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兮和木姚就這樣呆呆地愣在當場。
她們想過皇帝不一定會經過這條路這麼壞的打算, 卻獨獨沒有考慮到路是對了,卻會有其他人馬從皇宮的方向過來。
九王爺啊九王爺!
良兮熱淚盈眶,望着那遠處的錦旗一點點靠近, 赫然的大字好似金燙上去的, 耀眼奪目。九王爺到底是得到了什麼風聲, 竟會在這個緊要關頭出宮來?良兮從來沒有在這一刻那麼希望她真的是九王爺的女兒, 而不是掛名的義女, 那樣的話,或許還能停下九王爺的兵馬,順利等到皇帝經過這裡。
然而一切都在瞬間破滅了。
良兮低低地嗚咽了一聲, 好似小貓的叫喚,木姚並沒有去攔她, 因爲木姚本來認爲萬事具備只欠東風的時候, 被九王爺插一腳, 一切格局都變了,心底是空落的失望。
錦旗下, 爲首的兵將卻把手一揮,停下馬,一臉沉靜嚴肅。
木姚驚了,難道他的武功之高,竟然聽到大小姐的嗚咽聲?
她仔細藏好身體, 捂住良兮的口鼻。
“大小姐, 忍耐一下。”她心道, 然而良兮已經有些傻愣了, 根本不顧被掩住了口鼻, 呼吸開始困難。
“得咯、得咯……”又是沉重的馬蹄聲!
木姚在茫然中回頭,叢林的掩飾下, 黃色的帷幔纏繞的皇家隊伍,果然朝這邊行進過來。原來那爲首的將士聽到的是皇隊的馬蹄聲。
“大小姐,看!”她心底的空蕩忽然被填滿,扯了下木訥的良兮,這一動作,恰好使良兮正對帷幔。
一瞬間,良兮乾枯的眼角再次溼潤,無神的眼眸頓時有了生氣。黃色的帷幔,正從她們來的方向往這裡靠近。
良兮緊張地額頭滲滿了細汗,嚥着口水,扯了下木姚:“你真的可以嗎?”
“放心吧!”
木姚貓着腰,一點點抖散竹筒裡面的細碎粉末,拉出一段長線掛在外面,另一隻手按住火摺子,目光緊緊地盯住兩隊人馬:“本來只是爲了炸那狗皇帝,沒想到九王爺也過來湊熱鬧,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恩賜。”
良兮不明白九王爺跟木姚會有什麼仇恨。
許是感覺到良兮狐疑的目光。木姚不知是因爲激動還是緊張的臉上蒼白一片,黑溜溜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狠絕:“當初我爹爹就是被九王爺的兵馬殘踏而死的!”
良兮驚得一聲冷汗。
在她印象裡,九王爺唯一一次出現在她面前的就是婚禮上的那一回。那時候隔着殷紅的蓋頭,意識中,九王爺應該是個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君子,良兮本來還慶幸宮廷中能出落這樣一個難得不淪落權勢名利的雅人,誰知道……
看來知人知面不知心,能漠視一個年老長輩受兵馬殘踏而死的,怎能是一任明君。
此時木姚可謂是悲喜交加,一面興奮着能爲父報仇雪恨,一面又擔心失手恐沒有後路,在這一份心情下,她的瞳孔收縮明顯,從前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好似能滴出水來,這刻見着了彷彿充滿戾氣,不僅眼瞼發青發黑,連眼白上也的血絲也愈發明顯。
良兮和木姚所處之地不僅是去皇宮的必經之路,更是一個深深的凹地,要想繞過這個凹地,必須穿過密集的荊棘叢。而沒有人願意損兵折將在這浪費時間。
因爲木姚十分確定這兩隊人馬必將踏入這個凹地!
