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心,走這條路。”
“我來過一次!”
“公子,那邊是剛剛澆過料的菜地。”
“本公子有長眼睛。”
白楊氣憤的駐足在田地前,肩膀劇烈起伏,久久不能平息:“她明明紅杏出牆,安良兮,這樣對我,烈日當空的我卻還要親自趕去她家……你們說,我是不是大好人!”
“是是是。”別小看這三個字,其實已經算是絕對違心的奉承。除非被打死,否則愣是誰也不會輕易用“大好人”來形容白楊。
白楊猛地轉過身,順手拎起一個隨從的衣領,忿忿地道:“你說她眼睛是瞎的嗎?本公子在那裡站了那麼久都看不見的嗎!”
“小的,小的不知道。”
可憐的隨從根本連他在氣憤什麼都不知道,只看見自家主子黃昏日落之前從官府的地牢裡出來,繃着個臉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但看誰都不順眼,尤其對白色的東西不能容忍,硬是撤掉了一家棺材鋪的招牌。
“就知道你不知道,上回走是哪個方向,帶路!”
“是。”
轉了個彎,終於看見了那家揚起的炊煙的茅草屋,而那茅草屋也順利地吸引了白楊所有的視線。
“青嬸,青嬸——”
“哎呀,是楊公子大駕光臨。”青嬸說着就要行禮。
白楊倒退一步,也不去扶她老人家,嘴裡哼道:“青嬸可還安好?”
“保準又是良兮那丫頭做的好事!”青嬸一看便知大致情形,趕緊殷勤道,“都是託楊公子的福。”
“挺香的,在做飯?”
“是啊,楊公子要留下來一起吃嗎?良兮應該很快就回來的。”
“她,你不必等她了。”白楊冷笑着在桌上畫着方框和圈圈,示意給青嬸看,“她此刻在高牆大院裡住着享清福,往後每餐有專門的飯菜會端上去給她吃。”
“啊?”
白楊道:“我特意來這就是要告訴你不用給她備飯了。”
“她在那住下了?”
“只要我願意,她後半輩子都在那住着了。”
青嬸弱弱地笑道:“可是楊公子,良兮還沒過門呢,就這麼住進白府的話恐怕影響會不太好吧。”
“白府?”白楊噗嗤一聲仰天呵呵大笑,“哼哼,青嬸我沒告訴你嗎?良兮正在扒牢飯呢。”
青嬸的表情一僵:“原來如,如此啊。”
白楊一邊擡步往外走,一邊還不忘承諾說:“這麼着吧,如果良兮不回來了,我定會代她盡孝,青嬸不必爲生計擔憂。”
“呵呵,這樣的話,良兮就麻煩你了。楊公子走好。”
走好?白楊想到牢中那一幕,想到良兮那丫頭和辰矣那傢伙兩顆頭湊得那麼近,嘻嘻哈哈地講什麼東西講得那麼開心,他就恨得牙癢癢。
真想把男的女的都抓起來狠狠揍一頓,當然要先打男的再欺負女的!
白楊這樣想着伸手猛地拉開門,卻見到儀態自若,神情高雅的辰矣。
四目相對,一邊炙熱一邊清雅。
辰矣原本微微帶笑的脣一揚:“白公子也在這?”
這一突發事件的到來讓白楊都來不及收起嫌惡的表情,咬牙切齒地道:“辰兄,好巧啊。”
辰矣皺了皺眉,關切地道:“白公子可是感染風寒了?聽聲音好像有些不適。”
這個辰矣是真的傻還是假的笨,明明將不友善的態度表現得那麼清楚,他也聽不出來,竟還反過來關心別人,真讓人氣不起來。白楊把眼一橫,像癟了的皮球:“沒有。”
辰矣跟着舒心一笑:“那便好。對了,白公子可將良兮的事情告訴她家裡人了?”
“我才說不出口。”白楊撒謊道,“難道告訴嬸嬸她因爲偷東西被關押進牢?”
“這……”辰矣似乎也纏在這問題了。
白楊輕笑一聲,很得意地看見辰矣在做冥思苦想,樂道:“所以有些話還不如不說。”
辰矣順其意地點了點頭:“那便直接說是白公子關押了良兮就可以了吧。”
白楊退出這所茅草屋的身子一滯,回過身略帶氣憤地道:“辰矣,你敢這麼說的話,咱們之前的約定就都作廢!還有……不要特立獨行地叫我白公子,我不喜歡被這麼稱呼!”
