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麟因爲到得最遲,所以,在人人均受重傷的情形之下,他總算傷得最輕。此際,他一聽得那來人的聲音,已然認出,那來人正是鬼奴黃心直。鬼奴黃心直突然來到,而且他弓弦一響,六指琴魔便停止彈奏八龍天音,呂麟的心中,不禁感到大是奇怪。
呂麟連忙睜開眠來看時,心中不禁又吃一驚。經過了一夜的折騰,此際,已然晨光微曦,東方現出了魚肚白色,呂麟看清了六指魔琴的臉容,也看清了黃心直的臉容。
此際,他們兩人,相隔五六尺遠近,黃心直站着,六指琴魔坐着,正各自睜大了眼,發傻也似地着對方,出神之極。
而呂麟心中之所以吃驚,乃是黃心直和六指琴魔兩人,竟是一樣地醜不堪言,而且全是掀天鼻,小眼晴,厚嘴脣,高顴骨,膚如魚鱗,頭髮稀疏焦黃,如何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
黃心直呆了半晌,道:“你……你……你……”他一連講了三個“你”字,卻再也講不下去。因爲他一直以爲自己之醜,天下無雙,如今碰到了名震武林的六指魔琴,非但和他一樣醜,而且,還醜得一模一樣,絲毫也不差,心中實是奇怪。
六指琴魔的臉上,也現出了一種異樣的神情,道:“你就是鬼奴麼?”黃心直點了點頭。六指琴魔又道:“你……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麼?”鬼奴黃心直搖頭道:“不知道,我懂事之際,身旁便是一具駭骨,和這張火弦弓。”
六指琴魔的神情,突然之際,像是激動之極,四指在琴絃上連撥動了幾下,傳出的“叮咚”琴音,歡娛之極,令人禁不住要手舞足蹈,道:“你如今見了我,還不明白麼?”
黃心直怔了一怔,道:“你……你是我……”六指琴魔不等他講話,便已然“哈哈”大笑,道:“傻瓜,我們相似,一致於此,我想要冒認,也是不行,你遠猶豫什麼?”
鬼奴黃心直一直只當自己,無父無母,孤苦伶仃,再也想不到,自己竟然還會有親人在世上,激動了片刻,才大聲叫道:“爹!”
六指琴魔站了起來,一手持琴,張開了雙臂,黃心直身形一幌,便撲入了他的懷中,兩人緊緊地抱了好一會,六指琴魔才說道:“你可知自己的父親,是什麼人?”
黃心直道:“武林之中,人人皆叫你六指琴魔!”六指琴魔笑道:“那是爲父得了八龍天音之後的稱呼,以前叫什麼,你想也不知?”
黃心直回過頭來,向跌坐在地的衆人,看了一眼,只見尚未死去的那些高手,個個都看着自己,倒在地上的七煞神君譚升,也正向他來,黃心直向譚升了一眼,道:“譚大俠曾和我說過,在我附近的那具屍骨,可能是川中四醜中的醜靈官黃冬,因此我一直只當自己是他的兒子。”
黃心直一面講,六指琴魔的臉上,現出了訝異之色,道:“居然還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爲父正是醜靈官黃冬!”他們兩人的對答,一干高手,也全都字字聽得極爲清楚。六指琴魔的來歷如何,本來是武林中一個極其神秘的大謎。
如今,聽得六指琴魔自己道出,他原來是川中四醜中的醜靈官黃冬。衆人心中,其實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川中四醜,本來是黑道上四個窮兇惡極之徒,武功雖然不高,但行事卻狠毒之極,幾次正派中人,想要出手除,均被他們早得了風聲,遠遠地避開。
而衆人也早已知道,六指琴魔所厲害的,便是身擅“天龍八音”絕技,他本身的武功,可能只是一個二三流的人物?如今,果然證實了衆人所料不虛。黃心直呆了一呆,道:“那麼,在我身邊的那具屍體,又是誰?”六指琴魔面現怒色,道:“這畜牲,由得他死了也罷!”
黃心直的心地,何等善良,他自從一懂事之後,便將那白骨,當作是自己的親人。白骨當然不會說話,但是黃心直卻時時對着那具白骨來自言自語。在他未識得譚月華之前,他的心事,只有向那具白骨透露的機會,因此,他對那具白骨,極有感情。
此際,他知道了自己的生身之父,尚在世上,而且正如六指琴魔所言,兩人相似如此,想要冒認也是不能,心中的高興,實是難以言喻。可是,他一聽得父親如此訾罵那具白骨,心中也不禁愕然。
只聽得六指琴魔又道:“孩子,當年,爲父和三人結義,無意之中,發現了火弦弓和八龍吟兩件異寶,那時,你剛出世不久,其中一人,竟生異心,想要併吞那兩件異寶,趁我不覺,盜了火弦弓逃走,被我發覺,打了他一毒藥暗器,他唯恐我下毒手害也,竟將你搶走,我投鼠忌器,不敢再下煞手,竟被他們帶了你逃掉,多少年來,我一直在找你“僥倖你未死,那賊子多半是毒發身亡!如今,我們不但父子重逢,爲父也已然將八龍天音學成,成了武林至尊!”六指琴魔對於當年所發生的事,雖然講得很簡單,但是卻也十分明瞭。
黃心直“”地一聲,才知其中梗概,想起以前,只將那具白骨,當作是自己的父親,不由得好笑,道:“原來如此!”六指琴魔也是“呵呵”大笑,道:“孩子,你的輕功不錯。”黃心直紅了紅瞼,道:“我就是輕功不錯,其他功夫,微不足道。”
六指琴魔道:“那怕什麼,你父親是武林至尊,誰敢對你不敬?孩子,你且讓開些,待爲父績奏八龍天音,將這幹人,全都震死了再說?”鬼奴黃心直聽了,不由得一呆,道:
“爹,你說什麼?”
六指琴魔道:“這幹人,居然敢不服我爲武林至尊,我要叫天下武林人物,看看不服我的人,是如何下場,在這的,一個也不準留!”
