯。”
車間的人現場開出單子。因爲這次的採購是林蔓負責,於是單子被送到林蔓面前,讓她簽字。
當着鄧萍的面,林蔓簽下了她的名字。
眼見着林蔓又安然無恙 ,鄧萍萬分的不甘心。她實在想不通,明明有很確切的消息告訴她,說D廠的貨品大部分出了質量問題,不少廠家在這上面吃了虧。可到了林蔓這裡,怎麼買到的貨就都是好的了?
鄧萍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中午,藉着一起吃中飯的當兒,鄧萍問林蔓:“你打電話給那個專員,他接電話了嗎?”
林蔓道:“沒接,下面的一個科員處理了我們的單子。“
鄧萍點了下頭,暗暗地想:這樣看來,林蔓和姚專員並沒有聯繫上。如果是下面的人處理單子,那更不可能了啊!
思來想去,鄧萍推測出了她認爲的唯一可能,那就是一定是D廠已經將有問題的貨品都出光了,所以現在出來的貨也就再不存在什麼質量問題。
林蔓吃完了飯,先一步離開。
劉中華看見林蔓的空位,坐了上去。
鄧萍擡眼看見劉中華,隨口寒暄道:“最近忙什麼?”
劉中華道:“還不都是老一套績效考覈之類的事。”
鄧萍眼前一亮:“要績效考覈了?”
劉中華道:“嗯,所以最近科裡要是有什麼大單,你能做就自己做。績效考覈這東西,可是要計入你年底總考覈的評分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