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兮掄起斧子。
銀晃晃的斧頭耀得良兮張不開眼去看它。
上輩子從沒有這樣真實地拿在手上啊,何況還是古代這樣粗糙的手柄摩挲着手掌,纔不一會兒,良兮的右手就因爲捏的時間過長顯得通紅,隱隱可見厚起的繭子和要泛出的血絲。
慘了,她可還是沒潑出去的水啊,啊不,是未嫁出去的女兒啊……本來就長得不咋地,如果現在還弄得手殘,傻子都知道她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良兮擡頭嘆了口氣。
話說,她在古代會怎麼過呢?既然否定了前輩子的小三生活,那她便立志要做一位生活在古代自力更生的現代女性。不依附男人,照樣能吃得有滋有味的女性,不是麼。
像這樣日復一日地砍柴,不,不能是一直,等她攢了些錢就開家小店,賣……葡萄酒!然後再隨便找個男人嫁了,只要不是有婦之夫,只要有真心就可以……等等,良兮小小的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滿臉堆着橫肉的男人面孔:“良兮啊,我都一老頭子了,你早早做了決定就告訴我。”
“噢不,不能隨便找個嫁了!”良兮把頭一搖,兩眼放光,“我要用賣葡萄酒的錢買個相公,皮囊要好的,性格要老實的,智商要低的……就這樣。”
休息到此,良兮又起身繼續砍乾柴。倒不是爲了巴結那個所謂的楊公子,而是爲了更好地實施她買相公的計劃。雖然手腳有些乏力,抖着手一下一下揮着斧子,看到越堆越高的乾柴,良兮的心境越來越明朗,好似在乾柴中看到了相貌俊俏、憨厚老實還傻里傻氣的男子。
黃昏降臨,冰涼如水。
夜裡山上肯定會有野獸出沒,良兮不敢胡思亂想下去,看了一眼仍不夠燒飯一半乾柴,只得再次揮斧。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幹活久了之後眼睛犯花,她頓覺眼前有白影一晃而過,舉在空中的斧頭忽然停住,顫巍巍的好像隨時都要墜落下來。
“不是吧,這個深山野林的,莫不是遇到鬼了?”良兮緊張地東張西望。遽然,着輕薄布鞋的腳上鑽心得疼,使得良兮倒吸一口冷氣。
“嘶,嘶——”一條晃頭晃腦的青色小毒蛇甩着尾巴,赤溜溜地以勝利者的姿態遊走。
“竹葉青,有毒啊!”瞥見蛇頭呈三角狀,良兮手中的斧頭一鬆,咚的一聲墜入密密的草叢中,整個人也隨之跌坐在地上。
一輩子在現代城市中生活,怎麼有機會了解到如何避開毒蛇,如何急救。
良兮空虛的內心頓時被一種臨死的恐懼侵佔,不知是中了毒的關係還是長時間幹活的緣故,手腳麻木不仁邁不開步子連握緊手都困難異常。
怎麼辦,會不會死啊……她可不想剛穿越過來就因爲被蛇咬而死掉……
絢爛的黃昏光暈被遮住,一片黑壓壓的陰影緩緩靠近。
救星?良兮一喜,靜待他走過來仔細詢問她的傷勢。如果這個“他”是女的她就一結金蘭,如果是男的就馬上以身相許!
“姑娘,請問姑娘前面可有村子?”略微清涼的聲音,柔和得好似此時天邊美好的晚霞。
竟然是個問路的!良兮心中抑鬱,難道看不出她現在情況異常麼?
“那個,有……”
“哦,謝過姑娘。”良兮的話還沒說完,那人越來越模糊的身影躬身一彎繼而就要離去。
“誒……”良兮因爲怕蛇毒擴散一直沒敢動,然而此時實在是忍不住了,眼看着那個給予無限希望的身影一點點離去,她很沒涵養地跳起來爆喝一聲,“呀,你給我回來!”