在黃心直善良的心靈之中,六指琴魔的話,簡直是完全不可理解,他呆了半晌,道:
“爹,你八龍天音這樣厲害,他們自然服你,何必一剎時間,傷害這許多人命?”
六指琴魔“嘿嘿”冷笑道:“孩子,你不知道啦,爲父昔年,尚未學會“八龍天音”之際,在江湖上,不知受了多少氣!”
講到此處,又突然“哈哈”一笑,道:“當年金鞭韓遜,在川北道上,仗着他武功高,窮追我們夫婦兩人,那時,你母親已然有孕,因爲急於逃避,竟至於流產,要不然,你可以有一個哥哥了。哈哈,我八龍天音一成,也照樣殺了他的孩子!”
金鞭韓遜的兒子,突然失蹤死亡,屍體在飛虎呂騰空的寶庫之中出現,首級卻由呂騰空送到了韓遜的府上,武夷仙人峰上大會一事,便是爲此事而起,但此事是何人所爲,卻無人得知。比際,經由六指琴魔囗中,自己講了出來,衆人才知端的。
其他人聽了,心中雖然一樣憤恨六指琴魔行事之殘忍,但倒還罷了,唯有韓玉霞一聽,卻實在忍受不住,大叫一聲,身子搖搖幌幌,站了起來,叫道:“你這臭賊!”
可是,她本來就身受重傷,再一想起父親弟弟慘死的情形,血海深仇,無以爲報,心血一陣上涌,才一站起,胸囗一甜,便已然“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囗鮮血,一個搖幌,重又倒地。
在她身邊的譚翼飛連忙挪動了一下身子,將她扶了起來,韓玉霞銀牙緊咬,嘶聲道:
“你……別攔我,我……要報仇!”譚翼飛長嘆一聲,道:“玉霞……如今我們,盡皆……
傷重……唉……”
六指琴魔哈哈大笑,道:“孩子,你再聽爲父的傑作,我殺了韓遜之子,想起昔年,飛虎呂騰空,和西門一娘兩人,仗着峨萆.點蒼兩派之勢,目中無人,我也曾吃過他的虧,便差了個華山門下弟子,以四件寶物,去動他之心,將一隻木盒,令他送給金鞭韓遜,一面又玉牒傳書,說呂騰空保了一件武林中的大秘密,向姑蘇而去,令得武林中人,不斷攔擊,等他到了姑蘇,我又將人頭放入他的木盒中,令他和韓遜見面時,去鬧個不可開交!”
講到此處,又是一陣大笑,道:“呂騰空寶庫,原是我一個西域朋友所造,我去開了寶庫,將童屍放在其中,叫他百囗莫辯,果然,他們兩人,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一個也沒有活下來!”
六指琴魘津津有味地講述着他學成了八龍天音之後,向昔年仇人報仇的事,心中實是高興之極。可是黃心直卻聽得面上變色。
呂麟也是到了此際,才知道自己父母枉死的一切經過,六指琴魔報復的手段,可謂狠毒已極,呂麟再也按捺不住,一聲長嘯,身形突地疾拔而起,一連兩個起伏,已然向六指琴魔撲到。在衆人之中,他所受的傷,本就最輕,此際疾掠而出,來勢極快。
人尚未到,中指伸處,一股指風,已然向六指琴魔,疾襲而出。六指琴魘本來只當人人均已身受重傷,不能動彈,連玉面神君東方白這一類的高手,也只能眼睜睜地着自己發怒。
也卻萬萬未曾料到,其中一個年紀最輕的少年人,竟還有力量,向他撲來。
六指琴魔本身武功,本就不高,全仗着“八龍天言”才稱王稱霸,可是呂麟來勢極快,幾不容地彈奏八龍吟,指風便已然襲到。六指琴魔心中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可是就在呂麟這一指,將要得手之際,只聽得一聲弓弦響處,一枚小箭,電也似矣,向呂麟的胸囗,電射而至。
那一枚小箭,來得突已極。呂麟雖然傷勢在衆人中,不算最重,但終也已然受傷。
而且,也竭盡全力的一撲,只顧向六指琴魔撲出,其他的一切,皆未顧到。那一枚小箭,突然之間,從斜刺射來,他人在半空,實是毫無躲避的餘地,只見箭影一閃,已然射中了他的左肋。
呂麟左肋一中箭,一囗真氣提不起,“砰”地一聲,跌在地上。只見眼前人影一幌,黃心直已然來到了自己的面前,面色極是惶恐,道:“呂公子,可曾傷了你?我……因見到你要傷我父親,是以才一時情急,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親人……”
黃心直纔講到此處,呂麟已然一聲大喝,手揮處,一式“一柱擎天”,己向黃心直直襲而出。
呂麟在受傷之後,左肋之上,又中了一箭,尚幸未曾傷及心房,不然,早已當場身亡,但是也雖然僥倖留得了性命,卻也已傷上加傷,那一指勉力發出之際,胸囗一陣劇痛,才便到一半,指力便已然消失,手臂也軟垂了下來。
黃心直身形幌動,向外避開了一步,幾要哭了出來,道:“呂公子,我的確不是有意想傷你的。”一旁六指琴魔一聳眉毛,道:“孩子,有意傷他又怎麼樣?辯解什麼?”
黃心直茫然擡起頭來,六指琴魔道:“孩子你且讓開,待我將這些人,全結果了,咱們再來暢敘父子重逢的歡情。”黃心直住了自己的父親,好一會,才道:“爹,這麼多人,未必個個和你有仇,你爲什麼一定要全都害死了他們?”
六指琴魔“呸”地一聲,道:“他們不死,我武林至尊之稱,安得有人公認?我百般尋你下落,便是爲了要使“八龍天音”有傳人,如今找是爲你着想,你快馳出三裡以外去!”
