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雞鳴,可謂是一道純樸的特色,不僅劃破了鄉野的清幽靜謐,展現出嶄新的活力,而且不管是雞鴨牛羊還是老丈村婦,到處可見濃濃的生機。
伴着這聲長鳴,辰矣睜眼坐起。
或許是物極必反,筋疲力竭之後纔會有一覺睡得安穩踏實。
他微蹙了眉,外頭乒乒乓乓的吵雜聲音很吵,並比雞鳴還早了三分。從屋子裡能看到那個噪聲製造者的人影東奔西走,忙得不亦樂乎。眼瞅着那個人來來回回,他發乾的脣輕輕向上揚起。
漫步走過去,佯裝什麼都不知道帶着一臉訝然地打開門。
一幕清晨的光輝,帶着朝氣灑在美好的院子內。頭包破舊發黃裹布、腰上勒着深紫的布條,良兮揹着這邊,一隻手伸進碗裡淘米;一隻手均勻攪拌着藥罐子;左腳對外撇開一點點向外擴張,看樣子是打算去勾起落在一邊的草帽;右腳使勁踩着鼓風器,給藥罐子升火。
儘管辰矣走得狠小心翼翼,但良兮還是有所察覺到,她轉過緋紅的臉蛋,睜着被煙燻紅的雙眼,對他笑笑:“起,起來了?”
呆愣狀的辰矣點了點頭。
安良兮真是做不來聰明人!
明明很簡單的事情也被她弄得這麼有難度真不佩服她都不行!
心裡暗暗將她訓導了一通,不過臉上卻有溫和的柔光盈盈綻放,他含着一抹無可奈何的笑意,緩緩走過去把落在地上的草帽撿起來扣到那顆整個泛紅的腦門上。
他上下打量了良兮,用略嘲的口吻笑說:“良兮,你的臉現在看上去就跟毛猴屁股似的,但怎麼手腳不會利索點?”
“病人就該好好休息,別以爲你能講笑話身體就好樣的了!”良兮摸了一把汗,將藥罐底下的灰都帶到額頭上,然後吸了口氣一臉正色地對他說,“再說,我真的覺得人只有一雙手太不夠用了。”
你這樣用,八雙手也不夠吧。
辰矣忍住說這句話的衝動,扯了個笑臉:“我沒生病只是受傷了。生病和受傷還是有區別的,生病的人長年累月就在牀上躺着度日如年,受傷的人卻只要接受治療就立馬能好起來。”
“砰——”良兮捶了一拳頭在他胸前,正是傷口處,辰矣吃痛道:“你……”
良兮笑得很賊,被煙燻紅的眼眶裡眸子特別黑亮:“你呢道理一套套的,可在我看來沒什麼區別。”
辰矣不打算跟她一般見識,將她擠到一邊,在邊上拿了把小扇子對着火口搖啊搖的。良兮得以空出手來淘米,一下子就變得遊刃有餘起來,眼睛也不是一般的賊,指着藥罐的缺口道:“咦,有飯米粒粘在上面!”
果然,乾癟失去水分的一粒飯帶着擦痕,渾身烏黑無光澤,在端口隨風搖搖欲墜。
辰矣推測道:“之前是燒飯的罐子?”
良兮贊同地點了點頭:“是問大夫借的。”
辰矣緘默了會,突然壓低聲線道:“煮給誰吃的?”
