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玉霞見講來講去,呂麟仍然講到了這件傷心事上來,只得默默無語。
兩人快馬前進,一路之上,追過了不少前往峨萆道喜的武林中人。看來,不必要到峨萆山,已然可以肯定,譚月華下嫁東方白一事,乃是真真確確的實了。每向峨萆山踏近一步,呂麟心中的傷痛,也就增加一分,等到踏進了峨萆山時,他幾提不起勇氣,再向前走去。
韓玉霞看出呂麟,面色蒼白,精神恍惚,已然到了極點。她想了許多辦法,想令呂麟精神振作起來,最後,已然到了山中,要棄馬步行之際她纔將呂麟帶進了一個林子之中,兩人坐了下來,韓玉霞切切實實地問道:“呂公子,你以後準備怎麼樣?”
呂麟擡頭,着峨萆山起伏的山巒,心中一片茫然,過了好一會,才道:“以後?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樣!”韓玉霞“拍拍拍”地鼓起掌來,道:“好!答得真好?”呂麟將眼光停在她的身上,不知韓玉霞如此說法,是什麼意思。
韓玉霞又道:“當真答得好,呂總鏢頭和西門女俠,在九泉之下,若能聽到,心中也必然欣慰不已!”韓玉霞的話,說得露骨之極,呂麟再神思恍惚,也可以聽得出來。他不禁面色微變,道:“韓姑娘,你……你是什麼意思?”
韓玉霞“哈哈”笑道:“我是什麼意思?你還不懂麼?”呂麟掉頭他顧,眠中淚花亂轉,並不回答韓玉霞的問題。韓玉霞一點也不放鬆。她知道,自己的話,已然刺痛了呂麟的心靈。
可是她更知道,要以言語,將呂麟的心頭,刺得更痛,才能令得他振作起來!因此她續道:“呂公子,我可沒有說錯!你如今已然長大成人了,而且,還學會了武林中早已失傳的絕技,“金剛神指”功夫,如今你爲了一個女子,竟然連自己今後要做些什麼,全不知道,豈非可喜之極?”
呂麟陡地轉過頭來,大聲叫道:“韓姑娘,你……你……”
韓玉霞立即道:“六指琴魔,雖已有兩年多未在江湖露面,但總有一日,會出而搗亂武林,你年輕有爲,身負父母血仇,竟然爲了一個女子,便自甘墮落,怎不可喜?令尊令堂,在九泉之下聽了,怎能不哈哈大笑,厭自己生了個好兒子?”
韓玉霞一面說,呂麟的面色,便一路變白,說到後來,呂麟全身,禁不住微微發抖,霍地站了起來,叫道:“住囗!”
韓玉霞哈哈大笑,道:“叫我一人住囗易,要天下武林人物,個個住囗卻難,呂公子,你學成絕藝,迴歸中原,人人都當你將有一番作爲,怎知你神魂顛倒,撲不出情關,只怕你走到哪裡,天下人的嗤笑之聲,便會跟到哪裡?”呂麟的面色,由青而紅,由紅而紫。
韓玉霞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支利箭,直射入他的心坎之中。他像是聽到了各式各樣人的轟笑聲,像是看到無數隻手指,向他指來,更看到無數嘲笑的眼光,向他無情地射了過來。他陡地搖了搖頭,喝道:“胡說!”韓玉霞平靜地道:“但願我是胡說!”
呂麟呆了一會,頹然地坐了下來。好一會,他又茫然地擡起頭來,道:“韓姑娘,你說得對!”韓玉霞喜道:“呂公子,這才……”可是,韓玉霞的話未曾說完,呂麟虎目之中,重又垂下淚來,道:“韓姑娘,可是,可是我……怎能忘情於她?”
韓玉霞本是個脾氣焦躁之極的人,因爲她心中感激呂麟,在墨礁島石樑之上,對自己的相救之恩,是以才耐着性子,想讓呂麟忘記了這段傷心往事,振作起來,有所作爲。
可是,說了半天,呂麟仍然是無動於衷,韓玉霞心中,大是惱恨,“哼”地一聲,反手掣了烈火鎖心輪在手,向地上劃去,道:“呂公子,既是你甘爲情困時,我們兩人,劃地絕交!”
呂麟呆了一呆,條地一指點出,將烈火鎖心輪之勢,阻了一阻,擡起頭來,道:“韓姑娘,你難道一點也不同情我?”韓玉霞嘆了一囗氣,提起了烈火鎖心輪,道:“呂公子,我怎會不同情你?只是我覺得你不值得爲此,而毀了前程!”
呂麟淚如泉下,道:“韓姑娘,我已然萬念俱灰,還有什麼前程可言!”韓玉霞厲聲道:“父母血仇,難道也因此作罷了麼?”呂麟呆了半晌,方道:“韓姑娘,依你說我該如何?”韓玉霞道:“不知你可肯聽我話?”
呂麟嘆了一囗氣,道:“我此際方寸已亂,自己全無主見?”韓玉霞握住了他的手,道:“呂公子,依我說,你上了峨萆山後,只將以前的往事,全然忘卻,歡歡喜喜,向令師道賀!”呂麟怔了一怔,道:“那……那我怎麼做……得到?”
韓玉霞道:“舍此以外,則無他法,你難道與令師去爭一個女子,豈非惹出天下的大笑話麼?就算你武功,竟能高得過東方白,譚姑娘她不愛你,你又有什麼辦法了你若是做不到時,另有一個辦法。”呂麟問道:“什麼辦法?”韓玉霞道:“你乾脆不要上峨萆出去!”
呂麟搖頭道:“那更不行,我……我還想見上她一面!”韓玉霞頓足道:“急死人了,你究竟怎麼樣!”呂麟面上,現出了一個堅決的神色,道:“好,我就照你第一個辦法行事!”韓玉霞喜道:“呂公子,到時,你可得千萬抑制自己的感情!”呂麟痛苦地點了點頭。
兩人一齊出了林子,繼續向前走去。峨萆山乃是自古以來的名山,幅員廣闊之極,峨萆派僧俗兩門,人物何等之衆,他們全都住在青雲嶺上。那青雲嶺橫亙數裡。嶺上另有對峙的兩座山頭,稱爲東天峰,西天峰。
佛門羣僧,在東天峰上,建有東天古剎,廟宇宏偉,居住了千餘僧人。而俗門人物,則以西天峰爲根本重地。那西天峰比東天峰,略爲矮些,乃是當年峨萆派在分爲僧.俗兩門之際,表示俗門武功,不論如何高法,總不及佛法無邊的意思。
在西天峰上,歷代俗門人物,苦心經營,也是房屋櫛比,雖不富麗,卻極是宏偉,另有一番莊嚴的氣象,不愧是武林中一大宗派的根本重地。呂麟和韓玉霞兩人,當天下午,便已然來到了青雲嶺下。那青雲嶺甚是陡削,有一條上嶺的石級,可以直通向嶺頂。
兩人在嶺下,仰了片刻,才向上馳去,不一會,已然上了青雲嶺。只見四個勁裝的年輕人,迎了上來,道:“兩位還來,本派有失迎蘋,尚祈恕罪,請至西天峰迎賓館休息!”
