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造出輪廓的巫城上方,數名大巫立在空中,默默看着一隊隊軍士開進城中。
幾條河道上不斷有船駛入,貨船雖然不大,但艘艘滿載,且一眼望不到盡頭。
巫城另一側的遠方,能夠隱隱看到一片接地連天的光幕,光幕內清澈明亮,幾位大巫都覺得這光亮得有些刺眼,遠不如巫域的深綠看着舒服。
從巫城的角度看青冥,就像是天地被生生從中間剜出去一塊。
巫族城牆上,無數奴隸正在辛苦勞作,將一塊塊切割好的石塊搬上城牆,不斷加高加厚。每鋪一層磚,就有巫士上前灑下鮮血,唸誦咒法,血就會滲入到磚石中,將它變成淡淡的暗紅色。這血是以人血爲主,混以其它品種的污血毒血,專破人域清氣。
但是幾位大巫還是有些愁眉不展,一人道:“城防遠遠不夠,這可擋不住嶽晉山的一擊。”
“老東西的第一刀太猛惡,我們誰擋誰死,還不如讓他攻城。”
“紅葉大人那邊催得很急,要再進攻一次嗎?”
“不行,萬一這個時候嶽老賊攻過來怎麼辦?那老東西奸猾得很。”
幾個大巫正討論之際,忽然周圍起了一陣狂風,一個壯碩如山的身影出現在衆巫面前。
他赤着上身,頭上背上都生着長長的鬃毛,嘴邊伸出兩根巨大獠牙。它比所有大巫都要高出一倍,手裡提着根沉重之極的六梭巨棍。
他在衆巫面前停下,恐怖的威壓就令衆巫下意識地後退。
幾位大巫一齊行禮:“岩心大巫。”
岩心的六隻眼睛冷冷掃過衆巫,說:“聖心大人有令,即刻進攻青冥!”
幾位大巫面面相覷,居然都沒有回答。
“怎麼,有什麼問題?”
一位大巫硬着頭皮道:“人族在裡面準備了能夠輕易滅殺我等的手段,我們只要靠近就會心驚肉跳,靈覺示警。屬下覺得,最好還是用普通軍隊消耗他們的實力,只要掃平他們的軍隊,或是騙出隱藏手段,到時自能取勝。
但是眼下部隊還要防備西晉偷襲,部隊遠遠不夠。紅葉大人已經承諾在三月之內補兵三十萬。那時進攻纔是萬無一失。”
另一名大巫也道:“這片地域本來就貧瘠,什麼有用的都沒有,最有價值的就是人牲祭品。但是現在打過幾年仗,人牲十不存一,活着的大多連當祭品都不行。倒不如先讓青冥替我們養養。”
岩心頓時不耐煩,怒道:“你們一個個推三阻四的,是覺得打不下這個才立下一個多月的小小界域,還是覺得聖心大人的命令可以不聽?”
衆巫都是默不作聲。
岩心突然一口口水吐在了正面的大巫臉上,道:“叔離和紅葉是廢物,手下也都是一羣廢物!”
一名大巫氣勢暴漲,咆哮道:“你敢侮辱叔離和紅葉大人?”
岩心長鬃炸開,一隻巨爪握住了那大巫的脖子,像拎小雞一樣將他提在手裡,衝着他的臉咆哮道:“他們也是兩個廢物!怎樣,你不服?”
那大巫臉色青紫,拼命掙扎,可是在岩心恐怖的法力面前他就如幼蟲一樣脆弱。岩心的咆哮衝得他頭暈眼花,口水更是噴了他一臉。
岩心放聲大笑:“你們還以爲叔離能保得了你們?我已經叫了幾次他的名字了,有反應嗎?”
幾位大巫都是沉默。
岩心將手中的大巫甩到一邊,冷笑道:“幾個廢物還覺得自己挺重要?其實聖心大人根本沒指望你們能幹什麼。
這一次,你們要做的就是把那個人族引出來,讓我把聖心大人特製的巫咒放到他身上就行。至於界域裡那滅殺手段也用不着你們扛,我來擋!”
幾名大巫都鬆了口氣。岩心哼了一聲,道:“紅葉會重用你們,難怪越混越差。”
此時站在最後面的一位大巫說:“岩心大人,我對人族那邊比較瞭解,還布了幾顆暗子。要不我到西晉那邊跑一趟,說不定可以阻止他們援助青冥。”
岩心看着那大巫,搜索着記憶,說:“你是魅影?行,你去試試吧,反正戰場上你也沒什麼用。”
魅影行禮後立刻離開,竟是一刻也不肯多留。岩心看了也是搖頭,對留下的幾名大巫說:“你們也是大部族出身,怎麼天天和她混在一起?”
