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裡空騰騰的, 而全身上下的經脈都賁張起來,血液迅速流轉,彷彿在火中燃燒一般燥熱。
良兮難受地轉動了下身子。
許是因爲身上的汗液太黏了, 她猛地睜開眼睛, 仰身做起來, 誰知, 半途撞到一個硬物, 生生摔回到硬邦邦的……浴桶裡……
安良兮竟然光着她那身子,一點遮掩的布巾都沒有,就這樣醒目地暴露在空氣裡。
冒着暖暖熱氣的浴桶, 有半人多高,可是卻沒有給良兮絲毫安全感。而她剛剛從夢境中醒來, 對眼前撞着的東西完全沒有任何好感。
她一個新世紀的女人顧不得顏面, 掌風激起一層密密的水簾, 發出一聲怒喝:“混賬!”
跟前一陣吁吁的嗤笑,白楊笑得一臉燦爛, 一雙賊亮的星眸就這般深情地望着她,見着水濺得那麼高,有點驚異,更加好笑地道:“怎麼才醒來火氣就這麼大!”
良兮正要拍出去的一掌忽然滯住:“辰矣呢,他怎麼樣了?”
白楊眼裡的笑意瞬間褪去:“放心, 還用不着收屍!”
良兮自動忽略他不爽的語氣, 小心翼翼地詢問:“他人在哪裡?”
白楊旋即又玩味地道:“我找了兩個最能幹的丫頭, 應該伺候的了他吧。”他的目標緊緊盯着良兮, 兩隻眼珠裡映着滿滿的都是她的樣子。
“別鬧了。”她根本沒有心思聽白楊在這裡說這些不嫌腰疼的話。注意到白楊的眼光, 她頓時收起身子,換了個姿勢, 把背上的風光面對他,支支吾吾道:“那個,我的衣服呢?”
“他受了點傷……”白楊轉身遞過來一套早就準備好的衣裝,“我暗中從宮裡請來了御醫,正在給他療傷,你這樣過去不太妥當吧,不如稍後等下人們收拾好了你再過去也不遲。”
這倒也是。她此時自己都已是全身無力的情況下,不僅過去會影響到御醫的注意力,而且辰矣是私自出宮的,既然是御醫,自然認識辰矣。他明明白白知道辰矣身在白府卻知情不報,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恐怕也不足以自保,這麼說來,見過這位御醫的人越少越好。
想來白楊定是花下不少功夫,方纔請得御醫過來,倒要好好謝謝他了。
只是能在皇子出宮這等情形下,依舊可以請得出御醫的白楊,其在朝野上的功力果然不敢小覷啊。
心裡雖然想過這麼萬千多的念頭,可良兮臉上依舊是一派自然地接過衣裳。這是一件紅色打底的雙層長夾襖,只此一件披在肩上,即可保全她的身子不受風寒。
白楊想的是很周到。可是,良兮在水面上將衣服正正反反翻轉了幾個面,卻一點也不見白楊有流露出一點難堪或者要出去迴避的意思。
心思縝密如他,怎麼會不知道她此刻的尷尬。
良兮用一雙清澈不帶一點雜質感情色彩的眼神注視着他,還善意地提醒着,咳了兩聲,好像在說“你還等着看什麼?”
白楊再次拿曖昧瞅了她一眼:“都已是夫妻……”
良兮很正經地糾正他:“還沒有完成儀式。”
說完她就後悔了,這不是給白楊接話的機會嘛……
果不其然,白楊戲謔地笑道:“那便現在來完成如何?”
他白皙的手伸進水裡,居然熟練地將她抱起,一邊笑:“娘子辛苦了,讓爲夫來盡點責任。”
良兮瞠目結舌,半晌才從嘴裡吐出一個音符:“放下,我我我自己來!”轉身,迅速披起紅色棉襖,跑開白楊的控制範圍,以閃電之速完成一切並打開了門。
正好從水裡上來的時候,聽到過對門有過動靜,隱隱約約有過一箇中年男人吩咐要多加小心照顧的聲音。良兮猜着辰矣的房間就在她對門,她的身形極其矯捷得一閃而進,接着按照心中所想,大腦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她的手已經把門口“卡擦”一合,白楊那張精細的臉頓時被隔絕了。
良兮有點小小的沉悶,說不上是爲什麼,但總覺得哪裡不對。當視線一掃到牀上那個身影的時候,她的腦子似乎更加不夠用了。
明明方纔還對白楊展示過連綿怒意的眼角瞬間便溼透了。
良兮連擦去淚的時間都顧不上,徑直奔到牀前,翻開他身上的被褥一角,細細查看起他身上的傷痕來。
腥紅刺眼的傷痕,一道道竟像是刻在良兮心口上,沒看到一道,額前的經脈便驚得一抽。他小腹上居然有數道傷口,醜陋得似一條條螻蟻爬在他滑潤的肌膚上,猙獰地撕開一個個口子。
無數的辛酸,和着這段時間對辰矣的想念一股腦兒涌上心房,揪着她的傷口,又癢又疼,費再多的力氣卻總是夠不到傷口。
辰矣就是她的傷。
也許她心裡的傷痕累累看不見,辰矣腹上的傷痕卻清晰在目。
良兮拽緊了捏着被角的拳頭。
這些傷口,都是白楊的手下添上去的嗎?
這麼多一小道一小道的傷口,要一一鐫刻上去,是何其痛苦。雖然看傷痕很短,可是口子卻裂得很深,可見這些傷人的暗器該是何等慘無人寰。
都是些沒長腦袋的奴才啊!
竟然連當朝皇子都敢這樣傷害!一定是白楊授意的。對,一定是他!否則借誰有這個膽子?