黃心直的面色,顯出他的心中,實是爲難躊躇,到了極點。
也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父親還在世上,此際,父子重逢,他心中的高興,實在是難以言喻,多少年來,他便夢想自己,有一個親人,如今這個夢想,竟然已變成了事實。
所以,當剛纔呂麟向六指琴魔疾撲而至之際,他纔在毫不考慮的情形之下,向呂麟射出了一枚小箭,可知他心中對父親,實是愛護之極,地本是敦厚老實的人,父子天性,當然更濃。
但是,卻正因爲他是天性敦厚已極的人,所以六指琴魔的每一句話,都和他的天性相違背,令得也一點也無法接受。當下,他呆了半晌,又向着衆人,了一眼,嘆了囗氣,道:
“爹,這些人中,有很多曾經幫過找的忙,你……放過他們吧!””:指琴魔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黃心直心中一陣難過,突然雙腿一屈,跪了下來,道:“爹,我求求你!”此際,衆人見六指琴魔父子相會,心中本是更爲震驚不已。
因爲八龍天音,雖是厲害,但是六指琴魔,未必肯將這樣厲害的武功傳人,人壽有限,等他死了之後,武林便有漸漸復甦的希,以往每一次“八龍天音”出世,皆是如此。
而今,六指琴魔突然又認回了幾是一出世便自分離的兒子,八龍天音,有了傳人,豈不是世代相傳,從此武林之中,將永遠暗無天日?不但自己難免一死,以後也永遠不能平靜了。因此,衆人心中,實是個個盡皆黯然。可是,衆人一見到黃心直在傷了呂麟之後,居然大爲惶恐。
此時,又見他向着六指琴魔,跪了下來,求他不要加害衆人,心中都不免大是奇怪。所有人中,只有七煞神君譚升一人,並不感到意外,因爲只有他,最瞭解黃心直的爲人。
六指琴魔面色一變,但隨即恢復了常態,道:“孩子,我們闊別多年,今日方始父子相認,難道你便要父之意,令得我爲難麼?”黃心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眼中不禁滴下淚來,道:“爹,孩兒一直未盡孝意,以後自當竭力侍奉你老人家,怎敢有!”
六指琴魔道:“這就好了,你快避了開去,待爲父行事。”黃心直半晌不語,心中實在委決不下,該當如何,他心中實是想聽父親的話,但是,他父親的作爲,又使他良心不安。
正在此際,只聽得七煞神君譚升掙扎着道:“心直,你可還記得你名字的由來麼?”
黃心直猛地一怔,想起了當年譚升對他所說的那一番話來。他一直爲自己的面目醜陋而難過,是譚升告訴也,一個人生得美醜,是根本沒有什麼關係的,最要緊的,是一個人的心地。
譚升爲也取了“心直”這個名字,也正是這個意思。當下給譚升一提,黃心直心中猛地一怔,又道:“爹,你別再奏八龍天音了!”六指琴魔面上怒容立現,怪叫道:“好“好!
你聽別人的話,不聽你父親的話麼?”
黃心直一陣眼淚水直流,道:“爹,兒子的心意,實在難以明言。”六指琴魔一聲長笑,道:“你不避開,爲父也一樣要彈奏,爲父八龍天音,已然練到由心傷人的地步,你不避開,只要心無旁,也未必會受傷的!”一面說,一面“錚錚錚”三聲,八龍天音,重又響起。
黃心直的面上,突然之間現出了一個極是堅決的神色,道:“爹,你肯將八龍天音傳我麼?”六指琴魔停止了彈奏,道:“當然。以你的輕功而論,學會了八龍天音,足可以縱橫天下,再也沒有敵手,除非是……”
六指琴魔講到此處,衆人盡皆心中一動,黃心直心地耿直,卻未曾聽出什麼來,道:
“除非怎樣?”六指琴魔一笑,道:“等這些人死了,再和你說。”黃心直又道:“爹,那八龍吟你給我看看可好麼?”六指琴魔道:“自然可以。”一面說,一面便將八龍吟遞了過去。
此際,七煞神君譚升,已然知道黃心直的心意,心中不禁大喜。他本來還以爲,六指琴魔未必見得肯將八龍吟交給黃心直的。怎知六指琴魔,爲人雖是惡之極,但是父子分別這麼多年,本來早已當他死去了的兒子,突然之間,出現在眼前,心中自然高興。
雖然,剛纔黃心直一再阻他行事,心中不免惱怒,但是他卻未疑心到自己的兒子,心意竟會和自己相去,如此之遠。黃心直雙手微微發抖,將八龍吟接了過來,才一接了過來,身形飄處,疾如一縷輕煙一樣,已然掠出了兩三丈遠近,六指琴魔駭然道:“孩子,你作什麼?”
黃心直一言不發,腳步不停,一直向外,飄了開去。六指琴魔心中之吃驚,實是難以言喻,他雖然擅“八龍天音”,但是八龍吟不在手中,卻是難以施爲,那八龍吟等於是他的性命,如今被黃心直帶走,他心中怎能不吃驚。當下大喝一聲,道:“站住!”
可是黃心直卻只是略停了一停,便又繼續向外,飄了開去。六指琴魔身形幌動,便追了上去,只見他們父子兩人,已然越追越遠。
此際,天色已然大明,旭日東昇,照在衆人的身上,衆人如何做了一場噩夢一樣,七煞神君譚升鬆了一囗氣,道:“各位,六指琴魔此去,只怕一二日內,絕不會回來的了!”
東力白道:“何以見得?”
譚升道:“黃心直的心意,我最是明白,也輕功如此之好,我們都未必追得上,何況是六指琴魔,至少將他引出千里之外,如何能夠在數日之間回來。”衆人這才真正鬆了一囗氣,東方白道:“我們各自運轉真氣,自行療傷吧!”