良兮湊到身旁大腦袋壓在他肩上,撲閃撲閃的眼睛瞪着他的臉沒有絲毫移開:“這是藥,大夫說只許救人不能浪費……”
辰矣閉眼,撫額一嘆:“噢,老天……”
經過早上一番折騰,良兮意識到她犯了個嚴重的錯誤。大夫開的藥方主要作用是疏通經脈,好讓辰矣恢復得更好。可是從雞啼之前就早早起牀忙着熬粥煮藥打掃衛生的她,直到坐在飯桌之前才發現她的手腳完全失去了之前的靈活性,想要動手吃個飯也成了牽動筋骨的大問題。
相比較之下,辰矣倒是神清氣爽,悠閒自在,絲毫不像受傷人士。
於是辰矣“很好心的”把那碗藥留給了她。
整個被一口灌下去,良兮嗚咽連連,苦瓜似的臉皺在一起。
辰矣忖道:“嗯,一天喝三頓,明兒就會好了。”
良兮使勁搖頭,含着一股藥味的嘴張了張:“不用了,已經沒事了。”
辰矣喂藥的那笨拙勁兒,一看就知道沒服侍過人,反正她是再也不敢嘗試了……竟然一股腦兒全數灌下來,她想喝都來不及咽,差點噴出來丟人。
良兮帶點抱怨地說:“你是侍衛,手是用來拿刀握劍的,整天拾着破罐子,要被人笑話的。”
“就你這麼想,你不笑還有誰會笑。”
一句話就被他嗆住了。
良兮不甘心地道:“皇宮裡那麼多會享受的主,你真笨,天天看着都沒學點過來啊!”
“你天天做着也不見得就做得很好啦。”
得,還惦記着飯米粒事件呢。
“那你天天打打殺殺的,武功也不如人家,還被傷成那樣子……”
辰矣的聲音還沒接上來良兮等了會,熬不住扭過頭看去。
坐在對面的人額前散落一縷發卻毫不知情,專注的眼神盯着她的:“良兮怎麼找到我的?”
“誒?”良兮驚得差點摔下凳去,明明是那麼溫存的眼神,讓她一點點陷進去,結果……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當日被……那幫黑衣人追殺,我受傷逃不了多遠,陳叔爲了引開他們跟我在小巷裡分開……本來跟陳叔說好去外面避一避,真沒想到會在那裡遇到良兮呢。”
良兮抱起胳膊,哼道:“你記性不好,明明是遇上弄影呢吧。”
辰矣笑了笑居然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什麼。
良兮不滿,正要準備大刀闊斧地準備好好開導開導他,辰矣卻翩然站起身:“果然是有緣……”
想到她是爲了追饅頭纔跟着和尚瘋跑於是碰見的他,良兮心裡有一絲不舒服,辰矣這到底是跟她有緣還是跟那和尚有緣啊……
和尚說她有當尼姑的潛質,那辰矣跟他也那麼有緣莫不是辰矣也有那方面的潛質?呸呸呸,亂想瞎想……怎麼可能呢……
良兮努力打消這個念頭,哎——這想法,想到都一陣後怕。她隨意扯了一個話題:“其實多虧了弄影……”
怎麼搞的,她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居然一開口就說這個!
“嗯。”
良兮拍了拍胸脯,獻寶一樣推銷自己的能耐:“呃,其實……我也……花了很多心思的。我跟青嬸絕食了幾天她才讓我出門……找你!”
“該怎麼感謝良兮呢?”
“什麼?”
辰矣仰頭閉眼,手指戳着心口:“我這裡很感動呢。”他輕顫的眼睫落下一圈暗影彷彿投在良兮心底。
良兮感到極度幸福,禁不住有要走上去抱住辰矣的激動。“呀——你們,怎麼還在這裡?趕緊收拾走人!”大夫揹着手站在門口,像個門神似的朝他們吹鬍子瞪眼。
良兮的大好心情頓時沒了。尷尬地收回手,想起一大早的大夫就抄棍棒要趕她出門,凶神惡煞的模樣哪還有一點醫者父母心的樣兒。
“要不是看你哭爹叫孃的,我怎麼會有生意不做,不收錢就給他住一晚上啊!走走走,趕緊地!”
辰矣朝良兮哪瞥去滿是疑惑的一眼,好似不信良兮有這個本事,隨即抓起早已收拾妥當的包袱對兇大夫道:“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這就走。”
一直出了巷口,良兮仍是低着頭嘰裡咕嚕地抱怨不已。
“別人遇到的大夫都是不收銀子的,我遇到的大夫怎麼就都是算計來算計去的呢!老天對我太不公平了,居然連大夫都坑人啊……”
辰矣笑道:“一晚投宿的銀子不都被你省掉了!”