一圈樹木叢生,這中間包裹的就是鋪滿□□的小窪地。
木姚屏住呼吸以此來穩定住心情。這時候,良兮方纔注意到她拿着火摺子的手已經在顫抖不已。要木姚這樣大的姑娘去爲親人報仇,讓良兮心生同情。良兮在那個年紀的時候,或許已經擺脫了飢餓和寒冷,並以爲人生已經走到了高峰。
她看木姚的脣越來越泛白,心底那股不安已經開始牽動,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麼順利不會那麼簡單。
“籲——”
兩隊人馬相互之間只隔了這片大大的近圓形凹地,將對方的兵力一覽到底。九王爺的兵馬似乎足足有五千,而皇帝出宮只帶了三千親近的宮廷侍衛。
他們都只是靜靜地在馬背上望着對面,但良兮卻清楚地感覺到空氣愈加凜冽愈加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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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是一片黑壓壓的人腦袋。
在這麼多雙眼睛下,良兮生怕被其中一雙給瞧見了,跟木姚一對視,兩人拼命壓低身板,完全匿身在叢草之間,綠莖芽黃的叢裡裡,她們把身影藏得很好,便是知道她們躲在那裡的人也確實不那麼好找了。
到底是皇帝老子這邊沉不住氣些,領頭的蹬着馬肚子就靠過來,其實咄咄逼人:“九王爺,皇上要回宮,你還不快叫人讓路出來,保駕回宮。”
哪知九王爺坐在轎子中,半晌也不出一聲,和對面的皇帝隔岸這麼久也不出來請個安,看影子倒是端端正正地挺着身板,唯恐被人以爲轎子裡沒有人似的。他的架子確實挺大,底下的人也學起來擺架子了,好半天才縱馬上來,氣得皇帝這邊的人都臉紅脖子粗的,咽不下這口子氣。
可憐那奴才的腳都軟了,卻是經得起嚇的,他壯起腰,怒喊:“大膽!九王爺見了皇上爲何不出來迎接?”
九王爺那邊仍是不動聲色。
就在連良兮和木姚都期盼他們能同時都在窪地範圍內,而他們又都沒有行動,良兮焦切得心急如焚的時候,九王爺的轎子裡傳來一聲低沉不含喜怒的話來:“只要,皇兄肯把先父的親札交出來,我便放行。”
良兮這時算是明白了。難怪九王爺連謀反都敢這麼囂張,敢情現在的這皇帝還真不是衆望所歸,連他自己的生父都不覺得適合,想來那親手筆札上寫的遺囑該是由九王爺繼承皇位的吧。
透過黃色的帷幔,可見裡頭的人微微一顫,竟然也不出口否認。
良兮更加堅定自己心中所想,頓時倍加同情起辰矣的身世來,難怪他會不願意繼承皇位,恐怕他也早就知道皇室裡面的這層關係。
她正在這裡想着的時候,皇帝暗中則已經朝貼身侍衛揮了揮手,他雖然不作應答,但肚子裡早就盤算着該怎麼除去九王爺。此時九王爺那邊人多勢衆,後面更有精兵五千,要明着戰起來實在不易勝,只好以智取。
而九王爺本應該是高枕無憂,但他天生就是做這方面的料,就算有這樣十足的把握,也不由要替別人和自己考慮下,他知道皇帝帶的兵不多,這時候還那麼無所畏懼無非是想借着地形破了他的兵關。這個叢林密集,不可能五千精兵都帶進來,總有部分兵士是分在叢林不遠處,尚未踏進來。
只聽“唰”得一聲,兩邊的士兵一齊拔了刀劍武器。
木姚臉上已經被沸騰的血染得赤紅,顫抖的脣輕念:“好。”
兩邊竟然爭先搶奪起這片窪地來。
良兮吃驚道:“在凹地的話,不是會受制於人麼?爲什麼還要拼了命去搶?”
木姚瞧着那片廝殺得意地冷笑:“這就是用兵器和用人的區別了。兵器是死的,一定要有天時地利人和才能發揮出極致,而兵士們則恰恰相反。連年的征戰經驗告訴他們,只有在最艱苦的情況下,才能發揮出人的最終潛能。”
“何況,你看皇帝老頭的兵之所以這麼奮勇,就是因爲他們處於劣勢,只有先過了窪地才能先把九王爺後面的大軍隔開來。否則九王爺的援兵一到,皇帝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
良兮點了點頭,看向木姚的眼神中滿是敬佩。
木姚道:“大小姐不必這麼瞧我看,都是哥哥平時告訴我的。”
良兮傻傻笑了,心底卻念:果然江湖或是朝堂,竟沒有一處是能夠輕易安生的。青嬸當初帶着安良兮在白鎮偏離京城也不干預江湖事,真的是用心良苦。
時機成熟!
