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琉娘不相信一個十幾歲又養尊處優的少年郎就有如此城府,或許在背後真的是有人在指點江山。
是明安侯嗎?又或是其他什麼人?
護院還等着她的答案,崔琉娘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幾個學徒,隨手點了兩個:“就他們吧,若是肯吃苦耐勞,又嘴巴嚴實,倒也可用。若是不然,只管換下就是。”
別選上的兩個學徒喜不勝收,又聽見她的話,神色緊張起來,連連保證一定好好跟隨老先生學習,絕不會偷懶,多做事少說話。
崔琉娘點了點頭,這兩人目光閃爍,看着就是會來事的。技術反倒是其次,有熟門熟路的人在,她也能儘快瞭解莊子上的情形。
果不其然,兩人爲了表示自己可用,一股腦把知道的都說了出來:“老先生看着夏園雖大,有些地方卻是不能去的。”
聞言,葉紀澤不悅道:“不能去是什麼意思?世子把師傅請來,難道還要禁他的足?這是對師傅的不敬,何必留下來讓人侮辱?”
學徒急了,連忙解釋道:“老先生息怒,從夏園到冬園有一條小路過去。冬園不是誰都能進的,需得世子的手諭,不然路上有護院,二話不說就格殺勿論。”
他哆嗦了一下,顯然是見過有學徒不知死活,跑到小路上,被花園毫不留情抹殺的情形。
“去冬園只得這麼一條小路嗎?”崔琉娘隨口一問,學徒倒是警惕地瞥了她一眼。
“老先生問這個做什麼?路的確只有一條,就在夏園的小門,卻是一直鎖着的。不過圍牆不高,若是翻過去也不難。”
崔琉娘沒多問,就見護院帶着左磊過來道:“世子發了話,請老先生做一件玉筆洗。老先生看着,什麼時候開始合適?”
倒是迫不及待了,崔琉娘沉吟片刻,答道:“讓我瞧瞧玉石,看上喜歡的,立刻就能開始了。”
護院大喜,連忙讓學徒把最近打磨出來的極品玉石拿出來給她過目。
崔琉娘煞有其事地負手而過,眼睛盯着玉石閃閃發亮。倒真是好玉,打磨得極好。落在這些學徒手裡,卻是糟蹋了。
看了又看,她最終選了一塊白玉,上面隱約有一點綠色的水頭,霎時好看,還略略帶着幾分靈氣。
崔琉娘拿着玉石就愛不釋手,護院已經讓學徒把工具箱子擺在她的手邊,暗地裡是在催促她動手了。
知道世子這是在試探自己,那蛟龍頭是不是真的出自她的手。
崔琉娘心下冷笑,瞥了葉紀澤一眼,後者會意,不悅地呵斥道:“你們都呆在這裡做什麼?師傅雕刻,素來是不讓別人在場,免得壞了心情,玉器都是有靈氣的,被驚擾了,可就不能出極品了。”
左磊從來沒聽說過這個說法,嘟嘟嚷嚷道:“怕被人看,直說就是了,說什麼玉器被驚擾的鬼話……”
崔琉娘看了他一眼,護院也是不高興地瞪了過來,左磊這才喃喃住了嘴。
護院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就在外頭守着。老先生缺什麼,只管讓小子開口,很快就會送來。”
被挑上的兩個學徒也沒能留下,面上不由失望,卻也只能乖乖出了去。
崔琉娘手上的動作很快,掂量了一下手裡的刻刀,心裡早就有了腹稿,在玉石上看了看,很快就選好了動刀的位置,全神貫注起來。
葉紀澤看着她沉浸在手裡的玉石之中,動作飛快,刻刀幾乎都是擦着崔琉孃的指尖而過,叫人心驚動魄。
知道不能打擾,葉紀澤的動作放得很輕,安靜地坐在一旁盯着崔琉娘。
崔琉娘一旦用心,就聽不見窗外事。若非如此,他也不能急着易容趕過來陪在她的身邊。
青淼武功雖好,但是性子大大咧咧的,不如自己來得謹慎小心。
看看,外頭東張西望的,可不就是那兩個學徒。
還有幾個眼線也在靠近,呼吸有一瞬間的粗重,顯然是被崔琉娘手上的功夫給驚住了。
知道老先生是個厲害的,估計沒想到會有如此驚人的技藝。
崔琉娘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三兩下就出了蛟龍的雛形。她換了一把更細更薄的刻刀,在蛟龍的頭上細細雕琢。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蛟龍的腦袋已經顯露出來了,一雙眼睛彷彿褶褶生輝。連頭上的觸角也是清清楚楚,更別提是蛟龍隱約的鱗片。
放在陽光下,這條蛟龍栩栩如生,似乎能騰空而起。
崔琉孃的動作漸漸慢了起來,蛟龍的腦袋徹底完成了,龍身卻只雕刻好一半,突然就停了手,把玉石放在桌上左右端詳,她到底把刻刀放下了。
葉紀澤掃了眼四周,知道連顧明蘊也來了,他的腳步聲和氣息是自己絕不會辨認錯的:“師傅,怎麼不繼續雕琢,明明龍頭已經出來了?”