“咦,姑娘還有何事?”他回身,燦爛一笑,還對她露出整齊潔白的兩排牙齒。
良兮翻了翻眼珠,難道要你再向前走幾步就那麼難麼。儘管全身開始難受起來,儘管心底對這個粗條的男人無限的鄙視,但良兮仍是文縐縐地嚼字道:“這位公子,我被毒蛇咬了不知道要不要緊,麻煩你能幫忙看下嗎?”
他的臉看不真切,但可見大致的身形還是不錯的,至少不是莽撞的漢子,也不是脆弱得連抱她的力氣的奶油小生。
“什麼?”他的聲音一顫,“姑娘爲何不早說?”
良兮再次無語對天,卻忽然對上他黝黑的眼眸,如汩汩泉水飽含溫和善意、顧盼生輝。微瘦的臉略帶風塵,幽深的眼睛,高挺的鼻樑,含笑的脣角,他有一股發自骨子裡的清新氣息,與人親近又不失高雅。
“辰某對醫術有些研究,姑娘如若不棄,就告訴辰矣傷在何處。”
良兮趕緊伸手去掀裙踞,道:“在……”
辰矣一臉戒備和惶然地制止她:“姑,姑娘作何?”
良兮氣急敗壞地頓足:“哎呀人命關天,你還固執那些迂腐的道德倫理,我不被毒死都要被你給急死了!”
辰矣注視着她的眼眸中精光和疑慮一閃而過,低頭稍一思忖,徑自把手揭開良兮的長裙,她的小腿上赫然是發紫的傷處。
辰矣看着看着忽然發出一笑:“只是竹葉青罷了,我還當是什麼毒呢……”
“哼,敢情被咬的不是你哦!竹葉青怎麼了?它好歹也是條蛇,頭還三角的呢,本姑娘現在手麻腳麻的根本動彈不了。”良兮看出他的藐視,頓時不滿地將辰矣劈頭蓋臉的一頓。
“是嗎,辰某還以爲姑娘這麼能說會道,精神也很好,說不定能自己帶着柴火下山了呢。”
瞥了一眼那半人高的乾柴,良兮嚥下都到了嘴邊的話,乖乖地用無聲的忿怒瞪着辰矣。
他嘴上含笑,一邊兩手不停地幫她處理傷口,一邊仔細地拿眼打量她。
“本姑娘是有點姿色,但你也不用一直盯着我看吧。”
“辰某隻是覺得……一直盯着女兒家的……地方看,不太好……”
良兮看到他臉上的紅暈,大笑:“切,裝蒜。”
辰矣沒有回答,手上加重了力道,鮮紅的血從傷口處溢出。
良兮哇哇叫道:“啊,夠了,疼!人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你你,怎麼下手這麼快?”
辰矣替她包紮的手一滯,仰頭憨笑着朝她擺了擺手:“報酬?不……不需要。”
瞪着他看似溫和實則邪惡的笑容,良兮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有多麼難搞。
“姑娘可是山下那莊子裡的人?”
“恩。”
“姑娘好福氣啊……”
“呃?”
這是諷刺還是啥的?看這人全是一副文雅的打扮,也不算是窮人家的孩子,起碼他身上的布料不是自己那稱之爲衣裳的抹桌布能夠比擬的。但看他說到這裡就沒了下文,良兮也沒有興趣去接話。
辰矣背起乾柴,一手撥開叢草一手牽着良兮往下走。他手心滲汗、小心翼翼探步向前,好像一有不慎就會摔下去的嚴謹模樣惹得良兮直想發笑。她心底忽然冒出一個搞怪的想法,伸腳一拌石子,整個人呀了一聲順勢撲倒。這一倒本來是不要緊,可惜辰矣似乎被她的叫聲一驚,腳底一鬆……兩人便接連滾落運動。
“你,你壓着我了!”
等他們以迅雷之速達到山下,良兮本就酸脹的四肢伸得直直的,整個人就呈扁平狀躺在辰矣身下。
“抱……抱歉”辰矣立刻起身轉過頭去,“辰某逾越了。”
遠近有不少人眼見着他們這副模樣,一個個都蠢蠢欲動。良兮暗歎一聲,這個,中華民族的劣根性……放置哪個朝代哪個時空而皆準……
“噓!知道就行了,不要到處亂說!”
