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爹和黃阿水回到村裡的時候,俊平他們正在套車。自家的青綜馬,在嘶叫不願意上套,栓子身體後仰,使勁勒着馬嚼頭,俊平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急得他是滿頭汗。要說這匹青綜馬,還是當年跟隨李老爹回村老馬下的崽。兩年前,老馬沒腳力,老死了,李老爹難受了好一陣子。之後,老馬的崽崽,自然受到百般疼愛,別說負重,李老爹連嚼頭都捨不得給它上,可今日之事不同往日,小青綜馬有腳力,也能套車拉划子。
李老爹過來,摸溜着青綜馬頭說,你呀,野慣了,這事很重要,你可別給我掉鏈子,要向你媽多學習。青綜馬像是聽懂李老爹的話語,不再尥蹶子,安靜了下來,轉身還用頭蹭了蹭李老爹的身體。還是青叔有辦法,栓子摸着馬鬃笑着說。
俊平套好了車板,用手背揩了揩額頭上汗水,也笑了笑。你倆等我一會,我回屋下,去去就來,李老爹轉身往回走。
爹,你也要去?和咱倆一道去魯河嗎?俊平問。李老爹沒搭話,大步流星向院外趕,轉個彎不見了身影。
車板上涼,爹,你擱着躺,俊平拿着兩件大皮襖,一件鋪在車板中間,一件拿在手裡。李老爹挪動身體,坐在皮襖上,俊平把另一件皮襖給他蓋着。栓子,你過來坐,李老爹對栓子招招手。青叔,我有大棉襖,不冷,栓子看到李老爹想把身上皮襖要分一半給他,急忙說。爹,你別管栓子,後生火大,抗凍,俊平給青綜馬餵了半桶黑豆,笑着說道。就是,就是,栓子連忙說,再說了,青叔,我要扛不住,肯定和您說。李老爹笑笑,看到俊平他們忙活停當,說,天色不早,走吧,魯河去。
黃昏時分,魯河街道上,來了輛馬車,車板上什麼也沒拉,空坐個一個20出頭年輕後生和一60來歲老人。老人雙目有神,精神矍鑠,頭髮花白,一身青灰色衣裳,更顯平和和慈藹。年輕後生四處張望,不時向街邊人問些什麼,像打聽什麼事情。趕車後生,約有二十五六年紀,沒有說話,一臉正色,目光堅定,心無旁騖趕着馬車。
青叔,這麼晚打聽,就算去了,怕人不在吧?20出頭小夥子說。打聽到誰了?老人“吧”的一聲,從嘴巴吐出一團煙霧,說。現在當家的叫王牛根,40來歲,街上人叫他“老王”,老人旁邊小夥回答說道。老王?王牛根?聽名字不是魯河人吧,老人說着,把煙鍋放在車板外磕了磕,泛青色白灰,還夾帶着一絲半點星火,從老人煙鍋裡落下,微風一刮,白灰不見了蹤影。
魯河糧種站,大門緊閉。俊平他們趕到的時候,除了看到幾盞昏暗的燈光,再沒發現其他人,甚至,都看門狗也沒看到一隻。俊平無奈的說道,爹,沒人,想找門房打聽,怕不能遂願哎。李老爹不急不慢,說,摸摸道也行,有些年頭沒來這裡,人事不熟難辦事,沒事,明趕早再來,有人當班,事就好辦,俊平,先找地方住着。“駕”俊平勒過馬頭,吆喝了一聲,向來時方向趕去。
城外大車店內,俊平一行人進了屋子。夥計,給咱安排個地住着,栓子對迎來的夥計說。哎,好,您幾位這邊請,夥計彎腰低頭做個有請手勢。這都五幾年了,你怎還這個舊把式?李老爹笑着說。老爺子,這習慣一時半會兒改不了,怕是要帶進棺材裡,夥計笑笑說道。
俊平把青綜馬栓在棚內拴馬樁上,抱來一捆乾料放在馬槽內,又從車板上弄來小半桶黑黃豆,撒在乾料中,說,吃吧,這兩天要辛苦你了。青綜馬哼哼,大口嚼着草料。
大車店內沒幾個人,偌大的炕面,空蕩蕩。天氣轉暖,大車店炕火不旺,栓子摸摸炕鋪冰咂涼。夥計,這炕太涼,老人晚上受不住,勞煩加把柴火,栓子對夥計說。掌櫃的搭話過來說,不怕您笑話,這春耕期間,客人少,我們就沒燒炕,柴火也是錢哈,不過,您放心,這就給您燒炕,保證夜間炕上熱乎和的。
老爺子,晚飯您幾位吃點啥?夥計走過來,笑着問。都有啥吃的?俊平說。豬肉燉粉條,小雞燉蘑菇,地三鮮,木須肉...就前面兩樣,各來一份,李老爹接過話頭說。好勒您,稍等片刻,馬上就上菜,夥計一個搭手轉身走了出去。