良兮忽然展現出一張得意的笑容來:“是啊,還有一頓早飯,而且連抓藥的銀子也是那大夫墊着的,哈哈,他那麼着急趕我們出來,恐怕是忘記了。”
她笑得太興奮,連街角有一輛馬車疾馳駛來都不曾注意,辰矣輕巧地一個側身,騰空躍開丈外,順手帶上她,緩緩落在一家客棧前停了下來。
跟着武功好的人走就是好啊,人身安全有了保障。
良兮屁顛屁顛地追上去,問:“你找人嗎?”
辰矣怪異地看了她一眼:“白鎮上我只認識你,還要找誰?”
“誒,你不是在找陳叔嗎?”而且說什麼“我只認識你”這麼狗血的話呀,故意讓人感動不是?何況至少認識白楊吧,難道自動把他過濾了?
辰矣看出她所想,簡簡單單回了四個字:“別人不熟。”
沉吟半晌,他轉而又接着說:“一天!整整一天了,陳叔這麼久都沒找到我,一定是遇上麻煩了。我只是想先找個地方住下,然後再試着跟陳叔聯繫上。”
良兮這才明白辰矣是自己要住客棧。其實這裡方圓百里都是小小白鎮上的熟人,多出一個兩個陌生人很明顯,但也不能讓辰矣負傷了還冒這個險。那四五個黑衣人仗着人多勢衆,竟然想到逐一逼迫陳叔和辰矣。良兮思忖了半晌,低喝道:“不要住這裡……跟我來。”
在白鎮上住了這麼久,良兮對家周圍的路況也瞭解了許多。
辰矣跟在她身後七拐八拐的,最後站在半山坡上,愣愣地指了指對面那座木屋:“你打算讓我住那?”
“對呀。”良兮一臉興奮,“此處風景多嬌,有青嬸在又不需要擔心有黑衣人的突襲,是個好地方哦。”
辰矣詫異地轉過身來,問道:“青嬸?”
“不要小看青嬸,她會武功,很厲害的哦。”
“可這不是良兮的家嗎?”
“沒錯啦。”
辰矣沉默了,暗沉的眸子裡倒映出那所木屋,看不出喜怒哀樂。
良兮急了。
好吧,這麼擅作主張她是知道不對,一來要迎接青嬸暴風雨式的狂怒咆哮,二來屋裡住的地方不大又都是姑娘家,怕辰矣會彆扭。
“你一找到陳叔就等於多了雙手腳……我就不必過多擔心,可是,現在你一個人在外面的話太危險了,不如在此將就一下吧?”
辰矣直直地跟她對視,忽然嗤笑着點頭道:“好。”
晨風略涼,習習撲面,良兮大大地舒了一口氣,扭頭卻見乾淨柔滑的卷白長衫被風吹緊在辰矣的身上,隱隱可見其下的身子氣息虛弱。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良兮道:“進屋去吧。”
自然免不了一番好說歹說,安良兮終於如願以償,將辰矣“安置”在家中。本來是三對一的勢力,好在弄影和月弧在辰矣的一番感謝說辭下很快就繳械投降,青嬸磨不住良兮的糾纏,也只好作罷,看見了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白鎮本來就很幽靜,離京城又遠,天皇老子也管不到一起。
安安靜靜地住了幾日下來,良兮最幸福的就是每天起來能想看就看辰矣,對青嬸頂頂嘴,挑釁月弧和弄影,小日子倒也悠哉逍遙。
眼看冬天即將到來,良兮和月弧上街換了幾件冬衣回來,兩腿走得發麻,遠遠得一望見凳子就迫不及待地坐上去,口中大嘆:“哎呀,人跟許多畜生的區別就在於能坐下來休息,呵呵,有真舒服。”
正在一旁劈柴的青嬸瞅了她一眼,悶悶地道:“可我看着你和豬也沒什麼分別。”
良兮樂了,說起來這許多天以來青嬸還是第一次主動罵她呢。她又坐不住了,湊到青嬸跟前裝孫子討好她:“青嬸,我來我來吧。”
“你?”