辰矣一愣。
良兮拍了拍衣褲上的泥塵,沒好氣地道:“你想全天下都知道我們的關係啊?”
“可是他們都有眼睛。”
黑壓壓的一片,都是鎮上的人,圍着小小的一圈子個個都睜着眼睛目睹了他們非一般的關係。
良兮朝衆人翻了個白眼。
這個姿態動作被辰矣看在眼裡,他極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良兮的衣袖:“姑娘家在何處?”
幹嘛,要打劫啊?
“問這個幹啥?我們很熟麼?”
“姑娘放心。”辰矣正色道,“辰某會對姑娘的清譽負責的。”
“負什麼責啊!”良兮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般嘲笑道,“反正你情我願的,又不是那啥,還不犯法……”
辰矣的臉色隨着她說的每一句話而紅上一分,此時似要滴出血來。
“好啦,就這樣,謝謝你我先走了。”良兮不堪忍受衆人的指指點點,一把奪過他手中的乾柴,扭身就走,臨走時還不忘禮貌地朝辰矣揮手道,“帥哥,拜拜。”
“帥哥,拜拜……”辰矣詫異地回想道,“怪哉!這個帥哥還能稍作理解,拜拜是什麼意思?”
退去的人羣裡閃出一襲黑影小心地提醒道:“主上……是不是忘了做方纔那個動作?”
“好像是有這麼個動作。”辰矣輕輕一笑,照着良兮方纔瀟灑的姿勢揮着手,若有所思地默默唸道,“拜拜……拜拜……呵呵,或許是我多疑了,這只是擺手的意思罷,根本不像是什麼對接暗號。”
“主上英明。”
“不過……她言辭大膽犀利,也不嬌羞作態……不像是平常姑娘,你跟去查清楚她的底細。”
“恕屬下斗膽,主上難道真要對方纔這位姑娘……負責?”
“也許。”辰矣想到良兮極盡嘲諷的那句“反正你情我願的,又不是那啥,還不犯法……”,笑着點了點頭,道,“是吧。”
******
該死,天都已經這麼黑了卻只砍了那麼一點柴,回到家裡會不會被罵啊。一想到清晨青嬸揮斧披靡、凶神惡煞的樣子,良兮渾身顫抖了一下,直把脖子往衣領裡縮。如果不是被蛇咬了,她怎麼會延誤時間呢,誒,老天也真是的,她的命途怎麼就被安排得那麼倒黴。
不過仔細一回想其實老天也是公平的。這話自然要將方纔遇到的呆子結合進去纔算是完整的。那個自稱“辰某、辰某”的呆子雖然有點呆呆的,但起碼長相也算是俊俏。看吧,老天雖然很殘忍讓你笨些,可在別的方面總是想方設法替你補償一些。而她良兮雖然被蛇咬了一口,但此刻並無生命危險,還能一睹帥哥的容顏,怎麼算都是缺一補一的合算買賣。
良兮這樣一邊奇思怪想一邊慢慢吞吞地就走回到“家”。
經過酒驛的時候,那個掌櫃又殷勤地遞了一壺酒:“自家釀的,極品,就兩壺呢。”
良兮想到在砍柴的時候又渴又累,多虧了他早上塞的那壺酒,於是不免略帶感激地接過,還不好意思地笑着說:“謝謝。”
哪知這男人接下來的舉動嚇了她一跳。酒驛掌櫃喜極而泣,就差沒跪下來給她求婚了,他叫道:“良兮,你終於對我笑了!”
良兮大駭,懷揣着酒壺抱起乾柴就奔回青嬸腳下。
沒錯,就是腳下。
當青嬸兩手插腰,如擎天柱般屹立在匍匐於地的良兮的眼中,良兮頭一次理解了女中豪傑這一說。
“終於捨得回來了?”
“青嬸……”
“把東西交出來。”
良兮訝然,正想着她說的東西是什麼,青嬸已經撩袖一探,手中赫然多了一隻瓷磚酒壺。
“這個……”
“你怎麼老找氣給我受啊,看你那德性,難怪人家楊公子不要你!”