兩隊人馬相互爭鬥中,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在窪地。
木姚牙關一咬,火摺子裡“嗤嗤”冒出火星,如一條熾焰龍捲起那個竹筒。
“一,二,三……”
然而三字還未出口,木姚便手顫了一下,接着趕緊扔出去。
或許是扔出去時間太早了,或許是太遲了。
只見那火星窸窸窣窣幾下子,火勢竟然越來越大,它隨着幾個滾落,竟然偏離了木姚原先設定的方向,要跌進水窪中。
良兮知道木姚失手了。
她心中揹負了太多壓力,她的成功近在眼前,像夢一樣,由不得她忍不住手退縮了一下。只是這一下,讓那一片散着霹靂彈粉末的荒草地,在搖搖曳曳地隨風簌簌搖響,絲毫不受影響。但竹筒爆炸肯定會噴涌起窪地裡的水花,到時候,任誰都知道這叢林的蹊蹺。
而此時又是個扔霹靂彈最佳時機,因爲皇帝和九王爺都距離窪地不遠,倘若能夠引出火星,點燃整片窪地上的霹靂粉末,木姚的仇就報了。而不管是皇帝的龍攆還是九王爺清雅的轎子,他們都在慢慢後退遠離窪地,由此看來,過了這一個機會,或許霹靂彈就不能爆破出那麼好的效果。
眼看着就要在暗黃的草叢中熄滅,木姚一個挺身準備衝出去揀那個竹筒,卻被良兮按了下來。
“你幹什麼?”
木姚大急:“大小姐請別攔我,木姚一生下來就是爲了報仇的,此時我一生的大事就擺在眼前讓我完成,我一定要去炸了他們!”
良兮抓住她不放:“不行,他們人那麼多,你現在去不是送死嘛!”
她們喊叫的聲音很大聲,好在被兩邊的兵戎聲掩蓋了,還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大小姐,你是不明白親眼見到父母被殘害的悲痛!可是我放不下,自從目睹過那一幕之後我和哥哥心心念唸的都只是報仇而已!”
此時性命對她來說彷彿已經不重要了。她抱着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也頭一次那麼口不擇言地對良兮大吼。
良兮抓着她的手一鬆。
其實,她怎麼會沒有經歷過父母就死在自己身邊的這種痛苦?爲着這種痛苦,她幾乎喪失自我,活的人不像人。
但是老天給了她一個重生的機會。
這一瞬間,良兮頓時明白她穿越的重要意義了。爲什麼會穿越,爲什麼是她穿越。
安良兮只是一個現代殘酷環境下的懦夫。她只是失去父愛母愛,失去親人的幫助關心,就選擇一條虛榮的,以爲可以安生的路,然而,這是條不歸路。
老天彷彿就是要她在此經歷一場,看別人是如何面對這種骨肉至親分離的,是如何做出抉擇的。
老天只要她從中明白這樣一個道理,消極地面對,總歸是最差勁的一種辦法。
可是要她看着木姚爲了報仇而死,她做不到。
同樣是孤苦的孩子,木姚對她的好,叫的一聲聲“大小姐”已經深深可在她腦海中,她絕不會任這個像妹妹一樣存在的小姑娘放棄生的權利。
良兮竟然從心底生出一種要保護木姚的感覺。
“你不要去,我去!”
良兮不管愣在當場的木姚,旋即暗施內力,躍出她們藏身的大坑。
這要放在以前,良兮肯定是要費好些力氣都不見得能爬上來,可自從上次暗暗施展了下內力以後,良兮就感到渾身暢快,好似有用不完的活力,這個大坑在她眼中似乎也那麼不值得一提。
良兮腳底生風,跑得飛快,幾下子就來到那個竹筒跟前。看着那個竹筒上的導線都幾乎快到到底了,良兮把眼睛一眯,在荊棘叢間尋了一個能容得下她手又少有荊棘的口,手腕伸進去瞬時挑起竹筒,“噗噗”閃着的火星映入她的瞳孔中,和那邊兵戎相爭的倒影交疊在一起。
木姚傻了眼,她曾何時知道大小姐的竟然有這等身手了。
稍微醒悟過來之後,暗暗在一旁叫着:“大小姐,快放手,快扔出去啊……”
事實上,良兮手中那竹筒的威力,連她也不清楚,只記得放了很多,甚至多於平時幾倍的的藥粉。
明晃晃的帷幔和鮮豔的兵服都在良兮眼前,她一時竟難以下手,並不是不知道往哪裡拋,只是心裡總覺得有一塊有點空,有點微刺的痛感。
火星已經越來越激烈了,再不出手會晚的,良兮渾渾噩噩般緩緩地舉起手中的竹筒,往那窪地的方向拋出去。
“住手!”良兮手中一空的時候,身後突然多了一個熟悉的黃色身影:“良兮,不要!龍攆上坐的不是皇上!”