辰矣看着他憤然離去的背影不禁笑出聲來。
“這位是?”
“在下辰矣,是良兮姑娘託在下捎口信回來說她有些意外要過幾日才能回來。”
“還捎什麼口信……我又不會擔心……”青嬸小心地捂住嘴,笑道,“呃,我是說,她這孩子其實做事很有分寸,不需要我過分操心。”
辰矣保持着優雅的神態:“是嗎,您不說還真看不太出來。”
說完,他二人相視一笑。
其實人在笑聲中彼此都能相互瞭解到很多平常所不能瞭解。
這樣一個使人親近又不失高雅的人站在面前,怎麼能讓人不去究其出現的原因?青嬸放聲而笑的同時其實亦是爲了掩飾她洞察對方的心思。
而其人之形貌,濯濯如春月柳,肅肅如松下風。舉手投足毫無不妥,笑也是發自內心的笑,散發着的溫暖和煦的氣息也讓人情不自禁地放鬆警惕。他與生俱來的不凡神采奕奕生姿襯着一張五官俊美絕倫的容貌,宛如天上的玉人忽的落入你眼前。
但是這樣美好的人卻會出現在這樣一個破敗的茅草屋。
以多年來的經驗,青嬸不能說他有什麼不好的居心,卻絕對相信他會給這裡帶來非同一般的影響。
“你與良兮怎麼會遇上的?”
“這個……”辰矣純淨的臉上泛出一絲紅暈,將那日之事娓娓道來,臨走前還不忘再次對青嬸勸慰道:“青嬸放心,頂多十日,良兮很快就會回來的。”
“恩,好。辰公子再見。”
待辰矣的身影在草屋消失,青嬸堆滿笑的臉立馬就變了個樣,她解掉頭上務農時戴的頭巾,扭身坐在邊側的桌子上。
“良兮這個臭丫頭,又在外面惹事生非。看目前這形勢,不會是進官府了吧?”想着想着她就盤起腳,微一閉目忖了會又嘆了嘆:“進官府的事可大可小,我還是去看看她罷。”
天漸黑。
經過如此一番思量,青嬸翻身坐起,動作迅速褪去外衣,露出一身黑衣勁裝的打扮。
“官府地牢。”
話音未落,身影一閃,下一刻已然躍在高牆之外,向牆邊的大樹一借腳力,輕如燕的身子去了丈外,直至她在百步之後,樹下震落的葉片還在微微隨風飄揚。
良兮在牢裡的日子過得可謂是舒心安逸至極,閒來無事就找牢頭聊天,爲了找個人解悶,她不僅把中國古代四大名著一一搬出來唬人,還唱歌跳舞包括一點雜耍樣樣都擺顯一番。
事實上,良兮也記不清楚武松是三國的還是水滸的,但反正良兮瞎編的本領無人能及,愣是把四本書的內容講到了一塊去,這便也算本事。
牢頭飲了一口烈燒酒,疑道:“那最後呢?”
“他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咯……”
“哦。”老頭是一個難得的憨厚老實的人,雖然人到中年卻沒有娶妻,對良兮也是難得的好脾氣,因而就隨着良兮耍耍小花樣。
“喂喂,把酒剩點給我。”
“哦。”
良兮接過酒瓶子,晃了晃,聲音清脆得一聽就知道里面所剩無幾,良兮瞪了他一眼。
牢頭伸手摸了摸後腦勺,道:“哦,等一下,我去買。”
良兮所在的牢門大開,還搖搖曳曳咯吱咯吱地好似在叫喚她出去。
良兮嘆了口氣,牢頭就是老實人吶,出去買酒那麼長時間居然也不鎖鎖門,萬一是哪個犯人仗着他這一人性弱點逃出獄去,他老人家還能經得住幾下板子。
爲了對她好的牢頭着想,良兮不能沒良心地偷跑出去,可是,可是……她不出去別人總可以進來探望她的吧,但自剛關進來的那日起,辰矣果然就後會無期了,白楊也壓根就沒來過。
良兮每次見到牢頭都要問白楊或者辰矣或者青嬸有沒有來過,弄得牢頭都緊張兮兮的,以爲她害了相思。數數手指頭,也差不多有近十天了吧,怎麼一切都那麼平靜呢?