“我……”
“就算楊公子是把你給拋棄了,你也不能……”
“哎呀。”良兮終於瞭解青嬸爲何發怒,她噗嗤一聲笑道,“青嬸你就這樣誤會我好了,難道你不知道有句話叫寧缺勿爛麼?”
“那你以後注意點言行!”青嬸仍是沒有什麼好氣。
“乾柴我都放在門外了,嬸嬸不是要做飯麼?”
青嬸放下置於腰上的雙手,氣道:“還做什麼做,楊公子另有約,八成是聽到什麼閒言碎語……不來了。”
“不來了!”良兮心下歡喜,連帶着欣悅的顫音道,“哦,我餓了,要不咱們先吃吧……”
青嬸以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遍:“你一點都不傷心麼?”
良兮搖頭。
“沒騙我?”
良兮感覺肚子很餓,只得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
青嬸終於塌下身子,嘆了口氣,話語也相當懇切:“誒,算了,你不傷心就好,我也懶得管你那些事!”
良兮看她變戲法般地擺出一道道菜。看得出每道菜都是精心做出來的,不僅食□□人,造型花樣,就是菜式也擺得很有普。這些都是爲了那個楊公子準備的嗎,居然那麼豐富。良兮來不及讚賞,空空如也的肚子就呼嚕呼嚕地叫起來。
青嬸怪異道:“奇怪,你今天去哪裡偷玩了?怎麼看上去跟搬了座山回來似的。”
咦,難道這副身子原先很吃苦耐勞的麼?良兮砸了砸舌頭:“被蛇咬了。”
“那也不至於吧,又不是頭一次,或許跟你上兩次體內殘留的餘毒相剋,能以毒攻毒呢……”
良兮差點把吃在嘴裡的吐出來:“原來那山上有那麼多蛇啊!這麼危險你你你還叫我去砍柴,我說你也太狠心了吧!”
眼見青嬸的臉慢慢變綠,良兮昧着良心打哈哈道:“我開玩笑呢,大姐,別當回事,咱兩誰跟誰呀。”
“大姐!你怎麼這般不懂禮數?讓別人聽了只怕你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呵呵,呵呵……”良兮像發現新恆星一般覺悟道,“原來還是有個時代的女性不喜歡被別人叫得年輕點的。”
“吃飯。”
良兮咬了一口白米飯繼續發表疑問:“那個楊公子很不錯麼,你這麼想我嫁他。”
“不然怎麼會有人想嫁給他想得要上吊?”
看青嬸的神情,良兮忽然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她指了指自己,問道:“你是說,我嗎?”
青嬸給了她一記白眼,那眼神裡充滿了鄙視。
好吧,一聊到那個啥楊公子的就沒好事,良兮打心眼底裡對楊公子唾棄了一番。無非就是個家世顯赫的花心公子麼,自己都沒點本事還敢養小妾!
不過話說回來,他明明說要來拜訪卻沒有來,看起來架子確實蠻大的,是不是也正好看不起她。
這一餐飯,飯桌上的兩個人明明吃的是相同的飯菜,可兩個人的心情就是不一樣。良兮在另一個時空裡極少是與別人一起吃飯的,基本上都是一個人吃獨食,所以這一餐飯雖然對她而言並不很奢侈卻更顯得溫馨。
第二日,一切良好,尤其不用去山上砍柴了,這對良兮而言實在是件天大的好事。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而且,試問誰願意去跌倒的地方再跌一次?
第三日,一切照常。可以說良兮與青嬸之間的相處還算不錯,除了青嬸動不動就拿砍柴的斧頭出來秀一秀,好像隨時要趕她去山上,亦或是要砍了她腦袋,至於青嬸其他過激亦或是亢奮的行爲表現,良兮倒也沒有太在意。有時候幫幫青嬸煮飯燒菜,有時候在小院子裡坐看雲舒雲卷……當然,良兮其實沒有那麼那麼文藝,她頂多是在苦苦冥思自己是怎麼穿過來的,是不是又會穿回去,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