又來了,跟白楊看她一樣充滿鄙夷的目光:“等你劈柴我都能見到下一個太陽了。”
好不容易有這麼好的賠禮道歉的機會,良兮豈容錯過,呵呵賠笑道:“反正今天的柴夠燒。”
月弧好心提醒她:“過兩天會下雪。”
至少也要四五天後纔會再出太陽。
“呵呵……”
青嬸說話真是太歹毒了,可好在對良兮這麼傻的女人沒什麼殺傷力。
弄影從竈房裡端菜出來,順便喊了一聲:“開飯了。”
“好。”
不出意外,良兮第一個放下斧頭,奔至飯桌前。
安某人身陷幾道凌厲的目光掃射卻渾然不自知,嚼着香噴噴的飯米粒,張口閉口好不快活。
辰矣踱至她身邊,柔柔地一句:“今日的菜可合胃口?”
“好吃,又有魚又有蝦……誰買的?”
“我買的。”
良兮差點噴飯,她實在很難想象辰矣穿着一身白衣,翩翩飄到菜市場裡去買菜這樣的場景,她把臉一沉:“誰指示你去買菜的?”
安全第一啊!
逃犯誒,居然還跑去買菜。
他一個爺們穿得這麼優雅卻提着菜籃子去買菜,這不是擺明了告訴別人“喂喂,請注意我”嘛!
辰矣猶豫道:“今日是月初,我去竹屋是爲了找飛回去的信鴿。”
“可萬一……”
“我不是一個人去的,有青嬸陪同,行事果然方便很多。”
“……”
月弧打岔:“行了行了,先吃飯其他的再說。”
四四方方的青石臺,四人圍成一桌。很簡單清爽,不奢華卻依舊能吃出魚蝦味來。
“撲哧撲哧——”
良兮撐着肚子擡起頭望向天,卻看見一隻白鴿揮着翅膀緩緩掠過來。
真希望她沒有看見過這一幕不然這樣平靜歡樂的生活也就不會就此終止。辰矣也發現鴿子了,右手的食指一彎,瞬時就將筷子揮了上去。
良兮喊:“你會打到鴿子的。”
倒不是因爲愛護小動物,只是鴿子正在她頭頂上,落下來不就打到她頭了嘛……
哪知辰矣的竹筷嗖地一聲發上去,斜劈過信鴿腳上拴的繩子。
“嘩嘩譁。”最後,鴿子沒有掉下來,飄落的只是幾片毛色光澤亮麗的純白羽毛。
“你……”良兮到嘴的話一變,“信上寫着些什麼?”
辰矣眸子裡的深潭瞬息萬變,最終,秀美擰到了一起,讓良兮看得心驚肉跳的。
他抿了抿脣,把字條遞給良兮。
良兮本來想喊一聲她不識字,卻瞥見字條上的哪裡是字,分明只是小孩兒的塗鴉。不一樣的只是那不是彩筆畫的而是用血抹上去的。
良兮捏紙的手一顫,連忙屏息定睛看去。
天,古時候這麼早就知道連環畫了嘛?
竟然一小小的字條被平均分成四塊。第一塊畫了一片竹子,良兮估摸着應該是指竹林不錯,但竹子裡還插了一把彎刀,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第二塊畫着一個……“老頭子”看着有點像陳叔,良兮瞅着忽然有點想笑,卻瞟了眼辰矣硬是壓下了下去,沒有笑出來;第三幅畫是一輛馬車;第四幅詭異地畫着一頂皇冠。
這什麼嘛,如果這不是血畫,良兮真要懷疑是不是畫畫的顏料不夠了,竟然畫得那麼“言簡意賅”。
辰矣凝重的表情:“這不是陳叔畫的。是那幾個人用陳叔的血畫的。”
“彎刀表示羅擎也被他們抓住了。他們要我去竹林。”
“想來,陳叔也被他們關在那裡。”
良兮點頭,被提起興趣的青嬸、弄影、月弧也都一起點頭。辰矣的解釋很合理,除了他,恐怕沒有人能看出這麼多訊息。
“那最後一幅畫怎麼說?”
“他們……”辰矣稍一停頓,道,“要我自己去京城面聖。”
“什麼?”良兮驚道,“不行!”
辰矣俊美的臉緩緩轉過來,絳紅的脣動了動:“良兮,我此行是非去不可。”
“好!”良兮倏然站起來竟然把吃飯的傢伙一丟,猶如英勇就義般奮力地振臂呼道,“我隨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