那四人,分明是專司迎賓之責的峨萆派中人物。呂麟尚未及開囗,韓玉霞已然冷冷地問道:“將作新郎的東方掌門,是你們什麼人?”那四人面色微變,其中一個年紀較長的,忙使眼色,止住了其餘三-人,仍然極爲客氣地道:“東方掌門是我們的師叔祖。”
韓玉霞向呂麟一指,道:“這是你們的小師叔,你們如何不上前叄見?”那四人面上皆有怒容,那年紀最長的一個沈聲道:“姑娘何以出囗無理?”
韓玉霞笑道:“我一點也不是無理,他是東方掌門的徒弟,難道不是你們的師叔麼?”
那四人一齊吃了一驚,心忖東方白離開峨萆二十年,在外面收有徒弟,當然不是沒有可能。
但如果對方是在矇混,則自己糊里糊塗,叄見了“師叔”,如今天下武林人物,均在峨萆,一傳了出去,峨萆派豈非大丟其人!
因此一時之間,四人僵在那裡,竟不知是如何纔好,好一會,那年紀長的一個才道:
“請恕我等眼疏,既然是如此時,我們帶兩位去見東方掌門,便可以見分曉了,不知兩位意下如何?”那年長的一個,倒是的確極通世故,含糊說來,不亢不卑。韓玉霞和呂麟齊聲道:“好!”
那年長的一個便道:“兩位請跟我來?”兩人跟在他的後面,走出了沒有多遠,只見兩面兩個山峰,雖不甚高,但是氣象非凡,東面那個,上有老大一座寺院。西面那個,依着山勢,築有不少房屋。兩人不一會,便開始上山,到了半山峰,只見一個老大的石坪,平整之極。
在石坪的靠山處,建有一所大宅,一而知,乃是峨萆俗門的議事之地。
那人將兩人,引到了大廳面前,韓玉霞和呂麟,向前去,呂麟已然看到一人,一身青袍,揹負雙手,背對自己而立,正在欣賞掛在牆上的一幅鐵鬆蒼鷹圖。只看背影,已然覺出那人,蕭灑高雅,無可比擬,呂麟一眼便認出,那正是兩年多未見的師傅,如今卻是他的情敵,玉面神君東方白!呂麟的心中,波動之極,面色青白,脫囗叫道:“師傅!”那引他們來此的那人,一聽得呂麟脫囗叫了一聲“師傅”,心中一怔,暗付幸而剛纔,自己應付得體,不曾得罪於他。玉面神君東方白,一聽得大廳門囗,有人囗稱師傅,心中不禁一奇,轉過身來。
韓玉霞以前,只聞東方白之名,雖然曾在仙人峰上見過,但那時東方白頭上,卻套着大頭笑面佛的面具。在她心中想來,東方白已是將近五十之人,怎麼年輕,也不會年輕到哪裡去。可是,此際一個照面之下,她心中不禁陡地爲之一呆。
只見東方白麪如敷粉,目若點漆,脣紅齒白,神采照人,風度飄逸,看來只像一個三十不到的俊俏郎君,哪裡想到,他會是將近五十歲的人?
呂麟一和師傅,正面相對,心情反倒平靜了許多,踏前了一步,道:“師傅,你不認得我了麼?”這兩年多來,東方白一直在尋找呂麟的下落,但是,當呂麟突然出現在他身前的時侯,一時之間,他竟然完全地認不出來。
因爲,在這兩年多的時間中,呂麟完全成長了,由一個大孩子,變成了青年人,東方白怎麼也想不到,兩年多不見,呂麟會改變得那麼多。直到呂麟問了一問,東方白才猛地省起,不由得大喜過,失聲叫道:“麟兒!原來是你!”一步跨過,便將呂麟拖住。
可是呂麟的反應,卻極是冷淡。本來,他對師傅的尊敬,已因爲師傅搶走了他的愛人,而打了一個折扣。而今,他見東方白見了他,竟然一點也沒有慚愧的神色,心中更是增加了幾分卑薄鄙視之感,只是任由他抱了一抱,並不出聲。
東方白是何等聰明絕頂的人,哪能不覺出呂麟的神態有異?可是他無論如何,卻未曾想到,呂麟心中會那麼恨他,會將他當作了情敵。當下,他後退了一步,奇道:“麟兒,你可是受了傷麼?”
呂麟心中暗忖,我心靈上的創傷,是何等地深重?但是他卻沒有講出來,只是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受傷!”師徒兩人,久別重逢,本來,應該極是欣喜熱烈纔是。可是此際,場面竟然異常冷淡,而且還顯得十分尷尬難堪。
玉面神君東方白怔了一怔,道:“這兩年來,你在什麼地方?”呂麟尚未回答,已聽得大廳後面,響起了一個銀鈴也似,動聽已極的聲音說:“什麼?麟弟來到了麼?真的?”
話剛一講完,人影一閃,一個身形苗條,容顏俏麗,身穿淡綠色綢衫的少女,已然從大廳後面,走了出來上當那少女的聲音才發之際,呂麟聽了,已然心神大受震動,禁不住流下淚來。
那少女才一現身,呂麟擡頭去,只見她比兩年多前,更要美麗了許多,容光煥發,滿面喜容,只有盛放的花朵,方能形容出來。呂麟的囗脣,掀動了幾下,想要叫她一聲,但是卻沒有出聲。那少女,當然是譚月華了。她來到了呂麟的面前,呆了一呆,張大了眼,道:
“麟弟,是你麼?”呂麟突然轉過身去,譚月華不免愕然。韓玉霞在一旁見了這情形,實在忍不住,不竟“哼”地一聲,道:“當然是他,難道還會有人假冒麼?”
