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孤拔如同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熱情擁抱的同時,林義哲在心裡也禁不住感慨萬分。
以後世的主流史觀看,這可是和有名的“帝國主義分子”勾結啊!
兩人互致問候之後,孤拔便邀請林義哲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法國水雷學校校長的辦公室很是儉樸,正中是巨大的辦公桌,牆邊是高大的書櫃和文件櫃,以及幾張沙發和茶几,表明在這裡工作的人是一個精力旺盛和頗有學問的人。
林義哲一進屋便注意到了一個櫥櫃裡陳列着各種各樣的艦船模型,目光不由自主的在那裡停留了片刻。
“看得出來,您也是一個非常喜歡船的人。”孤拔微微一笑,帶着林義哲來到了櫥櫃前,“這些有好多是我個人的收藏品,也有一些是造船廠的設計師們贈送的禮物。”
孤拔說着,將櫥櫃的玻璃窗打開,將裡面的一個個精美的船模取了出來,拿到了桌上,請林義哲欣賞。
孤拔收藏的這些船模,從風帆戰列艦、明輪戰船到鐵甲艦應有盡有。不但製作考究,而且在細節上都極其精準,令人歎爲觀止。
林義哲的目光一下子被其中的幾條小船給吸引住了。
夾在一衆鐵甲艦和巡洋艦之中的這幾條小船看上去很不起眼,既沒有火炮,也沒有帆具,乍一看甚至很難辨別出它們是什麼,但熟知世界海軍發展歷史的林義哲,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它們的身份。
杆雷艇!
“您知道它們是做什麼用的嗎?”孤拔將這幾條小船挑了出來,擺到了林義哲的面前,笑着問道。
“它們是用撐杆水雷對大型軍艦實施爆破攻擊的小艇。”林義哲拿過一條小船,調整了一下它前部的撐杆,用手推着它,向擺在面前的一條鐵甲艦撞去,並用手做了一個爆炸的動作。
看到林義哲竟然十分清楚這種小艇的運用,孤拔呵呵笑了起來,眼中現出讚許之色。
由於早期的水中爆炸性武器大都是靜止的水雷,只能被動防守,無法主動出擊,屬於使用守株待兔戰術的武器。因而當時全世界都在摸索一種具備爆炸效果,但是能主動攻敵的水中兵器。而古代誕生的水中爆炸性火器在近代得到了重生,逐漸發展完善。在美國南北戰爭中,近代水雷獲得了首次充分的運用,南北雙方都有大量的艦船命喪水雷之手。儘管水雷兵器自身威力巨大,對艦船有很大的威懾力,但存在與生俱來的缺陷,就是隻能株守防禦,用於被動防守港口等,而無法主動出擊攻敵。爲了解決這對矛盾,美國人在南北戰爭中創造過勉強能夠主動出擊的圓柱形魚雷,以及在水底暗送水雷攻敵的早期潛水艇,不過這些設計複雜繁瑣的兵器都並不完善可靠,因而沒有多少實用價值。但不久之後,幾種看似簡單但更爲實用有效的設計出現了。首先是拖雷,即拖帶水雷,設計思路非常的簡單,軍艦用繩索拖曳着水雷航行,遇到敵船時,通過調整航向,使在艦尾之後遠遠拖着的水雷碰上敵艦,從而達到攻擊目的。最初的辦法是在軍艦艦尾綁縛1根繩索拖曳水雷,到後來發展爲綁縛2根,各與軍艦成30°角,比綁縛1根的效果要好。另外還有一種設計,在蒸汽小舢板上安裝8-9米長的鐵桿,將小型水雷綁縛在鐵桿的杆首,平時鐵桿縮在艇中,接近目標後驟然伸出,以攻擊敵艦,這種爆炸武器被稱爲杆雷,搭載杆雷的小艇則叫作杆雷艇。
拖雷、杆雷,這兩種不夠成熟的海戰武器,可以看作是近代世界海軍發展水中自航爆炸性武器的開端。拖雷艇經過多方試驗後,發現存在使用難度大,成功率小,危險係數高等負面因素,因而沒有被大量採納運用,只有俄國等一些波羅的海沿岸國家試驗性的進行了裝備,而杆雷艇雖然較拖雷艇更爲可靠,但是這種小型船艇要攻擊敵艦,必須冒着槍林彈雨突擊到離目標極近的距離上,危險性很大,而且因爲杆雷艇的碰杆長度有限,杆雷觸發爆炸時產生的巨大餘波,很可能波及近在咫尺的己艇,頗有一些自殺武器的味道,因而各國海軍對這種搞不好就會玉石俱焚的玩意兒也都不同程度持有保留態度。
“我想孤拔將軍應該聽說過中國的‘國姓爺’鄭成功吧?”林義哲笑問道。
“我有所耳聞,但知道得不是很詳細。”孤拔點了點頭,臉上現出專注的神色。
