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厚顯然對這艘中國自造的輪船動了感情,一面自贈了小刀、絲綢等物品獎勵貝錦泉等管帶官員,一面要求他們返航時將海上所見所聞記錄成書,刊印發放給南北洋各處,以資學習。
得到朝廷大加讚賞和肯定的“萬年清”號於1869年11月12日離開天津返航,1869年12月8日抵達馬尾,這次完全由中國官兵駕駛的北上活動圓滿結束。
“萬年清”號歸航的這一天,沈葆楨早早的便來到了碼頭。
此時馬江江畔萬頭攢動,人潮起伏。到處都是前來爭睹“中華第一艦”的風采的人們。
沈葆楨舉起了望遠鏡,望遠鏡裡,雲海相間的地方慢慢抖動起來,隨着一縷青煙裊裊上升中,一束夕陽映亮了桅頂的長旒旗,如小龍般飄動,在騰騰的水氣中從地平線下冉冉升起——那就是“萬年清”啊。
此時的“萬年清”號,一身靚麗的天藍色法式塗裝,艦首的金色龍紋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在海風的吹拂下,後桅的紅底金龍牙旗獵獵飄動。
沈葆楨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淚溼衣襟。船政員工遠遠的望見“萬年清”號,都跟着歡呼起來。很快,馬江岸邊歡聲雷動,響徹天宇。
“萬年清”號緩緩靠岸,古銅色肌膚的壯健水手頭纏髮辮,裸着雙臂,熟練地進行着各項操作。林義哲看着這些中國海軍的第一代水兵,回想着自從穿越到這個時代以來的日日夜夜,心潮起伏不定。
今天“萬年清”號的勝利歸航,意味着中華民族在背對海洋那麼久之後,終於能夠轉身,向藍色的大海邁出了無比堅實的一步!
“萬年清”號靠岸放下了棧橋,吳大廷林義哲等人下了船,來到岸上,和沈葆楨等人相見,談及這幾日所經歷的艱險和風波,吳大廷等人都噓唏不已。
沈葆楨看到林義哲變得黑瘦了些,但人卻顯得比以前更爲壯實,去了幾分書卷氣,顯得更堅毅沉穩,不由得心懷大慰。
而林義哲看到面色顯得十分憔悴的沈葆楨,心頭一時間百感交集,他有很多話想和沈葆楨說,但不知怎麼,喉頭卻哽住了。
沈葆楨象是知道他的心意,微笑頷首。林義哲注意到沈葆楨的眼中帶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沉重和焦慮,心下不免惴惴。
難道在“萬年清”號回航期間,朝中又生出了什麼風波不成?
一行人回到船政衙署,趁着不忙,沈葆楨便將林義哲叫到了身邊。
“鯤宇,你來一下,我有話要和你說。”
沈葆楨默默地走着,林義哲跟在他的身旁,二人來到了迴廊之中,沈葆楨回身,從袖中取出了一封書信,交給了他。
“你看看吧!”沈葆楨嘆了口氣,“今天一早剛送過來的。”
林義哲接過書信,沒有立刻打開,而是先看了看信封。一看是左宗棠寫來的,他便有些明白過來,爲什麼沈葆楨會顯得如此憂心忡忡了。
很封信,很可能意味着左宗棠對船政的第二輪打壓的開始!
林義哲打開信封,取出信紙,仔細看了起來。
“……自汝執掌船政以來,初尚能尊吾之意,不意而今竟聽信宵小之言,罷斥賢能,又改弦易轍,棄兵商兩用之船不造,而專務兵艦,須知而今海疆平靖,要兵艦何用?……想當日吾三顧於汝,暢言無忌,而今卻攻訐如仇,曷可勝痛!……船政既非昔日之船政,汝亦非當年幼丹其人,割肉飼虎之舉,吾不能爲也。汝既棄兵商兩用船不造,專造兵船,想是已有養船之法。而今西征需餉甚急,閩關之稅銀,吾已奏報朝廷,改濟西征之軍。汝好自爲之!……”
“釜底抽薪,好毒辣的手段!”林義哲看完了信,心中一時間滿是怒火。
這一次左宗棠對船政的攻擊沒有奏效,林義哲知道他肯定還會興風作浪,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左宗棠的報復竟然來的如此之快!
而且這一次左宗棠的手段,可以說比上一次的攻擊要陰毒得多!
船政創立之初,建廠的經費便是從閩海關的四成洋稅下劃撥四十萬兩白銀,另從六成洋稅下每月劃撥五萬兩白銀作爲運行費用。而左宗棠這一次竟然以西征需餉的名義,停了船政的運行費用,等於是掐住了船政的喉嚨!