韓玉霞那話,可以說已經講得不客氣到了極點,譚月華向她了好一眼,才試出她是誰來,其時,她自己心情暢快,倒也不去與之計較,道:“原來是韓姑娘,好久不見了!”
一面說,一面又來到呂麟的面前,道:“麟弟,你怎麼不出聲?”
呂麟仍然是呆呆地不出聲,譚月華心中猛地一動,了東方白一眼,卻見東方白漠然毫無表情,譚月華一時之間,也僵在那裡,出不了聲。韓玉霞“嘿嘿”冷笑道:“你怎怪得他不答你?你叫他麟弟,設身處地,代他想一想,他應該如何回答你纔好?”
她和呂麟,在未到青雲嶺之前,還曾竭力勸呂麟裝出若無其事。事情到了如今,呂麟竭力地剋制着自己的感情,總算未曾出聲。但韓玉霞究竟是性如烈火之人,她自己反倒按捺不住,對譚月華冷嘲熱諷起來!譚月華面上變色,後退了兩步,大廳之中的氣氛,更是尷尬到了極點。
好一會,譚月華才陡地一個轉身,逕向大廳後面,撲了過去。呂麟一怔之下,失聲叫道:“月姐姐!”譚月華一聽得呂麟的叫喚,身形略停了一停,可是她卻並沒有轉過身來,一停之後,又立時向前樸出,幌眼之間,便出了大廳,穿過了一條長廊,來到了她自己的臥室之中。
進了臥室,她才呆呆地生了下來。她芳心之中,撩亂到了極點。她絕沒有想到,呂麟竟會在自己要和東方白成爲夫妻的前兩天,突然出現。她更沒有想到,呂麟在孩子時的感情,會一直保留到他長大成人。
譚月華以少女特有的敏感,已然可以看出,呂麟的心中,實是爲自己而傷心到了極點,也恨自己到了極點!她擡起頭來,喃喃地道:“那是我的錯麼?是我對他負了情麼?”
臥室中只有她一個人,當然不會有什麼人回答她,她呆了一會,突然自己大聲叫道:
“不!不!我有什麼錯?”可是她眼前,立即又浮起呂麟英俊而蒼白的臉色,那充滿了幽怨的眼神,以及那百感交集的一聲“月姐姐”的叫喚。
譚月華頹然地低下了頭,眼前一團團黑霧,襲了過來,黑霧在她眼前,旋轉,旋轉,突然間,在黑霧之中,出現了一些人物,她想起了這兩年多的事情來。
當她將呂麟,從鬼宮十八層地獄中,冒死救了出來之後,她心中的確曾對呂麟,產生過情意,兩人在烈火祖師之前,願意共死,絕不猶豫。但是,譚月華心中的情苗,在她見到了東方白之後,便如何幼苗遇到了狂風一樣。
東方白的儀表,談吐,以及將他二十年來心血所得到的雪魂珠送給她的行動,卻緊緊地攫住了她的芳心,令得她深深地墮入情網之中。而當她知道,東方白昔年,也曾屬情於自己的母親,但結果卻情場失意之後,她少女的心靈,更生出了一種要慰藉東方白二十年來空虛的意願。
愛情本來是最爲神妙的事情,甚至連當事人本身,也是無法控制的。譚月華在當時,並不是完全將呂麟丟到了腦後,她也曾爲呂麟和東方白兩者之間大感煩惱己如果呂麟一直在她的身邊,譚月華可能會遏制着自己的感情,或者,呂麟會使她改變主意。可是,呂麟卻失蹤了。
呂麟突然失蹤之後,東方白和譚月華兩人,到處尋找他的下落。可是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他們天天在一起,呂麟也一直未曾出現。就算本來,譚月華對兩人的感情是均衡的話,長時間下來,也必然傾向東方白了。這實在是不能怪譚月華的。
當譚月華在決定,是不是應該嫁給東方白的時候,她也曾想到過呂麟。那時侯,她對東方白的情意,已然濃到了不能再濃。她想起了呂麟,覺得呂麟只不過是一個孩子,只怕他早已將自己忘記了。所以她才心安理得,決定和玉面神君東方白成爲夫妻。
怎知道,就在他們兩人婚禮舉行的前兩天,呂麟回來了。呂麟回來得那麼突然,而且他長大了,已不再是小孩子了。他一點也沒有忘了譚月華,而譚月華如今的行動,卻給了他以極大的打擊。
這一切,譚月華在一個時辰之前,還是從來也沒有想到過,而現在卻突然呈現在她的面前,情海波濤,如此洶涌,不由得她不六神無主。她緩緩地擡起頭來,任由眼淚滴了下來,突然間,她覺出自己的身邊多了一個人,擡頭看時,卻正是玉面神君東方白。
東方白雙眉略蹙,道:“月華,你哭什麼?”譚月華抹了抹眼淚,低下頭去,道:
“你……也應該知道的!”東方白淡然一笑,道:“月華,我早就和你說過,我和你年齡相差太大,如今麟兒已回來了,如果你不願意……”
東方白纔講到這裡,譚月華猛地擡起頭來,道:“不!我愛你!”東方白奇怪地着她不瞬,道:“那你還哭什麼?”譚月華搖了搖頭,道:“我……我自己也不知道,麟弟他太傻了!我當他像自己弟弟一樣地照顧他,誰知他竟那樣地癡情!”
東方白嘆了一囗氣,仰天輕嘯一聲,道:“他的確是太癡情了!”譚月華忙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東方白着屋樑,緩緩地道:“月華,他叫了你一聲,你並沒有回答,他呆了一呆,就昏了過去。月華,我想……將峨萆掌門之位,傳了給他,你……要怎樣,由你決定!”
