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兮一昏睡就在不知不覺中過了小半年, 醒來恍恍惚惚地又過了半年時光,真的差點就要忘記她是穿越而來,她本身並不是這個時空裡的人。
什麼被父母孤獨遺棄, 什麼被男人厭倦拋棄, 什麼醉酒穿越……現在看起來就純屬扯淡。良兮很悠哉地過了那麼久, 一點都沒有想起辰矣來。要不是有一天白楊忽然指着鼻子說要跟她完婚, 良兮差點就要那麼沒心沒肺地過完人生。
昏睡醒來的良兮彷彿很抗拒關於辰矣的一切, 可憐被她親手用霹靂彈炸得不知生死的辰矣恐怕就這樣遺忘。
若不是白楊,她真的會那麼舒心地過一輩子?
半年的沉睡真能了卻她的記憶?
恐怕不能。
良兮大駭,如果要她就這般忘記了辰矣, 莫說別人如何輕瞧了她便是自己首先放不過自個了。良兮這樣想自己是無是非可說,這裡說的別人便是弱水門的弟兄。再說弱水門之前揭杆而起, 口頭上喊的可不僅僅號令, 早知道弱水門都是義氣之士, 尤其見不得拋妻棄子的人了,可見得良兮失手炸得辰矣生死不明就不算在內呢?
良兮一不敢出門, 二不敢唸叨舊事,只是那一炮子下去能有幾個生還?
但既是如此,她裝瘋賣傻得過了一年,心底是越來越愧疚。本總想得辰矣沒有死,指不定哪日就會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再直直地硬着身板, 給她行上一個大禮, “見過姑娘……”
“噗哧”良兮想起那模樣, 不禁含淚大笑出聲。
只是那種示好的禮節, 辰矣還會對她再做一次嘛?
又是一夜無眠。
多少個這樣的夜晚了,數羊也於事無補。攤開棉衾, 習慣性和衣而睡。良兮的眼睛鼓凸,泛着死灰的無神眸子,此時在黑夜裡更顯得蒼茫無邊。
這與她在人前分明已是兩個模樣,且不說她該如何做到在白天那麼灑脫,彷彿真的自一醒來便失了記憶。
良兮想想過去,留下兩行清淚,翻個身子試圖閉上眼睛睡去,倘若精疲力竭能夠睡去,那便算是今日之幸,如若不能,就再多試幾次,每個夜晚都是這樣,不經過幾個反覆,她是睡不着的。良兮已然習慣了。
但是今天晚上,良兮輾轉了數次依舊感到精神飽滿,睡不着覺,哀嘆一聲,拭去眼角的溼潤,仰坐起身,剛把被子一攤開,門口“吱嘎”一聲,竟然也有人這麼晚不睡,跑到她房裡來了……
良兮擡首望去,但見幽幽不明的月光下,一人悄然然邁進門檻,身姿頎長高挑,動作形態優美翩翩,一張如刀削過的堅毅臉龐,一雙明眸若水,風神俊雅,氣度不凡,卻是一改往日形象的白楊。
良兮裹緊被子,縮到牆角,慌慌張張道:“怎怎麼是你?”
白楊嘴角泛着一絲戲謔的笑,近身抽出一隻素白的手來:“可有雅緻與朕去花園一逛?”
良兮嚥了下口水,點點頭。
自從那日……霹靂彈的威力果真不可一世,在這個封建社會,已經是極其威力了。更何況木姚想的主意確實不錯,前後夾擊,霹靂彈算是致命一擊,一舉就拿下兩夥人,而白楊作爲隔岸觀火者,竟然拿到最後的好處。
他就算在良兮面前也不忘口口聲聲說的“朕”,不曉得的以爲是過來炫耀、擺架子的,但良兮跟他是如此親近,知道白楊並無上面的意思,有時候甚至純粹是爲了表達一種感謝,因爲他說“朕”的時候眼角纔有真誠的跡象。
良兮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一直是默默無聲。
白楊原來都着一身淡黃月牙色的錦袍,便是撿了皇帝做也都是大黃色的龍袍,今日卻是一身清爽的素白儒衫,真讓良兮看不習慣。
“你這樣畏畏縮縮的,是怎麼回事?”
白楊終於怒了,一晚上,繞了後花園來回來回,少說也有四五個圈子了,良兮一副小女人狀地跟在他身後,活脫脫像極了一個沒見識的村姑。
“我……”良兮諾諾地想了一個很憋足的理由,“我,很久不曬月光了……”
白楊瞪眼蹙眉。
良兮越想越不對,好端端的,她作甚那麼怕白楊,雖然他是皇帝老子,但……以他們的交情……良兮頓時擡頭挺胸,頂回去:“你才怎麼回事,那麼晚都不睡覺,跑到女兒家閨房裡來?”