然而彷彿一個流星的隕落,竹筒以及它的火星劃開一個完整的弧線,最終隱沒在叢林中,不一會兒,木姚捂着的耳畔響起一聲巨鳴。
弱水門的霹靂彈,威力果然不容凡響。
窪地炸起一片塵埃泥土,紅光肆起,吞噬者叢林裡的一切,火光沖天,熾熱的火焰包裹了一片。
清一色的撲上前的是弱水門的弟兄們和一團亂竄的侍衛們廝殺。
這本該是勝利的,本該是高興的,良兮卻忍不住扭過頭去,就見到了方纔在身後出現的那個身影,風流倜儻的黃色錦綢,頭戴一頂風華絕世的金冠,此人正是白楊。
可是他卻不見往日的調笑,幽深的黑眸裡映出火光沖天,彷彿將她也燒在裡面,臉上沒有一絲熟悉的戲謔神情。
良兮似乎很冷,哆嗦了一下嘴脣,剛想問他怎麼了,白楊卻猛地上前一把抱住她,他彷彿要將良兮扣緊到心底,雙手箍得良兮的雙肩生疼。
白楊眼底盡是無奈和心疼,似乎還有一絲意味不明的神色,他埋首在她頸窩裡,唸叨着:“良兮你不會後悔的是嗎……你不會後悔的,不會的……”
這根本就不是疑問句,而是一種輕輕淡淡、好似要撫平他自己的顫動的話。
“怎麼了?”良兮嘴裡發出“嘶嘶”聲音,身子不住地在顫抖,看見白楊這般,她心裡的恐慌感越來越強烈,“我殺了人,是的,我殺了人,可是我爲的是黎民百姓是不,我爲什麼要後悔!”
白楊疼惜地掰開良兮上下打顫的牙,手指輕輕抹掉脣上的鮮血:“你太魯莽了,你爲什麼不問我,爲什麼不先和我商量,你知道里面龍攆裡面坐的是誰嗎?”
“你不知道的對嗎?你永遠也不用知道……”白楊好像瘋了,只會這麼重複着。
不久,木姚在附近奇異地大叫一聲:“皇上怎麼會在那?他被抓了,可他不是應該在龍攆裡被我們炸死了麼?”
一股巨大的寒風颳過來,良兮渾身一震,壓住心中的恐懼,一把推開白楊,打顫地問道:“辰,辰矣……呢?救出來了沒有?”
白楊好像沒有料到她會這麼突然,倒退了數步仍然沒有站穩,一下子跌坐在草叢上,他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諾道:“我,不知道……”
良兮又問:“那龍攆上的是誰?”
白楊抿着脣,半晌不語,也不敢看她。
“是誰!”這一下她幾乎是尖着嗓子的。
木姚身後又走出一個英姿颯爽的人來,良兮看去,竟是弄影,她臉頰頗紅,想是照了火光的緣故,臉上沒有一絲喜怒,但眼睫微顫,卻泄露了她的心思。
“大小姐。”
木姚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來:“是我的錯!那個竹筒不該由你來扔,真的是我的錯!這個法子也是我想出來的,都是我的錯啊!”
良兮扶起她,竟一點也沒注意到她自己也是搖搖欲墜,站不穩了:“你錯在哪了?”
“大小姐!那龍攆坐的不是皇上啊,是……”
白楊嘶啞着嗓子喝令制止她說下去:“木姚!”
“你說!快說!”良兮眼神渙散,只是一味地死死抓這木姚的手,指甲扣進她的肉裡,可憐的木姚卻並不覺得痛。
木姚嚎啕大哭,兩邊的淚水滾滾而下止也止不住:“那竟是辰公子啊!都是我的錯,你罰我吧!你殺了我吧!”
大腦裡轟地一下,木姚的話無異於一道晴天霹靂,良兮兩眼發黑,直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