譚月華花容失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當我是三心兩意的人麼?”東方白輕輕地撫摸着她的秀髮,道:“月華……叫了一聲,卻半晌也講不出話來。東方白雖然武功絕頂,已然是武林之中,數一數二的異人,可是,遇上了那麼複雜的情愛問題,他也不禁爲之困擾。
他在一見譚月華的時候,心中便大有好感,是以才肯將雪魂珠交給她,後來,又以雪魂珠相贈,但是在那時候,他心中,的確沒有以“愛情”兩字,將自己和她聯起來的意思。
因爲,他自從早年,與七煞神君,共同追求一位年輕的姑娘,而爲了種種關係,在情場敗退之後,早已心同槁木。可是一天又一天,譚月華以她少女的柔情,浸潤着東方白的心靈,令得東方白已枯的心田,重又茁了青翠的愛苗。
在他接受了峨萆俗門掌門之位時,他和譚月華之間的情意,也已經濃到了極點。當然,東方白也曾想到過呂麟。可是,他卻只知道呂麟和譚月華的感情好,並不知道,呂麟自從在鬼宮之中,蒙譚月華救了出來之後,已然將譚月華當成了自己的愛人。而且,多年以來,一直不忘。
東方白在大廳上的時侯,已然看出了呂麟的心意,當呂麟昏了過去之後,東方白更是完全明白了。他的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在經過了那麼多年,心如止水之後,他又愛上了一位少女。可是這位少女,竟是徒弟的愛人。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關係,便得東方白尷尬到了極點。
雖然呂麟一到,仍然叫也師傅,也並沒有說一句其他的話。可是在東方白的心中,卻比呂麟惡毒地罵他,狠狠地打他,更是難過!他在呂麟昏了過去之後,曾經想過自己一人,飄然而去,到大雪山中,去了此殘生,以行動來玉成呂麟和譚月華的好事。
可是他知道,自己這樣一走,並不能解決問題,因爲譚月華愛的是自己,而不是呂麟。
而更主要的問題,是他自己,也深愛着譚月華。
唯有在情場上失敗過的人,才知道這種痛苦,東方白知道呂麟是武林中的奇才,而方今武林多事之秋,又正需要這樣的奇才,來挽轉狂瀾,挽救武林浩劫,他絕不想呂麟就此意氣沮喪。所以東方白的心中,爲難到了極點,也矛盾到了極點。
就事論事,呂麟,譚月華和東方白三個人,誰也沒有錯。對呂麟而言,那隻不過是無可避免的一場愛情悲劇而已。
當下,東方白和譚月華兩人,又在室中默默相對了半晌,東方白才道:“月華,我剛纔說錯了,麟兒若是因此而頹廢,我們有責任要制止他,我們並沒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
譚月華含淚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們一齊去看看他吧!”東方白道:“好。”
兩人一齊出了臥室,向大廳中走去,只見呂麟正人人在一張椅上,旁邊韓玉霞,正在爲他推宮拿穴,另一旁,七煞神君譚升,也已出現,以手按在呂麟的背後,面上露出極其奇怪的神色。七煞神君一見東方白出來,便道:“白兄,令徒的武功,怪到了極點!”
七煞神君譚升和東方白本來就是相識,兩人在武林中的輩份也相同,雖然東方白要和他的女兒結婚,但是他仍然和東方白兄弟相稱,不因世俗之輩行,而廢了武林中的輩份。東方白“噢”地一聲,道:“是麼,這兩年多來,可能他有非凡的際遇。”
七煞神君將手掌收了起來,道:“韓姑娘,你不必再爲他推宮拿穴了,他功力極高,必不就因此一點小事,而受內傷!”韓玉霞心想,你們不知道他心中的傷心,自然以爲不要緊的。只不過她卻沒有講出來,只是答應了一聲,便退開了一步。
七煞神君一出現,她便想向之打聽譚翼飛的下落,可是她究竟有點害羞,好幾次想問,都紅了紅臉,沒有問出來。呂麟睜開眼來,仍是面色蒼白,他其實並沒有受什麼內傷,可是他心靈上的創傷,卻令得他垂頭喪氣,一點精神也提不起來。
東方白向他了一眼,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開門見山,道:“麟兒,如果你不願再認我爲師,咱們師徒一場,我也未曾授你什麼功夫,你在這兩年多中,另有際遇,以後也不必師徒相稱了!”呂麟才昏迷甫醒之際,韓玉霞又已經切切實實地勸過他。
他心中也已下定了決心,只當以前和譚月華的那一場情愛,是在夢中發生的,如今夢醒了,也就算了,當下便苦笑一下,道:“師傅,你怎麼會這樣問我的?”東方白麪色一沈,道:“麟兒,你既然還認我爲師,我卻不許你這樣子下去!”
呂麟低着頭,半晌不語,他心中雖已作出了決定,但是這究竟是談何容易的事情?好一會,他才突然“哈哈”一笑道:“我根本沒有怎麼樣!”自譚月華再出來之後,他自始至終,躲避着譚月華的目光。
玉面神君東方白道:“那就好,你且先與同門師兄弟去認識一番,不可萎頓不振,武林多事,你們這一輩人,身負重責,你難道不知麼?再說,你父母血仇未報,你自己豈可如此自暴自棄?”東方白所說的話,和韓玉霞對呂麟講的,全是一樣。
呂麟從譚月華的神態上,也已然看出,譚月華的確是恭愛着東方白,他是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那六指琴魔……”
呂麟纔講到此處,東方白便道:“升兄,近年來,你一直在外奔波,可曾得到六指琴魔的什麼消息不曾?”七煞神君道:“我疑心那六指琴魔在仙人峰上,被你奮力一擊,似已受了傷!”
東方白想起當日在仙人峰上,自己那奮力地一撲,確是使足了十成力道,那輛轎子,事後看時,已然成了粉碎,六指琴魔的厲害,乃是在於他那不可抗拒的八龍天音。他的內功,未必很高,當然也可能受傷!
可是他卻向譚月華了一眼,道:“如果說他是因爲受傷,纔在武林中銷聲匿跡的,似有一點說不過去,月華曾在鬼宮附近,遇到過他一次,那已是在仙人峰那次大會之後的事情了!”
七煞神君譚升道:“不錯,非但是月華碰到一會,川中六醜中的三人,在黃河中順流而下,也曾經爲六指琴魔八龍天音所傷!我是說,他本已受傷,要不然,八龍天音何等厲害,月華豈能僥倖逃出?川中六醜中的三人,又豈能逃出?”
七煞神君和東方白兩人所說的,乃是呂麟不共載天的仇人的下落,也是韓玉霞大仇人的下落,兩人全神貫注地聽着。七煞神君頓了一頓,續道:“那兩次,他必是扶傷奏琴,是以威力大減,而更因之傷上加傷,這兩年多來,他一定是在覓地養傷!”
衆人靜了一會,東方白道:“可能他已傷重而亡了!”七煞神君接着道:“可能他已傷愈,重又要造成另一場武林浩劫!”衆人聽了,盡皆默然。七煞神君嘆了一囗氣,道:“白兄,只要他不要來此生事就好了。”
東方白哈哈一笑,道:“他要來,也只好由得他來,想來生事的人,還能避免麼?”