聽見一聲師傅,崔琉娘就明白隔牆有耳,看來眼線衆多,便沉着嗓子道:“乖徒兒難道看不出來,這是世子在試探爲師的技藝嗎?龍頭雕琢過一次足矣,再一回實在無趣得很。反正雕刻出一半,大約也能看出來,就不必都完成了。”
葉紀澤挑眉,滿目含笑,知道崔琉娘是耍了心眼,只完成一半,就算有人想模仿也是不行的。
崔琉娘這是不樂意被人又臨摹了去,轉手賣的銀錢又不是她的,不由心下好笑。
崔琉娘背對着窗戶,朝他眨了眨眼:“爲師年紀大了,可比不上年輕人,有些事做一半就足夠了,沒必要太較真。”
葉紀澤連忙接口道:“師傅累了?徒兒這就給師傅捏捏肩,還是讓人送吃食進來?”
“先送吃的來,再把這東西拿走。”似乎不願意多看一眼,崔琉娘擺擺手,葉紀澤從善如流地捧着玉石出了去。
看見顧明蘊,他裝作嚇了一跳,連忙行禮:“見過世子,世子來了怎的不讓人通傳,叫我們師徒失禮了。”
“不妨事,聽說老先生正在雕琢玉石,不好打擾,我就在外頭等着了。”顧明蘊的目光落在葉紀澤手上的玉石,驚訝道:“這就是老先生做好的?區區半天,就已經完成了?”
“只完成了一半,師傅讓人送去給世子過目,如今世子親自來了正好。”葉紀澤把玉石遞給護院,再呈上給顧明蘊。
顧明蘊早就知道這位老先生的手藝不錯,如今親眼看見,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過半天,龍頭已經雕琢出來了,可惜龍身只完成了一半,不然就是一件極好的玉器了。”
葉紀澤心下嗤笑,就是不讓他們有臨摹的機會,崔琉娘纔沒完成這件玉器的:“師傅說了,他年紀不小,機會該是留給年輕人的。正好收了兩個學徒,這件玉器就讓他們接受繼續完成。”
學徒受寵若驚,這麼好的一件玉器居然給他們練手嗎?
兩人頓時對那位老先生充滿了好感,即便老先生想讓他們夜裡去伺候,學徒們咬牙也認了。
能學的這手鬼斧神工的雕刻技藝,以後在莊子上還不橫着走?
顧明蘊看着手裡的玉石不免有些可惜,這些學徒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身家清白,性子容易拿捏,可惜手藝都還欠缺了一點。
這件好東西落在學徒手裡,只怕價值要往下翻一番,實在可惜了。
但是老先生已經開了口,他之前又滿口答應,不管做什麼事,無傷大雅就絕不會反對,也只能把玉石交給兩個學徒去折騰了。
不過已經探明瞭老先生的底子,顧明蘊也不至於白來一趟,空手而歸。
只要這個老先生能長長久久留在莊子上,還怕沒有精品玉器出手嗎?
顧明蘊又笑道:“家父喜歡蛟龍,正好我手上有幾塊上等玉石,可否讓老先生出手,多做幾件玉器,我也好拿回去孝敬家父?”
葉紀澤眯起眼,他怎麼不知道明安侯居然喜歡蛟龍這玩意?
“世子言重了,只是師傅年紀大了,精神頭不如以前。做一件玩意兒已經耗神得很,一般做好得歇三五天才行。”言下之意,今兒已經做了一回,下次只能等三五天之後了。
護院恨不得罵一句不知好歹,老先生看着也就40出頭,怎麼就年紀大得要三五天才做一件?
顧明蘊對他使了個眼色,叫護院稍安勿躁。
這位老先生懶得緊,不過每天做一件,確實難爲人。要是把人得罪了,可就得不償失了:“老先生休息要緊,今兒就算了,等三五天歇好了之後,再做一件如何?”
“是,世子。”葉紀澤應了下來,雙方都滿意了,這才各自散去。
提着食盒回來,葉紀澤把剛纔的話轉告給崔琉娘,高聲道:“師傅的手長年累月的,如今拿着刻刀也越發覺得重了。可惜徒兒不爭氣,沒能學會一點皮毛,累得師傅還得親自抓刀,實在愧疚。正好世子這裡有不錯的學徒,師傅要不要挑一兩個在身邊帶着,也好繼承衣鉢?”
崔琉娘會意,滿臉笑容道:“你說得什麼話,我的徒弟只有你一個就足夠了。”
外面偷聽的兩個學徒不由急了,恨不能衝進去給老先生表忠心。
葉紀澤眨了下眼,也跟着笑了,聲音卻透着焦急:“這怎麼行,徒兒伺候師傅還好,技藝沒學會,總是讓師傅天天勞累,實在心疼得緊。”
學徒面面相覷,這對師徒的關係果真有貓膩?
崔琉娘嘆了口氣,遲疑道:“既然徒兒這般想替爲師分憂,那我就多看看,見到合適的就收作徒弟,免得祖傳的技藝就這麼斷在我的手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