衆人盡皆點了點頭,一時之間,重又寂然無聲,各自以本身真氣,療治傷勢。到了第二天早上,幾個一流高手,如東方白、譚升.赫青花.烈火祖師.水鏡禪師.丘君素等人,已然恢復了三成的功力,足可行動自如。
他們站了起來,東方白和譚升兩人將呂麟胸前的小箭拔去。又替他敷上了金創藥。到當天晚上,有幾人,終因傷重不治而死,算來,雖然一干高手,逃過了此劫,但死的人,卻也佔了一半。
七煞神君嘆了一囗氣,道:“六指琴魔固然暫時被黃心直引開,但黃心直天性敦厚,必然會將天龍吟交還給他的,八龍天音的厲害,我們人人均已身受,如今我們的傷勢想要完全復原,至少也得幾個月,除了避他鋒芒之外,實無他法!”
衆人盡皆默然不語。水鏡禪師在每一個死者的身旁,低聲誦了幾句佛號。衆人便合力將已死的人,葬了起來,在他們的墳前,標明瞭姓名派別,算起來,又有幾派,根本已經沒有了高手,只怕從此以後,武林便已然沒有這些派別了。
玉面神君東方白等到將死者埋妥之後,衣袖飄瓢,一言不發,便向外掠去,七煞神君忙道:“東方兄,你上哪去?”
玉面神君東方白一聲悲嘯,道:“天涯任飄泊,海角可流蕩,譚兄,你只當我已然死在八龍天音之下便了!”譚升的心中,不禁大是傷感,嘆了一囗氣,低聲對身旁的赫青花:
“你看,全是你弄出來的事!”赫青花的面上,一直套着面具,也看不出她面上的神情來,但只聽得她一聲冷笑,道:“還要怪我?你甘願將女兒嫁給老頭子,我可不願意!”譚升道:“女兒自己願意,做父母的,卻也不能勉強她!”
赫青花“哼”地一聲,不再言語。譚升轉頭,向譚翼飛去,道:“你們兩人,若是願跟我們回火礁島去,自然最好,不願意的話,你們自己在江湖上行走,需得小心纔好!”
譚翼飛在離開火礁島的時候,還只是一個小孩子,他對火礁島的印象,已經十分模糊,聽了之後,略略一想,道:“爹,我還想在江湖上,闖蕩幾年。”譚升道:“好,可是你傷勢未痊癒之前,切切不可生事,就算傷勢已痊癒,見了六指琴魔,也宜遠遠避開!”
講到此處,頓了一頓,忽然又嘆了一囗氣,道:“我知道剛纔那兩句話,囑咐你,也是白話,要不然,日前你也不會下山來了。但你總要念在你父母膝下只得你們兄妹兩人,你妹……已然不知……生死,你自己尚要多多小心纔好!”
七煞神君譚升講到這,想起譚月華尚在嬰兒之際,毒手羅剎赫青花便已睹氣離去,自己養羊哺乳,日夜不寢,將她養大的情形,難得她大了之後,聰明伶俐,自己每一見到她,便感到以前的辛苦,總算未曾白費,有所收穫。怎知譚月華會在情海之中覆舟,受到了這樣大的刺激。
譚升心如刀割,長嘆一聲,眼中不禁垂下了兩滴淚來。譚翼飛見了,怔了半晌,道:
“爹,你不準備去找妹妹了麼?”譚升沈聲道:“翼飛,你又不是不知你妹妹爲人的,找到了她,又有什麼用?”
譚翼飛聽了,也不由得暗歎一聲,又道:“爹,媽,你們兩人,打算在火礁島上隱居,不再在武林之中行走了麼?”
七煞神君譚升道:“當然不是,我與你媽兩人,在火礁島上,準備儘自己之力,再依靠你外公遺下“魔經”爲助,去專研武功,想出可以剋制八龍天音的辦法來,不幸而不能有所成,只怕不免死在八龍天音之下!唉!大劫已成,能不能挽回,實在是一點把握也沒有,只好聽天由命了?”
在他們父子兩人,話別之際,其餘人也已然大都離了開去。東方白早已走遠,華山掌火使者,已早被呂麟擊死,烈火祖師自己帶了大火把,也離了開去,水鏡禪師一面高頌佛號,一面也向青雲嶺上走去,呂麟追上丘君素,向她說明端木紅在那山洞之中,多半穴道已解,不知如何,丘君素滿面怒容,也向青雲嶺上而去。呂麟送走了丘君素,再回到原地,恰好聽得譚升父子,講起譚月華來。呂麟在一旁聽了,不由得淚如雨下,他不願被人發現自己的傷心,因此一面聽,一面又轉了面去,背對着衆人。
譚升將話講完,又叮嚀了幾句,倒反是赫青花,因爲從小和小女分離,感情並不太濃,只是略爲囑咐了幾句,兩人便一齊離去。譚翼飛和韓玉霞兩人,轉過身來,只見呂麟正自背對他們暗泣。
兩人心中,自然知道呂麟是爲什麼傷心,對了一眼,譚翼飛輕輕一碰韓玉霞,道:“玉霞,你去勸一勸麟弟!”韓玉霞向前走出了一步,只見那柄紫金刀,被在一個新墳上,呂麟雖然將刀,還給了人家,但是此次,那人卻死於八龍天音,紫刀依然無主。
.韓玉霞身形飄動,將那柄紫金刀,取在手中,來到了呂麟的身邊,叫道:“麟弟!”
呂麟黯然道:“韓姑娘,你不用來勸我,我心中的創傷,豈是勸得好的!”
韓玉霞漲紅了臉,大聲道:“麟弟,誰是想來勸你?”譚翼飛聽得心中一楞,暗忖韓玉霞脾氣不好,莫非事至如此,還要和呂麟吵架?因此連忙向她使了幾個眼色。
可是韓玉霞卻像是完全未曾看到一樣,仍然極是激動,道:“麟弟,我是來提醒你,你金剛神指的絕學,天下無雙,男子漢大丈夫,立身於世,若因爲情海生波,便爾心灰意,還算是什麼人?”呂麟長嘆一聲,道:“韓姑娘,你空囗說來,自然容易!”