難道真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
一念及此,良兮更不敢出去。只是偷東西未遂,便是死刑也不至於太殘酷吧,“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跟白楊那小家子氣的公子爺比起來,也許牢獄之災果真並非什麼禍事。
搖搖手中的酒瓶,仰頭一飲而盡。
不是良兮故作灑脫,而是古代的酒酒精度確實不高,對他們來說很烈的酒於良兮而言也就只是一般般的醇度罷了。
牢頭趕回來的正是時間。
“良兮,我買了酒,你再給我講個故事吧。”
“還要講?”當良兮打聽到這個架空的時代並不存在中華上下五千年的記載,就帶着強烈的惋惜之情把中國古代的四大名著傳授給憨厚的牢頭,不說她當時說得是多麼唾沫橫飛,多麼殫精竭慮,起碼把四本書合起來講完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竟然都不給點喘息的時間又要聽故事,真當她是說書的啊!說書的還收錢呢,不能因爲她身陷牢中就這樣欺負她吧,受刑不帶這麼高端費腦力的刑罰啊。
“不然你多喝點酒吧。”牢頭一連遞過三四個酒瓶的手失去尋常時候的平穩,聲音也微微有些發顫:“那,這些都給你喝。”
“呃?喝那麼多我要拼命上茅廁的。”
牢頭着急地推了她,道:“那你就快點睡覺。”
“我說牢頭啊,我不是剛被你叫醒一起喝酒講故事的嗎?”
“是,是嗎……”
講話都結巴起來了,不用說,肯定有事發生。
良兮調笑道:“牢頭,怎麼那麼緊張?該不是覺得這些故事都是我編的就想跟我告白吧?”
“不不不不……”牢頭黝黑的臉一紅,顯得更有特色:“良兮你聽我的去牀上躺着,就假裝睡一下啊。”
見牢頭這麼嚴肅的眼神,即便是良兮也笑不出來了:“牢頭大哥,怎麼回事?”
“安良兮——”牢門外一聲清喝。
良兮傻傻地應道:“到,不,我在!”
“哎呀!”與牢頭擦肩而過的時候聽見牢頭一嘆,不知怎的心裡的感覺好似也被感染了,開始無名的緊張起來。
一個穿着嚴謹的中年男子高傲地睥睨良兮一眼,徐徐道:“由於你的案情複雜,府衙大人決定將你的案子推遲處理,但因爲你偷盜的證據確鑿,如果你能早些將案情直述就可以馬上結案,不知你是怎麼想的?”
“民女良兮未曾做過盜竊之事,還請大人轉告上面。”
男子厲聲喝道:“真是嘴硬!你早些將作案的情形說了,府衙大人才好斷案,不然你就一輩子呆在這裡吧。”
良兮怒了:“我真沒做過,怎麼說啊?”
“沒做過?哪個殺人放火的犯人一開始就會承認啊!你一定要逼我用刑的話也是可以一直倔下去的。”
什麼啊這是,良兮真有“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的憋屈。不管是哪個時空總有那麼一部分有點小權小勢的人如此不分青紅皁白地迫害忠良。
“我沒——偷——東——西,沒有!”
“竟敢反逆我,哼,不動刑你就不會老實是吧!牢頭,給她幾棍子見識見識!”
牢頭爲難地道:“陳大,大人……”
陳大人雙目混紅:“還要我再說幾遍!難道還要我親自動手嗎,棍子在哪?這麼不懂規矩的囚犯還是少見啊!”