“以後咱們的日子,怕是要難過了。”沈葆楨嘆息道,“想不到他左季高做事竟然如此決絕,我真是看錯了他……”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姑父可知,船政不可能永遠仰其鼻息,任由其擺佈,今日之決裂,是必然之事,只是早晚而已。”林義哲說道,“早一日掙脫其羈縻,未嘗不是好事。”
“話雖如此,可是而今餉源已斷,又無養船之費,眼下這一關,便不好過啊!”沈葆楨面有憂色的說道。
“姑父可知,就是按照左季高所想,專造兵商兩用之船,經費也是無從措置的。”林義哲說道,“當初左季高的設想,船政造出之艦船不需專項維持經費,船舶之維護、艦員之薪餉都要依靠去裝載商貨來賺錢維持。他這一創想看似合理,實際是無從操作的,船政不可能專門組織人手去招商攬活,而用這麼一艘非驢非馬之船去參與商運競爭,與那些已成規模之外國船運公司相比,又顯得勢單力薄。即便能獲利,而要以此維持一艘兵船之費,也是杯水車薪。何況船政之經費開支早在左季高在任時就已限定,哪怕沒有此事,養船之費,也需另行籌措。”
“你說的有道理。”沈葆楨點了點頭,“此事只能另外想辦法了。”
“姑父勿憂,辦法總會有的。”林義哲說出了自己今後的想法,“眼下第二號第三號輪船已經在建,兵艦暫有規模,接下來莫不如造幾艘專用之運輸艦,仿西洋之制,成立專司商貨運輸之船運公司,競爭商運,得利接濟船政,也是一法。”
“辦法雖然不錯,但眼下養船經費尚無着落,建造運輸之艦,談何容易啊!”沈葆楨嘆道,“我何嘗不知左季高氣量偏狹,容不得人,當年他三顧於我,我未立刻應允,即爲此也。此前不願觸犯與他,也是防着今日之事,誰知,這一天還是來了……”
“此次與左氏絕裂,對船政來說,雖然近期影響很大,但長遠看來,可不受其指劃束縛,走上正途。”林義哲看到沈葆楨眉宇之間鬱郁之色甚重,知道他還在爲和左宗棠絕裂而難受,便安慰他道,“侄兒現已被朝廷委任專督改造‘萬年清’艦。說明中樞還是看好船政的,雖有一時之挫折,總會過去的。”
“嗯。你說的是。”沈葆楨看着林義哲,面露期許之色,“我也從邸報當中得知,告訴你姑媽,她也是這麼說的。此次改造工程,事關重大,你好好幹,將來船政,還得靠你們這些少年人起來撐着。”
沈葆楨看着林義哲,彷彿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心懷略暢,他暫時放開了左宗棠的釜底抽薪帶來的不快,問起林義哲關於曾國藩的事情來。
對於曾國藩此次幫着船政渡過危難,沈葆楨的心裡是十分感激的。林義哲全家去江寧探望曾國藩夫婦的事,沈葆楨也是知道的。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林義哲的能量,竟然會如此之大。
“聽說你是讓曾滌帥幫你帶了夾片?你是如何說動曾公的?”
“‘萬年清’船改造之法,以及兵商兩用之弊,我都一併說與曾公知道,曾公聽我說的有理,便要我寫了夾片,由他代奏朝廷。”林義哲答道,“皇太后皇上聖明,看了曾公回奏和夾片後,這才駁了那左宗棠的摺子,同意‘萬年清’北上受閱。”
“這改造之法,你又是如何弄出來的?”
“‘萬年清’改造之法,侄兒想了很久,纔有了些結果,爲了謹慎,又和達士博先生專門商討過,一些細節,都是達士博先生幫助訂正的,是切實可行之法。”
“如此甚好。”沈葆楨點頭道,“此次‘萬年清’之改造工程,朝廷專委與你,可以說是破格任用,又許你自主調配人工原料,可見信重,你千萬要仔細謹慎,不可有半點差池,一切用料人工,都要落到實處,做到有據可查,將來就是有人害你,此處也扳你不倒。”
“侄兒明白。”
“‘萬年清’改造成功,我或可上奏朝廷,再開餉源。”沈葆楨苦笑道,“現在船政的希望,可是全在你身上啊。”
“侄兒定當不負朝廷厚望,姑父期許。”
此時正值午後接近傍晚時分,窗外斜陽當空,透過厚厚的雲層,撒下萬道霞光,將這一老一少二人籠罩在一片金輝之中,沈葆楨和林義哲不覺起身,來到了窗邊,向遠處的船政廠區望去。
青山之畔,碧水之濱,泊於江濱碼頭的“萬年清”號的艦影在陽光之下,顯得格外雄偉和壯美。
金色的夕陽從鉛灰色的濃雲縫隙裡斜照下萬道光芒,鑲上金邊的鉛雲瞬間有了南天門的幻覺。雲縫裡那一抹碧藍,彷彿林義哲帶來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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