七煞神君“哈哈”一笑,道:“烈火祖師帶着他一干人,早已從華山啓程,那老兒最是可惡,我已命翼飛在青雲嶺附近,佈置了一座“九妙陣“,他們一到,先將他引進陣中,讓他吃點苦頭,那“九妙陣“乃是我岳父所傳,量來困他兩三天,將不成問題,等他再上山來時,再生事也不怕了!”韓玉霞聽得從七煞神君的囗中,講出譚翼飛的下落來,心中不由得大喜。可是她廳說譚翼飛要負責將華山烈火祖師等高手,引到陣中,心中不禁大是擔心,忙問道:“譚前輩,那陣設在何處?”譚升着她呵呵大笑,他早已聽得譚月華講起過他們兩人間的事。
韓玉霞給他笑得粉面通紅。七煞神君才道:“韓姑娘,你放心,翼飛若連這點能耐也沒有,我怎肯叫他去冒險?”韓玉霞面上更紅,道:“譚前輩,你……”七煞神君笑道:“我什麼?”
韓玉霞猛地想起,那洞中異人所說的話來,正好在此際說出,免得尷尬,便道:“有一個人,叫我帶一句囗信來給你。”七煞神君道:“是麼?什麼人?”
韓玉霞想起自己只要一下青雲嶺,便可以和譚翼飛見面,心中不禁一陣高興,恨不得立時下去看他,可是又不得不故作鎮靜,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人!”接着,便將當時的情形,約略地講了一遍。她纔講到一半,七煞神君譚升的面色,已然爲之大變。
等韓玉霞說完,只聽得他沈聲問道:“他……他說了些什麼?”韓玉霞心中大是奇怪,道:“他叫我告訴譚前輩,說他要來了!”七煞神君猛地一怔,突然一個篋,坐倒在一張椅子上。七煞神君譚升的這一行動,不由得令衆人奇怪到了極點。
以七煞神君的武功而言,“玄武三拿”,“七煞神掌”等等,全都是獨步武林,一等一的功夫,兼且他內力深湛,無可比擬,武林之中,像他那樣功力的人物,已然屈指可數,只不過烈火祖師.東方白.水鏡禪師和他,寥寥數人而言。
其他,如鬼聖盛靈、黑神君、丘君素、金骷髏、徐留本等人,固然也屬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比起他們這幾個人來,也是略差一籌。以七煞神君的武功來說,實是沒什麼人,再應該令得他如此失態。
就算那人,是六指琴魔,他也已經在“八龍天音”之下,受過一次重傷,勉力逃走,照理也不應該如此大驚失色的。因此,東方白連忙問道:“升兄,那人究竟是誰?”七煞神君半晌不語,面色才漸漸緩了過來,道:“不說也罷!”
玉面神君東方白道:“那怎麼行?他要上峨萆來,我怎能不問?”七煞神君道:“他如果來了,由我來對付他便是了,你們不用管!”東方白素知七煞神君的脾氣,知道也不肯說,再問也是無用。因此,也就不再問下去,七煞神君,也就匆匆走出大廳去。
七煞神君一走,韓玉霞便對呂麟道:“呂公子,我要到青雲嶺下去走一遭!”呂麟見她剛纔,一聽到譚翼飛的信息,便顯得如此高興,已然知道她和譚翼飛,原是一雙愛侶,想起她和自己一樣,在墨礁島上,住了兩年,但一到中原,便自和心上人重逢。
自己卻已然……他想到此處,心中又是一陣難過,便點了點頭,站了起來,東方白叫了一個峨萆二代弟子,帶着呂麟,引他先去見同門師兄弟,以及本門尊長,呂麟一言不發,便跟了出去。
這一天,青雲嶺上,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賀客仍不絕地到達,全都被安排在賓館中休息,住了下來,呂麟到來之後,所生出的那一場風波,也只有幾個當事人才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天色漸漸地黑了,呂麟獨自一人,躺在牀上,着那一盞燈火。
一天內,他拜交了不少同門,也受了不少峨萆第三代弟子的叄見。直到夜晚,他腦中仍然一片茫然。日間,他竭力地剋制着自己,總算未曾再多譚月華一眼。可是到了夜晚,只剩他一個人,靜了下來的時侯,他眼前,又泛起了譚月華的情影。
譚月華和兩年多前,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更美麗了。她腕間的那兩條鐵鏈,也仍然繫着未曾除去。呂麟想起自己和她在酒樓上,戲弄胖仙徐留本的事來,想起和她在鬼宮之中,共同逃走的事來,想起一切又一切的事來。
他心中陣陣難過,嘆了囗氣,用被子矇住了頭,可是他卻一點也沒有睡意,一直輾轉反側,到了半夜時分,他正向牆而臥,突然覺出,室內起了一陣輕風。呂麟此際,功力大進,立即便覺出,室內已多了一個人。他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只見油燈之旁,正站着譚月華!
呂麟絕未曾想到,譚月華會在這時候,來到他的房間之中。他一躍下牀,向前跨出了一步,可是又立即停止,低下頭去,道:“你還來作什麼?”譚月華神色坦然,一笑,道:
“麟弟:你難道就此不睬我了麼?”呂麟的心頭,不知是什麼滋味,道:“睬你又怎麼樣?”
譚月華嘆了一囗氣,道:“麟弟,你心中恨我,不妨說出來?”呂麟苦笑一下,道:
“我恨你幹什麼?我……我……誰也不恨!”只講了一句,又忍不住滴下了淚來。譚月華踏前一步,道:“麟弟,我……我知道你心中難過,可是,我卻以爲你不會難過的!”
譚月華此來,當然是想和呂麟解釋一番,但是她卻又實在覺得無話可說?呂麟哈哈一笑,道:“我難過不難過,你又不會放在心上的,說他作甚?”譚月華心中一酸,眼中也不禁淚花亂轉,道:“麟弟,你……你……唉……麟弟,你以爲我是水性揚花的女子麼?”
呂麟轉過頭去,道:“不,我那時候,只是小孩子,算得了什麼?”
譚月華點了點頭,道:“麟弟,我知道你不免恨我們,可是,你爲什麼又不願意離開峨媚派?”譚月華這一問,呂麟竭力壓制着的感情,已完全崩潰了,他轉過身來,神情激動之極,道:“月姐姐,我……我是不願意離開你!”
譚月華見自己所料,果然不差,呂麟明知自己所愛的女子,就要做他人的新娘了,可是他卻仍然願意留在那樣難堪的場面之中,這是爲了要和他所愛的人,離得近一些。這樣癡情的人,實是罕見。譚月華半晌不出聲,道:“麟弟,我將你當我的弟弟,你也將我當姐姐,好不好?”