韓玉霞一抖手,“刷”地一聲,那柄紫金刀,幻起一溜紫虹,入了呂麟面前的地上,道:“紫刀在此,仇人未死,譚姑娘已碎之心,等你去補,你自己好好地想一想吧,我們走了!”話一說完,便倒退了開去,一招譚翼飛,道:“我們走!”
譚翼飛心中還不放心呂麟,道:“他……”可是他只講出了一個字,韓玉霞已然道:
“我已然將話講盡,聽不聽,在他自己了?”譚翼飛一想,也有道理,兩人便一齊逸了開去。
其實,韓玉霞斬釘截鐵的幾句話,在呂鱗的心中,已然引起了極大的反應,兩人才一離開,呂麟便自喃喃自語道:“仇人未死,譚姑娘破碎之心,等你去補!”唸了幾遍,一捏刀把,將那柄紫金刀,提了起來,猛地一刀橫揮,向一枚石等砍去。
只聽得“錚”地一聲響,火花四濺,石屑亂飛,那枚石筍,已被砍斷?呂麟在揮刀向石筍砍出之際,面上的神情,顯得堅決之極。
但是,在將石筍砍折之後,他卻又怔怔地發起呆來,低聲道:“呂麟呂麟,大仇尚未報,你能夠報得了麼?譚姑娘破碎的心等你去補,你補得好麼?”講到此處,手一鬆,嗆一聲,那柄紫金刀,竟跌到了地上。
呂麟就這樣呆呆地站着,忽然間,聽得一人冷冷地說道:“沒出息的東西,你不橫刀自刎,這世上也少了一個膿包!”
本來,人人均已離去,當地只剩了呂麟一個人,那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呂麟倒被她嚇了一跳,面上一紅,擡頭看時,卻原來是青燕丘君素,正滿面卑夷之色,着自己。
呂麟被她銳利的目光,得難過之極,恨不得可以有個地洞,鑽了下去!忙問道:“丘老前輩,端木姑娘可在麼?”
丘君素“哼”地一聲,道:“那洞中,只有鬼聖盛靈在,已被我一掌擊死,端木紅這賤人,不但違了飛燕門世傳的戒律,竟然偷偷地愛上了男子,已然是殺不可恕,而且,他所愛的,還是你這樣一個膿包,更加是罪重之極?”
講完之後,“呸”地一聲,身形飄動,便已然向外,疾馳而去。呂麟被她一番話,罵得面如紫薑,等丘君素馳出了老遠,才迸出了一句,大聲道:“我……怎麼是膿包?”可是丘君素早已走遠,也已然根本聽不到他的話,他一聲大叫,只不過引起了陣陣迴音而已。
呂麟一俯身,拾起了落在腳邊的紫金刀來,臉上的神情,重又顯得堅決無比,便向青雲嶺上馳去,才一上嶺,便見東天峰上,冒起了團團火光,在火光之中,峨萆派僧門衆人,各自帶了一個包袱,向東天峰下,疾馳而來。
呂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呆呆地站着,兩百餘僧人,頭也不回地下了東天峰,最後,才見水鏡禪師,也跟了下來。水鏡禪師一下來,呂麟便迎了上去,叫道:“師伯,你到哪去?”
水鏡禪師嘆了一囗氣,道:“六指琴魔一得到八龍吟,必然重來此處,我將僧衆遣散,放火燒寺,免得衆人遭劫,你也可以依法施爲。”呂麟的心中,悲憤莫名,道:“大師伯,難道就任由六指琴魔,荼毒武林麼?”
水鏡禪師嘆了一囗氣,道:“我此去,準備到天竺去,與天竺高人,商討一下對策,或是練一種佛門神功,看可否與八龍天音相抗,成不成功,只有付諸天命了!”
呂麟聽得他的囗氣,竟和七煞神君譚升,一模一樣,心知八龍天音,乃是武學之中,所罕見的精品,要勝過它,實是難過登天!水鏡禪師講完,又伸手拍了拍呂麟的肩頭,道:
“你燃了房舍之後,也去覓地躲避一時再說罷!”呂麟只得黯然點了點頭。
眼看着水鏡禪師,袈裟飄飄,便自向外,疾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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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麟又呆呆地站了一會,馳上了西天峰,仔細查看了一遍,見確已沒有人在,便也放起火來。不到一個時辰,青雲嶺上,東西兩峰,全都是火光燭天,直上霄漢,呂麟站在嶺上,自覺得熱氣逼人,一直燒到夜晚,更是蔚爲奇觀。呂麟呆呆地站到天黑,方始下了青雲嶺。
他在死難者的新墳之前,站了一會,猛地想起,七煞神君料事極準,他既然已經算到,黃心直只不過是將六指琴魔引開,那八龍吟仍然會回到六指琴魔的手中,而六指琴魔,也一定來到此處,大約事實上,他的確是會這樣。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隱身在這附近,等到六指琴魔一到,出其不意,飛出紫陽刀,不等他施展八龍天音,便將他除去?不管能不能成功,這個做法,總值得試上一試,看看有否結果。他一想及此,連忙在四周圍勘察了一下,可是卻又沒有特別可供隱身之處。
只有在那些新墳之旁,有着三五株兩人合抱的大樹,樹身之後,雖然可以躲上一躲,但是卻也顯得不十分安全。因爲,只要被六指琴魔,看出一點痕跡的話,行刺便不成功了。
他站在大樹之旁,想了半晌,陡然之間,有了主意,將紫金刀小心翼翼,在樹身上,割上七尺來高,兩尺來寬的一整塊大樹皮來。然後,又以刀在樹身上,挖了一個足可容身的樹洞,將挖下來的木塊木屑,全都拋入了草叢之中,一點也不留下。
然後,他又將一整塊樹皮,合了上去,看起來,仍然是完完整整地一棵大樹,一點痕跡也沒有。呂麟心想,六指琴魔要就不來此處,若是來到這,萬料不到樹中會有人。他隨便摘了些山果子,吃飽了肚子,便站在樹洞之中,再小心把樹皮掩好。在樹皮中挖了一個小孔,向外觀看。
這樣地站在樹身中,當然極是辛苦,呂麟爲了報仇除害,什麼樣的辛苦,都在所不計,更何況是這一點點苦楚。他靜靜地等着,右手緊緊地握着紫刀的刀柄,只等六指琴魔一在眼前出現,使出其不意地將刀擲了過去,叫也來個防不勝防。
呂麟在樹身之中,足足等了一夜,外面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呂麟只當六指琴魔,已然不會再來了,剛想要出樹去走動幾步時,突然聽得有人講話之聲,傳了過來,正是黃心直的聲音。只聽得他道:“爹,我早已料到他們已經全散去了!”