一名大巫道:“岩心大人,要不我們再等三天?三天後還會有一萬戰士趕到,同時魅影應該也已經發揮作用了。如果她確實能阻止嶽晉山來援,您的任務也更容易完成。”
聽到嶽晉山這三個字,岩心罕見地沒有動怒,片刻後緩緩點頭。
青冥鍛兵場中,餘知拙正在拼裝一臺古怪的械具,衛淵等太初宮衆修全都到場,正在圍觀。
械具有一個吊架,吊着一隻千餘斤的大鐵錘,吊架兩邊各有一個搖臂。餘知拙一邊拼裝一邊現場製造零件,有尺寸不合適的零件也是當場調整。
他指尖射出絲絲淡金劍氣,不斷切削,零件上就飄下片片薄如蟬翼的切片,尺寸一點點向預定範圍靠攏。
這些切片雖是鋼鐵,但已經薄到都能在空中飄蕩,數十片加在一起也不過一根髮絲粗細。只這一手,就知餘知拙劍法高深。
好在他要安裝的不是什麼精密械具,要乾的也是粗活,其實都用不着像眼下這麼精益求精,所以從頭至尾都沒有張生出手的機會。
張生鬆了口氣。
械具很快組裝完畢,兩名修士擡過來一個巨大的特製鐵砧擺在下方。餘知拙拿過一塊鐵錠,用手握了幾息鐵錠就變得通紅,放在鐵砧上。
隨後餘知拙搖動搖把,通過各種傳動機關提升鐵錘,提到預定高度後機關自動打開,鐵錘落下,重重錘擊在鐵塊上。
餘知拙調整了一下鐵錘提升的高度,再落幾次錘,鐵塊就被錘得延展,有了鋼板的雛形。餘知拙徒手拿起還通紅的鋼板看看成色,這才滿意。
餘知拙回身道:“有了這臺械具,鍛打鋼坯無須再掄錘,只要搖動機關,把鐵錘吊上去,自然落下即可。我現在做的錘頭才一千多斤,吊高到一丈有餘,落下力道大致和你這些道基初期的修士相當,並且每一錘的力道都是相同的。搖臂只要有點力氣就行,快些慢些無所謂,所以讓鑄體修士來幹就可以了。”
看到這具機械,衛淵早已震驚得無以復加。餘知拙一沒用法陣,二沒有珍稀材料,用的只是最常見的鋼鐵木料,只要鑄體修士操作,就能達到和掄錘道基同等的效果。
衛淵再往深一想,實際上這械具功效比掄錘道基要高得多。道基修士畢竟還是人,總有疲倦和疏忽走神的時候,就算全神貫注,落錘力度也會有輕微差異。但這械具每一錘都是一模一樣,沒有偏差,不會疲累。
鑄體修士數十倍於道基,這械具就算造上幾百架,衛淵也有的是人操控,能保證它日夜不停,人歇錘不停。
雖然還沒有精細測算,但衛淵估計這一臺械具的效率大體相當於三個掄錘道基。畢竟一個道基一天只能幹八個時辰。
衛淵立刻吩咐崔聿組織人手,大舉製造這種械具。餘知拙便道:“你們恐怕不擅長製造器物,讓我這幾位師弟搭一把手,能造得快些。”
衛淵自無不允的道理。崔聿便帶着四位天工殿的師叔,又召集了上百道基修士,前去斬木熔鐵,製造械具。
等衆人風風火火地離開,衛淵來到餘知拙面前,深深一禮,道:“師叔大才!這些資料我們也天天看着,不知道看了多少遍,都沒有想到這些。師叔這設計,實是平湖起波瀾,無聲處聽驚雷,能如此質樸又如此高效,實令晚輩佩服!”
餘知拙一臉黑臉早就聽得樂開了花,呵呵笑道:“不過是隨手做的一件小玩意罷了。你既然喜歡,就送你了。”
“這個……不好吧?”
餘知拙笑呵呵地道:“沒什麼不好的,禮尚往來而已。”
張生面無表情。
此時遠處料場中,崔聿一劍揮出,瞬間將面前十根大木削長一尺見方,兩丈長的木料。木料每一根都是分毫不差。其餘道基有削木的,有鍛鐵的,在天工殿修士指導下一個個造着零件。
新晉道基都能連續掄八個時辰的鐵錘且能力道如一,加工這些零件更是不在話下,何況還有崔聿、王語、徐意等天基修士。
當下道基修士們法器齊出,各種道法輔助,熱火朝天地加工零件。衆多鑄體修士們則是來回搬運材料,並且把加工完的部件搬到鍛兵坊去。
衆修商議之下,給這械具起了個頗有天外世界風格的名字:鍛鐵機。
此時鍛兵坊裡也是一陣雞飛狗跳,衛淵重新規劃了佈局,第一批先留出三百架鍛鐵機的空位,第二批是八百架還是一千架到時再說。
鍛鐵機結構簡單,結實耐造,估計一夜時間就能完成一百架的組裝。雖然鍛鐵機出的鋼板只是粗料,還需要修士做最後的精修,但這也節省了九成的力氣。
每臺鍛鐵機一個時辰能出十張鋼板,一百臺每天就是萬餘張鋼板。等到明天三百臺全部就位,只需三四天時間就能給界域內所有人都配上一把鋼管槍。
鑄體修士可以配三把!
現在衛淵恨不得讓每個修士嘴裡都叼一把槍。
天工殿果然名不虛傳,餘知拙一到,瞬間就打開局面。這鍛鐵機看過之後覺得平平無奇,一點不難,可是在沒看到之前衆人就怎麼都想不到。
衛淵心思電轉,知道自己馬上要面對新的煩惱了。高品質的鋼板現在是夠了,可是鐵料和火藥又跟不上了。
衛淵覺得有必要和孫宇好好談一談,讓他把那仙藥阿莫西林先放放,好好想想怎麼多造點火藥出來。
立下青冥這麼久,衛淵第一次覺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前方終於有了光。就是餘知拙剛剛所說的那句“禮尚往來”似是另有所指,不是什麼意思。
衛淵心中忽然一動,萬里河山某處突然靈氣噴涌,然後數道青氣緩緩生成。
他心有所感,望向遠方。
永安城中一戶棚戶內突然響起響亮哭聲,一個嬰兒呱呱落地。這是青冥中出生的第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