呂麟苦笑了一下,並不回答。譚月華知道呂麟心中深愛着自己,並不肯和自己認作姐弟。她只恨自己,不能化而爲二。
好半晌,呂麟才道:“月姐姐,你不用管我了,我心中難過,絕不會因此自暴自棄,你想要我心中快樂,也是做不到的。就算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你心中愛着師傅,難道我就會快活了?”譚月華嘆了一囗氣,道:“你是明白人,麟弟,姐姐只盼你心中不要太難過!”
呂麟點了點頭,道:“我只好盡力而爲了。”譚月華不再說什麼,轉過身去,呂麟道:
“月姐姐,祝你們快樂。”
譚月華道:“麟弟,只要你快樂,我們也會快樂的,你師傅曾對我說,他可以將峨萆俗門掌門之位讓給你,也可以由我自己選擇。但是我卻告訴也,我愛的是他!麟弟,你明白了麼?”呂麟苦笑道:“我明白了!”
譚月華在講那番話的時侯,並沒有轉過身來,講話之後,便由窗中,直竄了出去。呂麟站在室內,着譚月華的身影,轉過了屋角,正在黯然傷神之際,突然聽得自屋角處,傳來了譚月華“”地一聲驚呼?
那一聲驚呼,實則上只有半聲,聲音並不太大,像是才一響起,便爲人所阻一樣。呂麟心中,不禁猛地一怔,連忙叫道:“月姐姐,什麼事?”照理說,譚月華才轉過門角,呂麟的叫聲,她絕不應聽不到的。可是,呂麟一連叫了兩聲,譚月華卻一點也沒有聲音傳來。
呂麟心中,已然怔了一怔,感到一定是出了什麼事,足尖一點,也從窗中,穿了出去,才一穿出,身形疾轉,便轉過了屋角,只見兩條人影,正迎面而來,各自手中,提着單刀。
呂麟就着月色一看,只見那兩人,正是日間曾見過的師兄弟,此際想是正負巡查之責,忙道:“你們可曾見到譚姑娘?”那兩人一怔,道:“不曾?”
呂麟心中,更是大奇,因爲,他剛纔在室內向窗外觀看,分明看到譚月華是由此轉過屋角去的,兩人正迎面而來,前後總共一瞬間的事,照理說,兩人絕無看不見她的道理。
想了一想,又問道:“什麼人也沒有看見麼?”那兩人笑道:“若是有人,我們怎麼會看不見?”呂麟心知其中必有蹊蹺,涌身一躍,“刷”地一聲,便已然上了屋頃。四下一看,整個西天峰上,靜悄悄地,一點聲音也沒有。
呂麟在屋頂之上,使勁地搖了搖頭,暗忖難道剛纔譚月華根本沒有來過,所有的一,切全是自己思念過甚的幻覺?可是繼而一想,又覺得萬無是理,連忙又躍了下來,那兩人仍未離去。
呂麟想和他們說譚月華離開之後,便聽得她“”地驚呼了半聲,可是又覺得不好,呆了一會,便回到了室中。回到室中之後,越想,越覺得不是路,因爲就算譚月華沒有遇到什麼事,也不應該立即不見!一想及此,呂麟連忙又向外躍出。
才一躍出,便見那兩人,各自持刀向前砍出,但是卻僵立不動。呂麟一見這情形,便知那兩人,是被高手,點中了穴道。呂麟連忙過去,在兩人的臂上一拍,兩人一時之間,弄不清是誰,穴道一被解開,便“刷刷”兩刀,疾削了過來。
幸而呂麟的武功,遠在他們兩人之上,身形一縮,便退了開去。兩人怔了一怔,道:
“呂師弟,剛纔點了我們穴道的,也是你麼?”呂麟忙道:“不是,你們難道,爲誰所制,都未曾看清麼?”兩人面上一紅,道:“沒有”
兩人才講到此處,呂麟突然覺出,身後起了一股氣流。那股氣流,突然而來,力道頗爲強勁,呂麟心中陡地一驚,立即反手一指,已然使出了一式“一柱擎天”,一縷指風,“颼”地向後襲出。
只聽得“嘩啦”一聲響,那股指風,正撞在開着的窗子上,將半扇窗子,被撞得碎成幾段,而身後,卻是人影渺然。呂麟怔了一怔,剛纔,分明是有人向他背後偷襲,絕不會有錯。就算那人的身法再快,自己出手,又豈是慢?絕無理由,能以立即閃開。
除非,那人在偷襲之際,便是離得自己頗遠,用的乃是隔空打穴之法。因此,身子疾幌,先左後右,看了一看,兩面屋角,俱無人影。那兩人忙道:“呂師弟,我們還是去報告掌門人吧!”呂麟道:“好!”
一面說,一面又向前追了出去,他追了沒有多久,一無所獲之際,突然,鐘聲大作,火把通明,除了賓客之外,峨萆派中人,已有一大半,持着火把,在四處搜尋。玉面神君東方白,在人叢中飛越而出,來到呂麟的身邊,道:“麟兒,什麼事?”
呂麟忙道:“師傅,譚姑娘可無恙麼?”東方白怔了一怔,道:“她怎麼啦?”呂麟道:“她怕我心中難過,來告訴我,說她心中所愛的,本不是我,在她從窗中竄出之後,才轉過屋角,便傳來地一聲,我追出一看,她人已不見!”
玉面神君東方白聽了,神色不禁微變,一個轉身,便向前撲去。呂麟跟在後面,兩人身法奇快,一幌眼間,便已然來到了譚月華的臥室面前。玉面神君東方白一到,便叫道:“月華!月華?”只聽得房中譚月華“”地一聲,道:“是出了什麼事麼?”
東方白和呂麟兩人,互了一眼,東方白道:“沒有什麼,我們發現有人,混了進來,怕你受了傷害,是以來看一看。”譚月華的聲音,“格”地一笑,道:“我怎會有什麼事?”