“那是1660年的事,國姓爺率領的海軍同荷蘭人在臺灣附近海面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海戰,當時荷蘭海軍的風帆戰艦十分強大,象‘赫克託’號擁有七十多門火炮,而中國軍隊中,最大的中軍船也只有兩門炮,雖然這種船數量較多,但在荷蘭人的猛烈炮火攻擊下,根本無法發揮作用。這時,聰明的中國水兵使用了一種叫做‘連環舟’的小船。它的外觀是一條完整的小船,但實際是由相對獨立的兩部分組成,它在前半部載有各類爆炸物,船頭還安裝了帶有倒刺的大釘,而船的後半部則供水兵操舵划槳。作戰時,衝向敵艦,小船的前半部分釘在敵艦上,依靠引爆載運的易燃物和爆炸物攻擊敵艦,而後半部則乘勢脫鉤,由士兵安然駕駛返航。”
“在戰鬥最爲激烈的時刻,勇敢的中國水兵駕駛着這樣的小船,逼近‘赫克託’號,引爆了它的火藥庫,將它炸沉了,其餘的荷蘭戰船紛紛逃跑,於是中國海軍贏得了這次海戰的勝利。這次海戰的結果使荷蘭人無法再從海上得到增援,最後被徹底的擊敗了。”林義哲娓娓說道,“這是中國少有的擊敗西方國家海軍的戰例,呵呵。”
“原來杆雷艇最早的設計思想是來自於中國。”孤拔聽到林義哲說起明代中國海軍的戰例,不由得對林義哲更多了一層敬意,“真是想不到。”
“這種小艇運用得當,是可以給大型戰艦造成很大的威脅。”林義哲用手指擺弄着桌面上的小杆雷艇,說道,“但是,這種作戰方式危險性太大,對船員的要求也很嚴格,他們不但要技術熟練,還要具有極高的勇氣。而且如果大型戰艦的近距離防禦炮火如果足夠猛烈和準確的話,成功的機會是很小的,所以說這種小艇只能做爲輔助性的武器使用。”
“是這樣。”作爲法國水雷學校的校長,孤拔顯然對杆雷艇這種武器的利弊也是相當的清楚,“這種小艇,夜間偷襲港口中停泊的大型戰艦的話,成功的可能性較大,可要是攻擊白天正在作戰的大型艦艇,基本是沒有多少機會的。它是小國海軍的無奈的選擇。”
“關鍵是,這種小艇在速射武器的掃射下是沒有任何生存的機會的,比如我乘坐的‘威遠’號上的‘林氏機槍’。”林義哲道,“即便是在漆黑的夜間,噪聲如雷的蒸汽機也能輕易的將位置暴露給敵人。只有選在風急浪大的夜裡或者能得到本方充分火力支援的情況下,纔有成功的可能。如果是前者,那麼攻擊的危險性將成倍提高,己方人員很可能沒夠着敵艦的艦殼就已經被大浪吞噬;如果是後者,孤拔先生,既然本方的火力足夠支援幾條杆雷艇的話,那又何必放出杆雷艇呢?”
“象您進攻基爾港的戰鬥,哪怕普魯士人有這樣的小艇,在‘海洋’號這樣火力強大的戰艦面前,也是無能爲力的。而且面對堅盔厚甲的鐵甲艦,區區一顆裝藥13千克的杆雷就是碰上了敵艦的艦殼,又能怎樣?”
“您說的太對了。”孤拔的眼中滿是驚佩之色,他根本沒想到,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對杆雷艇竟然能有如此深刻的認識。
“我專門研究過基爾港的戰役,您的戰略和戰術都極其高明,令人佩服。”林義哲讚道,“基爾港海戰,可以說是這場戰爭的轉折點。”
“可是林先生,這當中,也有您的功勞啊!”聽到林義哲的讚譽,孤拔笑着說道,一雙鷹隼般的黃褐色眼睛緊緊的盯住了林義哲的臉。
“您爲什麼這麼說呢?”林義哲笑着反問道,黑色的眼睛迎上了孤拔的銳利目光。
“林先生,我的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想要請您給我答案。”孤拔看着林義哲,終於說出了自己在心中埋藏已久的問題,“您爲什麼要向皇帝推薦我來指揮這樣一場關係法蘭西帝國命運的重要戰役呢?”
“那就是說,您相信‘中國魔盒’的傳說了?”林義哲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反問了一句。
“我其實真的很懷疑,這個傳說是否是真實的。因爲我曾經向宮廷侍衛長打聽過,他證實說,尊敬的拿破崙三世皇帝陛下是在看了您的信之後,才決定了我的任命的。”孤拔說道,“要知道,我和您從未見過面,我甚至從未聽說過您的名字,可您是怎麼知道我的?爲什麼要舉薦我呢?在我看來,我並不是法蘭西海軍中,最合適的指揮這場重要戰役的人選。”
聽了孤拔的問話,林義哲只是微微一笑,他來拜訪孤拔之前,知道孤拔很可能會提這樣一個問題,因而早就想好了說詞。
“我是聽日意格上校說起過您,才記住了您的名字。”林義哲不緊不慢的回答道,絲毫沒有慌亂之意,“我聽他說過您的事,對您十分敬佩,所以纔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向尊敬睿智的皇帝陛下舉薦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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