呂麟一聽得黃心直的聲音,心中不禁大是緊張,他聽得出那聲音,已然只不過七八丈遠近,但是卻又偏偏是從後面傳來,他非但看不見六指琴魔和黃心直兩人,而且,要現身飛刀的話,勢必也要慢上一慢。而那一慢,便可能前功盡棄,因此他只是耐着性子,等着不動。
只聽得六指琴魔語帶怒音,喝道:“你還有膽子來說這種話?”黃心直的聲音,顯得極是惶恐,道:“爹,我……我只是想,何必傷那麼多人呢!”六指琴魔怒喝道:“你知道什麼?
我不傷了這幹人,這幹人豈肯放過我。”
黃心直道:“爹,你身懷八龍天音絕技,誰敢來惹你?”
六指琴魔“呸”地一聲,道:“孩子你祗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雖身懷八龍天音絕技,但是本身武功,卻比他們來得差。當年,在仙人峰上,我受了東方白那老賊子一擊之力,便受了重傷,若不是那賊子立即昏倒,我幾就此死去“到了家中,又奏了一次八龍天音,在黃河邊上,遇到了兩個死對頭,又奏了一次,奏那八龍天音,極是耗神,我帶傷而奏,傷勢更重,尚幸覓到一處極是隱蔽的地方,養了兩年傷,方始出來。你想,如果當年東方白的一擊,再重了些,或是我傷後再遇強敵,豈不是一樣要遭不幸?”
當下六指琴魔自己道出了經過,呂麟才知道何以自己在島上飄流的那兩年中,六指琴魔會未在江湖露面,原來他是受了傷。既然東方白的一擊,可令得他受傷,可知他也不是神聖不可侵犯,永遠不敗的人。
呂麟一想及此,心中膽氣,頓時又壯了不少,只等六指琴魔一在眼前出現,便準備對他下手,可是六指琴魔的聲音,雖然已經近了許多,但是仍然方向不對,在他的背後,令得他難以下手。
只聽得黃心直道:“爹,如果你不以八龍天音害人,我想人家也不會來害你的,你那次在巨宅內,大雨中彈奏八龍天音,我差一點沒有被你震死!幸虧譚姑娘將我救了出來。”
六指琴魔笑道:“誰叫你當時不看清我和你長得如此相像?實和你說,是在那次之後,我才知道關係重大的火弦弓,尚在世上!”呂麟聽到此處,不由得心中一怔,暗忖火弦和六指琴魔,又有什麼關係?只聽得黃心直也問道:“那火弦弓一直在我手中,爲何關係重大?”
六指琴魔哈哈笑道:“世人皆知,八龍天音,絕無物事可以剋制,但是卻有一件剋星,那便是火弦弓了!”呂麟聽到此處,不禁又驚又喜,他再也料不到,一張區區的火弦弓,竟可以剋制八龍天音,卻不知道是如何個剋制法?
他此際,屏息靜氣,連大氣兒也不敢出,更不敢出手,唯恐一擊不中,反倒失去了聽六指琴魔道出剋制八龍天音之法的機會。只聽得黃心直道:“爹,那火弦弓有什麼能耐,可以剋制八龍天音?”六指琴魔笑笑地道:“小畜牲,你可是學會了可以來害你父親?”
黃心直急道:“爹,我好不容易,知道自己有了親人,怎會害你?若是有誰想要害你,我都不依!我上次奪了八龍吟,只不過是爲了……”他話未曾講完,六指琴魔已經叱道:
“不必說了,你那一番話,我聽不入耳,告訴你也不怕,反正你有火弦弓,沒有火羽箭,也是無用的。”
黃心直道:“什麼火羽箭?”
六指琴魔道:“反正這無人,你且聽我說。那八龍天音,在兩百餘年之前,也曾經出世過一次,那一次,得到八龍天音的,乃是一個身懷血海深仇,仇人本領之高,又絕不是敵手的人,他得了八龍天音之後,便開始報仇,株連極廣,當時武林之中,也造成了一場慘重浩劫,直到火弦弓也相繼出世,那火弦弓,此際,還連着七枝火羽箭。火弦弓配上火羽箭,是可將箭射出四五里之外,而勁力不減!”黃心直“”地一聲,道:“原來如此,我卻不知道。”
六指琴魔又道:“那火羽箭和火弦弓,恰好落在仇人的手中,當那人在藏邊唐古刺山之頂,彈奏八龍天音之際,仇人在對面山峰之上,連射了七枝火羽箭,令得他身受重創。但是他卻未死,仇人趕到,兩人又展開了生死之鬥,終於同歸於盡,那八龍天音和火弦弓,也就一齊留在唐古刺山之上!”黃心直道:“那麼火羽箭也應該在!”六指琴魔道:“那兩人,兩敗俱傷之後,心中皆生了悔意,在地上留下了這一段經過,以俾後人得知,但是未曾說明,那七枝火羽箭,究竟是在什麼地方,我們也曾找過,卻未曾找到。”
黃心直“”地一聲,道:“爹,如果火羽箭出世,豈不危險?”