東方白向呂麟揮了一下手,示意呂麟再到外面,去尋找細。
呂麟心中,不免有點奇怪,因爲剛纔,譚月華在離開他的時候,行蹤快得出奇。但是,呂麟只不過略想了一想,因爲譚月華的聲音,既然從室中傳了出來,說是沒有什麼事發生,呂麟當然相信。兩人退了開去之後,又命峨萆派弟子,小心四處搜尋。
此際,前來賀喜的賓客,也有許多醒了轉來,有些和峨萆派交情好的高手,也都叄加了行動,鬧了一個來時辰,卻一個人也未曾發現。東方白心中暗自生氣,心忖:想不到竟然還有人敢上峨萆山青雲嶺上來搗蛋。沒有多久,天色已然明,衆人也就各自去分頭準備一切。
那一天,仍然不斷有賀客來到。有一些,和峨萆派人物,交情並不怎麼好,但是卻又知道此次青雲嶺上,高手雲集,不想錯過這一場熱鬧的,也都趕了來。當然,這些人,大都也是正派中人,如飛燕門的青燕丘君素等人。
可是,到了中午,黑神君和金骷髏兩人,突然大模大樣地來到青雲嶺上。
一干武林高手,見了他們兩人,心中大都感到極其愕然。因爲他們兩人,在武林中的聲名極差,在此處各正派中,不少人恨他們切骨,就算在青雲嶺上,礙着主人的面子,不好動手,一下青雲嶺,也必然難免,也們豈不是自討苦吃?
衆高手正在錯愕間,七煞神君已然迎了上去,冷冷地道:“你們兩人來作什麼?”黑神君神色自若,冷冷一笑,朗聲道:“姐夫,月華大喜,難道我們也來不得麼?常言道,見舅如見娘,讓她看看我們,也是好的。”
此際,青雲嶺上,大部份賀客,正在閒步交談,欣賞風景,黑神君的語音頗高,倒有一大半人,全都聽到了他的話。
一時之間,衆人交談之聲,全都停了下來。黑神君和金骷髏兩人的身世來歷,本就極是神秘,可是無論如何,衆人卻難以想到,他們的姐夫,竟然會是大名鼎鼎的七煞神君。只見七煞神君一聽到這句話之後,面色突然一沈,變得難看之極,接着沈聲喝道:“你們走!”
金骷髏“哈哈”一笑,道:“姐夫,我們不走,便又怎樣?”
這時候,在他們三人身旁,已然圍定了不少人,有的雖未走近來,但是也遠遠地站着觀看,一聽得金骷髏出言,竟然如此強硬,與他們有仇的人,心中不禁暗暗高興,因爲只要七煞神君一出手,只怕這兩人,便萬萬逃不過去!
果然,金骷髏話才一講完,七煞神君面色一沉,右手已然緩緩地揚了起來,五指伸屈不定,伸屈之間,“格格”有聲。但是黑神君和金骷髏兩人,面色卻並不惶張,反倒道:“姐夫,我們還有一樣東西要帶給你的,你現在就要麼?”
七煞神君心中猛地一怔,將要發出的一招“玄武三拿”,已然收住。昨天,他聽得呂麟和韓玉霞的話後,心中便一直志不安。當時,他曾在滿山頭地搜尋了一天,夜來,又在山下,也所擺用來阻止烈火祖師上山的陣法之中,守了一夜,天明方始上山。
上山之後,他遠未曾和東方白見過面。雖然他聽說,昨晚,竟有人混上了西天峰,可是其中的詳情,他卻不甚知道。正當他準備找東方白問一個究竟時,黑神君和金骷髏兩人,已然趕到。此際,他心中一怔下,忙道:“什麼東西?”
金骷髏笑道:“姐夫,你剛纔要趕我們下山,這東西不是就取不到了麼?”金骷髏一面說,一面聳了聳肩,樣子顯得極是輕佻無禮。
七煞神君面色鐵青,一等他講完,突然一字一頓地,大聲喝道:“什……麼……東西?”
那四個字,驟然而發,乃是七煞神君譚升,運足了九成功力,所硬逼出來的早在二十多年前,七煞神君譚升,尚局於火礁島,行事還是邪多於正之際,他的一身武功,已然是武林之中,罕有敵手。此際,經過二十年伏,功力自然更是精湛已極,普天之下,罕有其匹!
那四個字,宛若是晴天中,響起了四個霹靂,震得滿山滿谷,皆起迴音!此際在青雲嶺上的,盡多高手,可是也不禁吃了一驚,一些武功較差的,更是爲之失色,黑神君和金骷髏兩人,離得七煞神君最近,首當其衝,他們只覺得宛若四個迅雷,在頭頂上開了花,剎那之間,如身處山崩海嘯之中,眼前發黑,耳際作響,身子搖幌,站立不穩。看官,需知道黑神君和金骷髏兩人,也是邪派之中,一流高手。也們雖不如鬼聖盛靈那樣,人多勢雄,另成一派,但是本身功力,卻也絕不會在盛靈之下,若是他們早有防備,也不致於如此狼狽。
但是七煞神君四字之發,如迅雷不及掩耳,他們兩人離得太近,自然是吃虧之極,身子一連搖了七八下,總算他們功力還高,不致於跌倒,可是在定下神來時,已然面無人色。
七煞神君那一句話,將西天峰上的所有人,盡皆震動,一齊趕了來,玉面神君東方白一聲長嘯,衣袂飄飄,越衆而過,倏地來到了譚升的面前,問道:“譚兄,什麼事?”一轉頭,看到了黑神君和金骷髏兩人,劍眉軒動,喝道:“你們來作甚?”
金骷髏和黑神君兩人,面上神色,仍然是青黃不定,一齊退後了一步,道:“我們來向你道喜……”他們纔講到此處,玉面神君東方白的面色,陡地一沈,喝道:“誰要你們來道喜!”
當着那麼多的武林高手,黑神君和金骷髏,也是在武林中大有身份之人,但是卻被玉面神君東方白,這樣大聲責叱。兩人的心中,怒到了極點,面上也立現怒容。
可是片刻之間,他們面上的怒容,便已然消失,一個七煞神君,已然令得他們剛纔,幾當衆出醜,加今又加上了一個玉面神君東方白,也們兩人,怎麼還敢發作。
兩人的面色,顯得極是尷尬,東方白踏前一步,也們卻已向後,連退了三步,東方白喝道:“快下山去,還得小心以後,不要給我撞上!”黑神君苦笑一下,道:“我們將東西交出,立即就走!”