俊平看着窗外發呆,想着麥種還沒着落,責怪自己,這麼大事情不小心。栓子看到俊平不說話,猜個七大八,苦於自己也沒辦法,他也沒說話。李老爹看了看兩人,笑着說,沒事,麥種的事情,明天就應該能有結果。他倆半信半疑的望着李老爹,問,真的?李老爹微笑着,點點頭。
天完全黑了下來,夥計加了柴火,炕火燒得旺,屋裡也暖和多了,加上四邊點燃的油燈,屋裡頭亮堂堂的。老爺子,您當心,菜來了,夥計打着招呼,端着熱騰騰的菜走了過來。栓子接過夥計手中菜盆放在桌上。您先吃着,小雞給你燉了,馬上就來,夥計說道又從邊角櫃,拿出三副碗筷來。李老爹拿起筷子說,吃吧,你倆這都忙一天了,吃,邊吃邊等。
夥計端來小雞燉蘑菇,拿上十來個黃饃,還有一壺酒放在桌上。栓子看到說,我們沒說要酒哈?夥計笑着說道,店裡自家釀得小燒,不值幾錢,掌櫃的說,你們出門在外的,解解乏暖暖身。大夥笑了笑,算是感謝。
爹,你說明天能成?咱又不認識人家,這事靠譜嗎?再說魯河良種站好幾年沒糧種供應了,要不,咱也不會跑老遠去漠河,我心裡沒底,俊平端着酒碗喝了一口,說道。成與不成,明天試試看就知道,再說,這個時間點,也沒更好的主意,李老爹說。平哥,青叔,我覺得吧,明天成與不成,先放上一邊,咱先摸摸老王的底再說。
俊平他們燒酒喝到差不多時候,夥計又撩門簾進來了,問,老爺子您幾位,飯菜還夠吃不,不夠您說話。李老爹說,夠了,夠了,飯菜不錯,你來的正好,小師傅,向你打聽點事兒。夥計站在桌邊,說,您問,我聽着,只要知道的事兒,不用您說話。
鎮東頭糧站王牛根,你認識不?栓子問道。王牛根啊,這魯河沒有不認識他的,您不知道他還有個外號,叫王大麻子。來,坐下說,細細說說,這次我們想找他辦點事情,李老爹給他遞過去一支菸卷。栓子挪開凳子給夥計讓個位置出來。您受累,夥計對李老爹點點頭,坐了下來。
夥計屁股落凳,便打開了話匣子。老王啊,外來戶,不是本地人,聽人說是齊齊哈爾那疙瘩的,前些年,這麼說應該有小几年了,好像是50年吧,才搬來的。至於說爲啥到咱這個小鎮,咱不知。不過,您知道,這魯河屁大個地方,沒什麼藏得住的事情。聽說,這個糧站主事位置,說是上面寫了條子,縣裡直接給辦的,就這點,這老王來頭不小,咱一個平頭老百姓也招惹不起,知道就知道,不知道也就不去打聽了。
外地人?那他住哪塊,糧站宿舍?俊平問道。不不,糧站宿舍有啥條件,看更師傅住還差不多,他一個主事的,指定看不上那邊,再說吧,人從城市來的,不似咱莊稼人,吃不得這苦的,夥計連忙擺手說道。栓子聽了問道,那他王牛根住哪塊?
夥計抽了口菸捲,說,鎮上西邊,他在鎮西蓋了兩間屋子,靠江邊,很好找,青磚紅瓦樣式,就是他家,很好找。不過,您三位打聽老王,是有什麼事兒需要幫忙?栓子要回答,被李老爹給擋住了,他說,我們是三角村的,今年錯過時候,沒買到麥種,想來鎮裡碰碰運氣。糧種?這事找老王估計不行,他會說庫裡沒有,你要不信他會親自帶你去看,您看到的糧種庫肯定空空。李老爹聽夥計這一說,心想,看來這事王麻子沒少幹,要不怎麼大車店夥計,都瞭解這麼清楚。不過,既然夥計瞭解這麼清楚,或許他能知道些什麼。
小哥,那,這事,你有什麼建議?你也知道,糧種對莊稼人意味着什麼,我們很急,李老爹微笑着問。夥計嘿嘿一笑,說道,老爺子,這事您問我就問對人了,咱魯河這地方,除了他王麻子,就要算咱家大車店能辦成這事,不過...他話鋒一轉,能不能辦成,還得看您辦事的誠心?俊平問道,這,夥計,這是怎麼個說法?誠心,莊稼人自然是十足的很。夥計聽了沒說話,別過臉去,佯裝不經意的樣子。李老爹明白,說,小師傅,誠心誠意,我們肯定十足,說着,他從桌下塞到夥計手裡一疊毛票。夥計半推半就收了下來,滿臉堆笑說道,老爺子,這事,您先甭急,我請示掌櫃,保證給您整得明白的。李老爹站起來,一拱手,說道,哪就有勞小哥和貴店掌櫃了。
夥計走後,栓子不解的問,青叔,這夥計,咋個意思?能不能辦,也不說個痛快話,話又說得那麼大,他們是幹啥的?李老爹點燃菸捲,微微一笑,嘴裡說個兩個字:掮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