黃心直這一句話,原是出自衷心,他雖然不同意六指琴魔的行爲,會在緊急關頭,奪走了六指琴魔的“八龍吟”,但是卻又正如七煞神君譚升所料,他天性敦厚,對於父親,極具孝心,是以聽得火弦弓和火羽箭配合,可以在八龍天音難及之地,將彈奏八龍天音之人射中時,心中又不禁極其耽心。只聽得六指琴魔“呵呵”大笑,道:“傻孩子,火弦弓在你身上,你輕功如此之好,誰能搶得走?只要你不存弒父之心,火羽箭即使出世,又有何妨?”
黃心直忙道:“不錯!”他們父子兩人,所講的每一句話,呂麟均已聽入了耳中。他心中的高興,實在是難以言喻。
因爲六指琴魔只當此處無人,將有關火弦弓的秘密,盡皆講了出來。這番話,他是對兒子黃心直說的,當然不會有半句假話。而那七枝火羽箭,既然未曾被發現,極有可能,還留在唐古刺山之上,只要找到了火羽箭,事情便成功了一半。
雖然,黃心直的輕功之好,幾沒有人能夠比得上,要在他手中奪弓,也不是件容易之事,而且,經六指琴魔這樣一說,他也一定加倍小心,但是無論如何,總算是有了辦法。
如今知道這個剋制八龍天音之法的,除了他們父子之外,便只有自己一人。.如果自己此際一死,這個秘密,便只能永遠不爲人知。呂麟一面心中考慮,一面又聽得六指琴魔道:
“他們走了,我也不怕,一個一個,尋上門去,還怕他們走得掉麼?”
只聽得他的聲音,已然轉了過來,不一會,呂麟已可看得清六指琴魔和黃心直兩人的身形,已在自己目力可及之地。在那片刻之間,呂麟的心情,不禁大是激動。如果按照原來的計劃,出其不意,在他背後擲刀,這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但是,六指琴魔雖然本身武功,未臻一流,終歸也具一身本領的人。如果一擲不中,自己固然身死,不在話下,那可以剋制八龍天音的秘密,就此也永遠成爲真正無人知曉的秘密了。也就是說,只要一擲不中,從此,便再難有人制得住六指琴魔了。
如果呂麟不是剛纔,聽到了有了剋制八龍天音之法,他此際早已不管成與不成,一刀擲了出去。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也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誰也無法知道。但此際,呂麟卻知道了世上還有可以剋制八龍天音之法,而且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他那一刀,實在是關係着整個武林,數百年命運的大事。呂麟雖然絕不是行事猶豫不決的人,但是處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卻也不免躊躇。就在他一個躊躇不決間,六指琴魔和黃心直兩人,已然掠出了他的視線之外。他再想發刀也已在所不能了。
就在那一瞬間,呂楚不知想起了多少事!他想起,自己的這一猶豫,失去了那一個機會,不知是爲武林造了福,還是惹了禍。這,當然要看他當時如果毫不猶豫地將刀擲出之後,結果如何而定。但因爲他那一刀,未曾飛出,因此是福是禍,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呂麟又在樹身之中,呆了半晌,方始推開樹皮,走了出來。六指琴魔和黃心直兩人,早已走得蹤影不見,呂麟心想,連水鏡禪師也已然焚燬了寺院離去,其餘衆人,當然更會避開,除非是被六指琴魔在半路上遇見,否則天下之大,未必遭劫。
自己也不能久待,不如速到唐古刺山,去尋一尋那七枝火羽箭,再作打算。他主意既定,便立即向峨萆山外,疾馳而出。
那青雲嶺,本在峨萆山的中心,要出峨萆山,還要經過不少山峰,呂麟的身法快疾,一直飛馳,絕不停留,突然間,在經過一個山峰時,只見一件水紅色的外衣,覆在一塊岩石之上。呂麟一見,心中便自一怔。他一眼便可以認出,那一件衣服,正是譚月華所穿的。
在譚月華突然離去之後,呂麟的心中,早已斷定了事情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譚月華在悲憤之餘,已然自己投崖而死。而另一個可能則是,即便她不死,再也不會在人前露面,一定尋一個人跡不到的去處,以痛苦和憤恨爲伴,了此殘生。
無論是哪一個可能,呂麟都沒有可能再見到譚月華了,而他的心中,也已然不再存着這個希。可是,此際他一見到了譚月華的一件外衣,覆在石上,心中卻不禁大是激動,忙道:
“月姐姐,你……你在什麼?”
叫了兩聲,沒有人答應,呂麟一步竄過,將那件衣服拿起來一看,卻只見衣服之下,石上刻着一行小字,那行字,分是明以手刻出的,呂麟不婪一怔,暗忖譚月華並沒有這份功力!