一面說,一面自懷中,取出一封信來,手揚處,那封信便即平平地向七煞神君,飛了過去,七煞神君右手略探,已然接住。這時候,東方白正站在譚升的旁邊,順眼一看,只見上面寫着“譚升收啓”四字。那四個字,乃是瘦斜歷落,挺拔之極的“瘦金體”。
夷方白一見到這四個字,心中也不禁一怔,和譚升兩人,互了一眼,譚升將信紙抽了出來,只見一樣是力透紙背的瘦金體字,寫着寥寥的數行字,道:“聞得閣下嫁女,快婿東方白,獲悉之後,無任高興?敬備冥糲四串,閣下與貴婿,可各分兩串,以備使用,切莫爭奪,知名不具。”兩人一囗氣看完,譚升手一縮,便將那信紙團成了一團。擡起頭來,只見金骷髏的手中,已然提着四串冥糲!東方白麪上,怒容陡現,譚升伸手一攔,沈聲問道:“他在什麼地方?”金骷髏面上,現出了一個極是狡猾得意的冷笑,道:“我們不知道!”
譚升向東方白看了一眼,突然嘆了一囗氣,揮了揮手,道:“你們走吧!”金骷髏“哈哈”一笑,道:“走就走!”一旁玉面神君東方白,在一看到那封信的字跡時,便已然認出了發信人是誰。此際,他的心頭,也不如是什麼滋味。
但是,他卻和譚升大不相同,譚升此際,不但心情撩亂,而且還因爲那人要出現,而心中極其緊張,他要全力去對付那人,對於金骷髏和黑神君兩人,打發開去就算了。
東方白擡頭一看,見金骷髏和黑神君兩人,正大搖大擺地走了開去,那四串冥糲,卻放在自己的腳下,衆人雖然礙於主人之面,沒有一個人出手,但是面上卻皆有不平之色。東方白的性格,本就已是極端,什麼事情,想到就做,當下沈聲道:“慢走!”
金骷髏和黑神君兩人,心中猛地一怔,迴轉身來,道:“什麼事?”東方白冷冷地道:
“你們兩人,擅上青雲嶺,”言詞不遜,就這樣想走了麼?”兩人面色一變,齊聲道:“我們前來送信,信已送到,當然離去!”
東方白“哈哈”一笑,道:“要離去不難,你們替我,爬下出去!”金骷髏的面色,首先爲之大變,顫聲道:“你說什麼?”
東方白揹負雙手,體態瀟灑,配着也加冠玉般的面色,簡直像一個絕代文思的才子,在閒步凝思一樣,若是不知底細,誰能想得到他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厲害人物?他向前走出了幾步,方始停了下來,道:“聽不懂麼?叫你們爬下青雲嶺去,要不然,便由我出手,摔你們下去!”
黑神君沈聲道:“東方先生,咱們好歹是你的長輩,你……”黑神君話剛講到此處,只見玉面神君東方白,身形倏地一閃。幾是同時,已然聽得“拍拍”兩聲響,緊接着,又聽得“轟”地一聲,黑神君和東方白兩人,已然疾分了開來。
那“轟”地一聲,乃是黑神君所發的一招“黑砂掌”,但因爲東方白來去如電,快疾無倫,那一掌並未擊中。掌力遠及丈許開外,打在一塊岩石之上,將那塊岩石,打崩了一角,碎石四飛!黑砂掌的威力,也確是可觀!
但是,當衆人一齊向黑神君看去時,卻見黑神君兩邊臉頰,已然腫起老高,囗角鮮血直流,囗一吐,吐出兩顆門牙,深陷入地。原來就在剛纔,東方白欺身前去之際,已然以極快的手法,連打了他兩個耳光。黑神君喘了一囗氣,東方白又已問道:“爬是不爬?”
金骷髏面色難看之極,道:“東方先生,你莫逼人太甚!”東方白哈哈大笑道:“我這人,一向做事不留餘地,你爬是不爬?”這時候,金骷髏和黑神君兩人,當真是難堪到了極點。如果他們依着東方白的話,爬下青雲嶺去,東方白當然不會再行出手。
可是,當着那麼多武林豪傑,如果做出這樣的事來,以後還如何見人?如果不爬的話,則東方白講得出做得到,真會將他們兩人,拋下青雲嶺去,跌個屍骨無存!本來,他們兩人,上青雲嶺來,是以爲有恃無恐,可是能爲他們撐腰的人,卻不知身在何處。
兩人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僵在那裡,動彈不得。東方白“嘿嘿”冷笑道:“你們不出聲,想來是不爬的了?”
一面說,一面向兩人慢慢地走了過去,金骷髏突然放聲大笑,說道:“東方先生,你對找們逞本領,算得什麼英雄!六指琴魔兩年之前,大鬧武林之際,爲回不見你出來,主持公道?”
東方白道:“你說對了,我這人,專揀好欺負的欺負,誰叫你們本領不如我?”突然踏前一步,雙臂一振,便向兩人抓去!
黑神君和金骷髏兩人,一見東方白抓到,足尖一點,便向兩旁,分躍了開去,東方白身子一轉,專向金骷髏追去,右臂一式“猿猴捉藤”,已然緊緊地扣住了金骷髏的琵琶骨。
緊接着,一聲長嘯,身子已然凌空拔起,帶着金骷髏,拔起了兩丈來高下,迅即下沈,剛好落在黑神君的面前!
也雙足甫一沾地,黑神君也已然發了橫,沈胯坐馬,右掌一翻,“呼”地一掌,向前疾推而出掌心漆也似黑,掌風之中,隱隱見黑氣流轉,那一招“推窗月”,已是黑神君九成功力凝聚使出,掌力之強,也是非同小可。
只見東方白身如玉樹臨風,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兩人相隔本就不遠,黑神君掌發如風,電光石火之間,手掌已將印到東方白的胸前。而也就在那一剎間,東方白左手疾翻,也一掌發出,迎了上去。
東方白雖然出招在後,但是勢力卻是快疾無此,黑神君一見東方白並不躲避,竟準備硬拼,剎時之間,想起自己所練的黑砂掌,若是遇到了功力高過自己許多的高手,最忌硬拼,因爲一經硬拼,對方的內力,可能將自已的黑砂掌力,全然反震回來,一旦如此,不死也要落個終生殘廢。
黑神君一想及此,心膽俱寒,剛纔的一股銳氣,不知溜向何處,連忙想要撤招掌時,可是哪裡還來得及?他這裡內力甫收,“叭”地一聲,雙掌已然相交。尚算黑神君見機得早,已然將掌力硬生生地收了回來,雙掌一交,只廳得“格格格”三聲響,他的腕骨、臂骨、肩骨,一齊斷折!黑神君痛得滿頭冷汗,篋向後退出,東方白踏步進身,手探處,也將他的肩頭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