眼見棍刑是免不了了,良兮靈機一動,急忙推了牢頭一把,小聲道:“他出馬不如你動手,不然我就挨不到明天天亮了。”
牢頭慢慢吞吞走去取來棍子,待棍子從陰暗中顯露出了一段頭,良兮頓時腳軟差點跪了下去。
這個棍子粗的,就是托起兩個人也不成問題啊。
不管怎麼說,良兮情願讓牢頭大人打屁屁也不願意讓那個陳大人打屁屁。何況,牢頭肯定會下手輕些。
“哎喲、哎喲……”果不其然,牢頭下手挺懂得如何掌握分寸的,良兮也特意喊得悽慘些,本想能夠就此矇混過關,卻不想那個陳大人並不是跟她嘔氣,也不是吃素長大的,他把狹長的眼睛一眯,冷哼道:“牢頭你老了,讓我來活動下筋骨。”
良兮渾身的毛孔都豎起來。
高大黑沉的牆面映射出一道棍子霹靂而下的光影。耳邊簌簌的破空聲愈來愈近,氣勢逼人。
“哇!哎呀!媽呀!”這回良兮喊得淒厲得多,就連站在一邊的牢頭都忍不住一顫一顫,爲良兮出了一頭冷汗。
“你怎麼能濫用私刑,我我我要向法院起訴你!媽媽呀,痛死我了!”
“哼,說什麼東西?牢頭你看看她是快死了嗎?講話糊里糊塗的。”
“只有一口氣了,陳大人你別打了。”
“這麼粗魯、又這麼能頂撞的女人還是第一次見到,不讓她長點記性,下次連命都不知道丟哪了。”
牢頭正急得團團轉,忽聞陰暗的大牢裡響起一陣陰森森的女聲,盤旋在空洞的鐵牢中:“那,你就幸運多了,起碼你能知道自己把命丟在哪!”
陳大人戾喝道:“你是誰?牢頭,有刺客,你快去叫人!”
“是,是……”牢頭慌慌張張地朝門跑去,不一會卻又徐步返回來。但見他全身的肉止不住地顫抖,驚惶地退後,漸漸地,良兮微微睜開的眼睛竟然看到一位身材嬌小,步履矯健的女蒙面俠客。
牽一髮而痛全身,良兮貼地的腰桿根本直不起來,她眨眨眼,只是爲了能看清眼前的情況。
陳大人當即用那根棍子揮出去,正巧插進那位女刺客身後的牆壁裡,上下不斷搖曳的劍柄抵着她的脖子,只剩一根頭髮的距離,劍便要抹出一絲血痕來。
“陳大人好功夫,在此做個小豈不是要被埋沒了?”女俠呵呵一笑,如迅風般掠向陳大人:“大人動了我想要的人,所以,按江湖上的規矩,大人要麼自斷一隻手臂,要麼就放人!”
“用弱水門的規矩自斷一隻手臂?哼,你怎麼不叫我乾脆自盡算了!”陳大人朝她輕蔑地一瞥,“別說是你,今日,就算是弱水門來了人,本官也不會放人!”
女俠的聲音一冷:“這麼說,你是不把弱水門放在眼裡了?”
“我只爲朝廷效忠,無論是什麼門我都不放在眼裡。”
“好。”只此一字音之久,從女俠懷中飛出一把飛刀,直直插入陳大人的胸口。
血液噴涌而出,黏稠溫熱的液體就這般濺在良兮的眼裡、臉上,嘴脣上也落上一滴,大量缺水的良兮抿了一口,竟然比烈酒還烈,燙得她心肺猛地一抽。
蒙面女俠的手順勢一帶,那柄飛刀又迅速飛了回來。
陳大人面色由紫發黑,咚地一下,瞠目臥地,不可置信地呢喃着:“怎麼會,弱水飛刀……就爲了這個女囚……”
“本來只想換你一條手臂……”女俠目放精光,言辭狠絕,“但,就憑你也敢蔑視弱水門,死路一條,沒得選!”
“快,你們去那邊包圍,別讓人跑了!”外頭沸沸揚揚的聒噪聲音一陣高過一陣,正是趁亂跑出去的牢頭帶人回來了。
女俠冷哼一聲,高挑的身影瞬間隱沒在黑暗裡,而下一刻,火把的光充盈了整個牢房。
一干無頭蒼蠅似的牢吏四處也看不到刺客的人影:“人呢,人呢?”
站在最前面的牢頭轉念想了想,一表正經地回身對衆牢吏指道:“你和你,把這個女囚關進去,其他的都隨我到外面去追!”
“呵呵,原來牢頭這麼聰明。”良兮眼中模糊的牢頭影像忽然放大變得清晰,然而她經過一頓棍刑,全身早就癱軟無力,閉了閉眼,失去了意識前忽然覺得口舌發乾,“呀,忘了說……我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