白楊居然笑了:“我的良兮總算是又有勁了。”
“我的良兮……”良兮頓時囧了,白楊這麼晚找上門,該不是爲了完成那場鬧劇般的婚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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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兮知道撇去女人的好鬥和嫉妒心腸,宣裴還算是一個不錯的女人,跟白楊這樣的愛揀便宜的人剛好能湊成一對,她經過現代的那些經歷,已經不能再容忍有那麼多責任和女人的男人。時不時總有危機感,縱然,作爲枕邊人,卻讓你那麼不安穩,頻繁猜忌,那樣生活在一起還有何樂趣可言?
白楊一雙眼睛晶亮透徹,彷彿能望到她心靈深處,他肅然道:“我看得出,你並沒有失憶,你只是要青蓮菩薩和那些朋友放心,只是,這樣瞞着自己豈不是很累,倒不如……”
良兮以爲他要說一些“倒不如從了朕”之類的玩笑話,哪知白楊執起她的手:“如果是我,我情願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讓我心動的人,也好過相識相愛一場,卻要忘記。”
“現在……”良兮正要感激得表示白楊終於撇去“朕”的稱呼,開始在她面前自我起來,白楊馬上就轉身沉吟道,“你和朕,呃,和我不如一起私奔?”
良兮頓覺惶恐。
白楊解釋道:“你老是在屋子裡坐等辰矣能找上來這恐怕不可能,爲什麼不能是你去找他?”
“爲什麼不可能?”
“第一,辰矣可能已經粉身碎骨……”白楊向臉色霎時變白的良兮投去同情的一眼,繼續道,“你不去找他,他永遠也不可能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是吧!”
“辰矣他,不會就這樣死的。”
“你若是不肯相信,就去那片叢林裡看看清楚。果真找到了他的屍體,那你也可以就此罷休了,不必再擺出那副望夫石的姿態,到時候我定要教人擡你進宮。”
“我纔沒有。”良兮咬着脣,聽上去頗爲委屈。
白楊不無諷刺地譏笑:“是啊,人前沒有,晚上卻又不睡覺,你眼眶都青成什麼樣子了,有照過鏡子麼?還以爲抹的那點妝能瞞得住別人,適可而止吧你,安良兮!”
低頭靜想了片刻,良兮有些遲疑:“那青嬸她們……”
白楊道:“我自由安排。其實她們並不是看不出你心裡在想什麼,畢竟都是你最親近的人,你自以爲聰明能瞞天過海,但事實,她們都很替你擔心,除非你能真的振作。”
良兮眼前頓時閃過醒來之後青嬸對她的縱容,弄影淡淡的哀傷,月弧一改話多的沉默,木景回弱水門去了,木姚時常都是一副負荊請罪的模樣。
真的,大家都很擔心她吧,只是嘴上不說出來。
良兮淚眼婆娑,對着越來越模糊的白楊的身影,點了點頭。
在心底,良兮是一直都不願相信辰矣會離她而去的。但如果辰矣真的那麼不幸,沒有躲開,她只好了結那個念頭了。只能說辰矣或許不是她的良人,然後爲了減輕心裡的罪孽感,跟着代悟出家做和尚,不,是建個尼姑庵,一心向佛,遠離紅塵俗世,落得一聲清靜……
白楊用兩個手指拈起她的下巴,瞳孔一縮:“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凡是超出我預料的,都不予以同意,除非你想一輩子都做朝廷的通緝犯!”
良兮一片黯然神傷。
想來如當初的安良兮一樣愛上的是白楊的話,或許此時已經走到多災多難的盡頭,步入宮廷,還有終身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看得出,白楊能這麼幫她——雖然有時候是危言聳聽,但也終究是鼓勵,然而這些都已經是超出興趣之外,已經不是撲通的友情了,良兮遇到過很多男人,對這個,自認爲看得還算準。
勉強地笑了笑,良兮一臉乖巧地仰頭道:“此事宜早不宜遲,我們早些走吧。”
“恩。月黑風高夜,此時夜遁正合適。”明眸善目,雅人深致,用來形容白楊並不算貼切,但他此時果然算是儀表堂堂的風度君子,良兮覺得暫且這麼認爲也不能算過。
這時候,不知道辰矣過得如何。
如果他能活着,不曉得知道他父皇打下的基業最後連落在皇親國戚上都不如,已經掌握在狡猾如白楊的手中,該是怎樣的一番心情。
良兮覺得,該是恨她的吧,她因爲不信辰矣就此在世上消失,所以一直心存辰矣還活在世上的某個角落這樣的念頭,她覺得辰矣之所以久久不出現,全是因爲生她氣了。
辰矣對她多好啊,可是她卻害他和他的家人至此。
一路上,即使夜半出城門也不見有官兵查問,想來是白楊早有安排了。
一騎鬃毛油光發亮的黑馬,座上兩人,在這樣的深夜竟如一道燦爛的流光迅速掠過。如果哪家還沒有熟睡的人此時察覺馬蹄聲,醒來查看窗口,就會發現這樣一騎兩人同乘的景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