良兮想止住淚水,饒是她再怎麼隱忍,還是有不少滴落在辰矣傷處。聽說眼淚是鹹澀的,不知道會不會讓辰矣的傷口復原得更快一點。
仔細給辰矣蓋上被子。
熟睡中的他,闔上好看的眼眸,細長的眼睫輕顫顫的,依然有一種安然的美麗留在眼角。他的臉色微微顯得蒼白,卻總算有了一絲血色。
將手掌輕輕覆蓋在他的眼上,默唸着,“辰矣辰矣辰矣……”
好像着了魔一樣。
良兮不知道辰矣身上發生過什麼,但就他身上的傷痕來說,她就已經覺得自己的心口像被撕裂開一般痛苦,倘若親眼目睹他受傷的全過程,真不知會不會發瘋。
就這樣細細地用手撫過辰矣腹上的傷以及他那張黯然失色的臉龐,拭去他額前的細汗,描繪他的眉峰,感受他微弱的呼吸……這是隔了多久了,她終於再次見到辰矣。
能趕在她未徹底嫁人之前,她想也不敢想的,他們真的沒有錯過。
良兮眼眶一熱,突然俯下身,她的脣貼着辰矣的。
沒有甜蜜膩人,沒有心跳加速,更沒有迴應,良兮卻覺得這是她這兩時代最難釋懷的一個吻。
不是因爲它有多麼驚心動魄,不是因爲它有多麼刻骨銘心,而是因爲單純。良兮腦子裡什麼都沒有,輕輕吻着辰矣乾燥起皮的脣,只憑着一個單純的念頭,就因她想吻他!
辰矣憔悴的模樣,讓良兮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躺着,一動不動跟塊木頭似的,良兮卻覺得他是天地間最凜然正氣的男子漢。
世間能有幾個男人肯爲他人放棄一切孤身犯險?
這是以死求全的卑微,是孤注一擲的決然。
良兮被這一種認知填的滿滿的,一手撫着心愛之人近在眼前的美好容顏,一手感受他還活着的脈動。只需要這樣便足夠了。
她經歷過21世紀的世故,認定此生難求的感情。
時間靜靜地在流淌,良兮思緒萬千,卻抓不住一絲一縷的真實,然而不知不覺中已到了正午時分。
門外偶爾有些響動傳進來。良兮以爲是丫頭進來喚她用飯的,不予置理,隻眼巴巴地望着那雙眼睛,希望他能突然睜開,然後她要告訴他,她對過去的那些都不介意了,就算他真的要殺她。
房門猛地被拉扯開,良兮不滿地皺了下眉頭。只是一頓飯罷了,不吃又不會死人。哪裡知道神色慌張,進來的人竟然是白楊。
嚴肅的眼神,緊抿着脣,額前散落一縷碎髮,彷彿也顧不得去撥弄一下。
向來考慮周全,無所畏懼的他這麼着急,良兮是第一次見到,頓時也緊張起來:“出什麼事了嗎?”
白楊半是思索半是神情肅穆地點了點頭。
教良兮一下子怎麼適應得了過去充滿玩味能言會道的白楊瞬間變成這副模樣!她亂了手腳,多瞧了白楊幾眼,又立刻轉身把辰矣身上蓋的毛皮毯子掀起來平攤到一邊,所幸牀夠大,她做完這個,轉而又去搬弄昏睡的辰矣。
白楊訝然道:“你做什麼?”
良兮一邊搬弄着辰矣,動作小心翼翼,生怕他受到一點傷害,眼裡是無限的柔情,也不看白楊只是正色地解釋道:“我想,是不應該打攪你的時候了。”
白楊何等聰明,立刻會意,走上前一把抓住她不停的手。然而,包裹在手心的手腕已經瘦至如此……他心中隱隱有一絲歉疚油然而生。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良兮低頭:“我知道。”她雖然不聰明絕頂但也不是個傻子,何況是自己講的話當然知道什麼意思。
“你這樣說是要和我分道揚鑣嗎?”白楊難得正經一次,瞪眼急道,“你明明就知道現在就憑你一人之力出白府簡直是死路一條!這樣你還要離開我?”
他的眼睛都急得發紅。
良兮在心底仔細斟酌了下語句,弱聲道:“辰矣是因爲我才受傷的,我不能不顧他的安危,但是這跟你沒有關係。辰矣既然是當朝唯一的皇子,他的下落自然是整個國家的重點,也許一路上會有很多人阻攔我們,但我不怕,除非我死了,不然絕不會讓他們找到辰矣!”
“可是白府不一樣,你們家族能走到如今的地位,一定不是一代兩代人的努力,辰矣的事情跟你們沒有關係,所以——”
“誰說沒有關係?”白楊聽到一半突然發出一聲爆喝,“他死不死就是跟我有莫大的關係!”
良兮惑道:“這怎麼說?”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但看她裝出這般天真不解的神情,白楊怒了:“他死了——我就高興!”
他死了,你就是我的!
他兩隻眼睛裡瞪出無名焰火,熊熊怒視着一臉無措的良兮。
良兮相當震驚。明明方纔好好好的,甚至用一種哀求的口氣跟她說話的白楊,怎麼瞬間就成了一頭暴怒的獅子。他的轉折太快太劇烈,良兮盯着他怔怔發呆,完全陷在茫然中。
“少爺,殿前侍衛總管正爲正大人前來拜訪。”
雖然告訴自己不會計較,但良兮不會忘記辰矣跟她分開的那段時間曾經跟正大人有過來往。那麼眼前的這個正爲正大人,到底是敵是友?
白楊很久都沒有動,也沒有前去會見正大人的意思,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臉上一閃而逝的表情,當中摻雜着驚異和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