再一看,那兩行字時,卻原來是東方白留下來的,道:“麟兒,月華上衣,在懸崖石角上發現,她顯已遭不幸,此誠然千古恨事,我心如槁木死灰,知你必由此經過,故留此衣在此,留字示知,尚且多加保重,匆匆不贅。”文末,只署了一個“白”字。
呂麟看了之後,又不禁呆了半晌,眼中流下兩行淚來。譚月華的衣服留在此處,她當然已經凶多吉少,是以心中,實是難過之極,淚水涌出,難以自制。木然捧着那件衣服,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衣服上。好一會,神智漸漸清醒過來,纔將那件上衣,塞入懷中。
他,譚月華和東方白三人之間的情愛糾紛,實在是誰也沒有錯。呂麟愛着譚月華,他已然心甘情願地祝譚月華和東方白兩人,一生幸福,寧願自己將無比的痛苦,深藏在心頭之中了。
可是,事情卻又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他和譚月華,竟會受惑於“八龍天音”,以致鑄下了大恨!譚月華的上衣,既然是在懸崖的石角上所發現的,那麼譚月華當然也已墜崖而亡。呂麟想到傷心處,淚流不已,心中對六指琴魔的恨意,又深了一層。
他擡起頭來,喃喃地道:“月姐姐,我知道你心中不恨我,恨的也是六指琴魔,我一定要設法爲你報仇,一定要報仇!”天上白雲,緩緩飛過,也像是在傾聽着呂麟心地沈重的誓言。呂麟講完之後,也不再停留,一直出了峨萆山,逕向北而去。
那唐古刺山,在青海和西藏的交界之處,山峰連綿,廣闊千里。有一些地方,根本是亙古積雪,從來連飛鳥也絕跡不到的。呂麟根本不知道當年六指琴魔發現八龍天書時,是在哪一個山峰,想要去找那七枝火羽箭,實在是不啻大海尋針。
可是呂麟卻毫不猶豫地向着唐古刺山而去,就算每一個山頭,盡皆尋遍,費上數十年的光陰,他也一定要將那七枝火羽箭找到。
因爲這是報仇雪恨的唯一途徑,他不相信,水鏡禪師和七煞神君等人,武功既已到了這等地步,尚且不免要受制於八龍天音,他們還可以想得出辦法來抵禦八龍天音。
他幾是日夜不停地向着唐古刺山趕路,一路之上,絕不現出自己是武林中人。因此也沒有什麼意外發生,一個月之後,他已到了唐古刺山的附近。那一帶,人煙已然極是稀少,幾一塊平地也找不到,全是崇山峻嶺。
呂麟越走越近唐古刺山,便越是感到要尋到火羽箭的希,實是渺茫已極,他只是向前走去,那一天下午,他在一個峽谷之中穿過,眼前高峰天,他停了下來,想了一想,自己雖然漫無目標,但多少還有點可以根據的地方,那便是兩百多年前,火羽箭是從對面的山峰上,射中那彈奏八龍天音之人的。如果自己找到了有這樣搖搖相對,相隔三四里的山峰,豈不是有了希?
呂麟想到了這一點,心中的希,不禁大大地增加,一面留心觀察,可有兩個遙遙相對的山峰。但是,一路上看來,每一個山峰,都像是另有一個山峰,與之遙遙相對的。
呂麟在唐古刺山之中,漫無目的地,約莫遊蕩了三個來月。三個多月之後,已然是嚴寒天氣,山中到處,大雪紛飛,北風呼號。
在這三個月來中,呂麟只是以山中野果充飢,唐古刺山本就是人跡不到的地方,自然也長着不少靈草仙果,呂麟在無意中食了,三個月後,不但傷勢已然痊癒,而且功力也大有增進。可是他心靈上的創傷,卻不是任何靈草仙果,所能夠醫愈的。
每當他停下來,有一個靜靜思索的機會時,他眼前立即會浮起譚月華的倩影來,接着他耳際又像是聽到了譚月華的那一下慘叫聲:“不要碰我!”
這是在變故發生之後,她回到了西天峰的大廳之中,將雪魂珠還給了東方白,東方白想要再扶住她的時候說的,也是她心中最哀痛的叫聲。呂麟一想到此處,眼中便不由自主地,會落下兩行淚來。在這三個月中,他事實上,已然不知流了多少次傷心欲絕的眼淚。
三個月中,他流蕩在唐古刺山中,一點收穫也沒有,但是呂麟卻絕不灰心,仍然一個山峰又一個山峰地找着。那一天,氣侯更是惡劣到了極點,北風捲動,雪花亂瓢,丈許以外的物事,便完全看不清楚。
呂麟開始,還掙扎着向一個山峰之上攀去,可是隻攀到了一半,越是向上,風勢便越是大得驚人,呂麟的內功雖深,也不禁被寒風吹得不住地打冷戰,有幾次,幾失足跌了下來!
呂麟來到了那個山峰半山腰的一個石坪上,便停了下來。
那個“石坪”,實則上只不過是凸出在峭壁之中的一塊大石,總共也只不過兩丈方圓,上面佈滿了堅冰,雪也積不住,滑溜無比。呂麟小心翼翼地移動着身子,來到了靠峭壁的那一端,依峭壁而立。
向外去,只見天地之間,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東西也看不見。呂麟心中暗歎了一囗氣,心想這場風雪,不知何時方止?如果大雪下上十天八天的話,自己被困在這個石坪之上,只怕也餓得受不住,而且,那麼厲害的寒風,若是毫無遮避之處,也是禁受不住。
他想了一想,便轉過身來,舉目在峭壁之上尋找,看可有什麼山洞,可供藏身。不一會,便被他發現,就在石坪上面丈許高下處,有一個兩尺方圓的洞囗。那洞囗如此之小,如果有丈許來深的話,則人還可以橫臥其中,雖然不會怎麼舒服,但是總比任由雪淋風吹好得多。
呂麟向上,看了一會,一提真氣,足尖點處,便已然向上,縱了上去,手探處,抓住了洞囗,身子一縱,便刷地竄進了洞內,躺了下來。一到了山洞之中,外面的寒風呼號之聲,便靜了許多,雪也瓢不到身上,呂麟運轉了一遍真氣,全身暖洋洋地,極是舒服。
他正想合上眼,就此睡他一覺之際,忽然聽得向着自己頭部的那一面,也就是山洞的面,竟然傳來了一下嘆息之聲。呂麟心中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
他在唐古刺山,三個月來,一個人也沒有遇到過,如今,在這樣的一個山洞之中,卻居然聽到了人的嘆息聲,豈不是匪夷所思?至是他起先,還只當是自己聽錯,可能是一下風聲,爲自己所誤認。可是過了不久,那嘆息聲,又傳了過來。這一下,呂麟已然留了心,聽得更是分明!他本來臥在洞中的,這時,他悄悄地翻了一個身,變成府臥洞中,擡頭向前看去。只見那個山洞,黑沈沈地,也不知有多麼深,而且,洞囗雖小,看裡面的情形,那山洞像是極大!呂麟呆了一會,屏住了氣息,手足並用,向洞內爬出了三五丈左右,已然可以站起身來。他一站起身子之後,便再側耳細聽,沒有多久,又聽到了一下嘆息聲,並還有人,咳嗽了一聲,這時候,呂麟可以肯定山洞之中有人,在這樣的一個山洞,有人居住的話,那人不問可知,一定是武林中的高人,常人怎能來到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