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良兮的頭頂被狠狠地敲了一記暴慄,“疼,青嬸你下手輕點啊。”
“還讓我輕點!沒有直接擰斷你脖子就已經很對得起你了。誰叫你擅作主張要去京城的?”
良兮捂住腦袋用無辜的神情,期待的眼神,委屈地口吻:“青嬸——”
辰矣將她拉到身後:“青嬸,我會……”
“你會什麼?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
青嬸向來都是那麼直來直去,良兮是習慣了也知道她沒有惡意只是率性,但辰矣那般性子聽了也許會覺得不好受……一念及此,良兮衝上來大吼道:“不會的,青嬸。既然是黑衣人親自寄過來的信箋又有人質在手,那誰還會那麼傻得來路上伏擊?”
聞言,月弧、弄影俱都是眼前一亮。
青嬸仍是咬着不放:“太危險了,必須回巫奇山和……他們商量一下……”
畢竟有辰矣在場,她猶豫着沒有把弱水門說出來。
良兮又是幫她敲腿按摩又是揉肩捶背的,大力勸青嬸放下警惕,奈何青嬸頑固之甚,這回是怎麼說她也不肯答應放良兮去京城。
“不許去,去了就打斷你的腿。”
這到底是什麼道理!
正在良兮氣急敗壞的時候想要用什麼辦法才能打動青嬸,“咚”的一下,青嬸居然歪着頭倒在她大腿上,枕了一個很舒適的地方,像是睡了過去。
“這這這?”
“啊——”
待良兮看清楚辰矣作斜劈狀的手掌,她突然目瞪口呆地尖叫一聲。
這情況……難道說青嬸後頸捱了辰矣一斬昏厥過去了?
“辰矣你這是做的什麼?難道你不怕青嬸醒來之後一腳把你踹下去?”
“呃……我看你纏不過她。”辰矣神色不變地道:“如果我們先上路了她也拿你沒轍不是麼?”
良兮咋舌:“看來我該佩服你的膽量不是?”
畢竟是宮中侍衛啊,縱然看上去文弱秀氣,但實則殺人不眨眼。相處那麼久一直都受到他外表的矇蔽,竟然都忘了他的真實身份,此時莫不是他漸漸展開真實性情的時候了……
良兮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駕車的辰矣。
那一襲不染纖塵的長衫這個時候看上去顯得更加飄逸。良兮以往都有忍不住貼臉上去的衝動,這一次卻惟獨沒有那種窩心的感覺,她呆愣的時候烈風呼呼刮進車簾裡添了幾分寒意。
千萬不要……辰矣啊,不管你以前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以後,千萬不再變壞。
良兮此時才發現原來對辰矣的身份以及過去,她是如此在意。她知道的,對越在意的人陷得越深。看來辰矣的確是在無形中佔得她心的一寸一寸。
感受到炙熱的目光,辰矣悠然轉過頭來:“怎麼了?”其實他是想問,你看了那麼久看出什麼來了。
良兮搖了搖頭,順利地換個話題:“沒什麼。照這樣的速度我們什麼時候能到京城?”
辰矣笑了笑:“餓了?”
只能是這種可能嗎?
良兮不禁氣餒地朝他瞥去一記不滿的眼神:“最好在青嬸醒來之前就能趕到。”
“不可能的。”回答她的是月弧,“白鎮並非天子腳下,離京城遠得很,依我看,不計吃飯睡覺換馬的時間,最快也起碼得十天半個月。”
良兮幾要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半晌黑着臉鑽進簾子裡,悶悶的一聲:“那也真算快的了。”
這一刻這一世,沒有人懂良兮。
因爲良兮腦子裡閃出的是一架海闊天高任意翱翔的,灰機……
行至正午,青嬸依舊沒有醒。不是說練武之人的恢復能力起碼是常人的一半嘛?真不知道是辰矣那一掌劈得力道大了點還是青嬸借這麼個機會很睡死睡故意不理她。
不過,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良兮都不會放在心上的,她發誓,青嬸就像是她奶媽,丟了青嬸她就只能喝牛奶羊奶,要不就嚎啕大哭。要知道奶媽的影響力是很巨大的,甚至能超過親媽。
剛好此時馬車行至一家小客棧。
辰矣扭頭喊道:“準備下車。”
良兮低頭看着懷裡的青嬸:“青嬸還沒醒呢。”
“你們先進去,我來。”
勒馬找了片空地停下,眼見良兮等三人已經進了客棧,辰矣這才拴好馬鑽進馬車,幽幽地一聲:“青嬸,到客棧了。”
“哼,捨得叫醒我了?我還以爲到京城了呢。”
簾布嘩啦一掀,青嬸碎花布鞋往外頭一伸,若不是辰矣躲閃得快,這一腳就差點踢在他肩頭。
辰矣略顯薄涼的語氣讓人一噎氣:“青嬸再不起來,就莫怪我失禮了。”
寬鬆的袖袍像兩朵盛開的花,撲面而下,其中雪玉般的花蕊張牙舞爪直往她雙肩抓去。
青嬸頓時色變,跟飛蛾似的撲騰一下,人已經掠到丈外,一臉忿恨地盯着辰矣:“好小子,仗着有兩下子欺負到老孃頭上來了!”
辰矣絳脣微抿,露出得意的一笑:“多謝青嬸承讓了。”
“都說了,我們要兩人的客房要兩間再加一個單人間。”
掌櫃的豎起手指再次澄清:“客官,本店只有一間雙人房,兩間單人房。”
良兮蠻不講理地:“不行,我們要兩人的客房要兩間再加一個單人間,沒有的話你就給我們造。”
造……當我是神仙呢!掌櫃的涔了一層冷汗,無奈地擡手抹去:“客官不如去別去看看吧。”
良兮大方地從袖子裡取出一文錢:“單人間里加一張牀就是了。”
掌櫃的綠着臉:“就一文錢?”
“恩。”良兮很認真地點頭,“又不睡在錢上,一文錢買你心裡平衡,夠了。”
正此時,青嬸怒氣衝衝地往客棧裡蹬蹬蹬地蹬地行來,自然免不了惹來各位食客房客的注目禮。
良兮正和掌櫃的在爲一文錢爭執不休,聞聲望見要吃人的青嬸,頓時脖子一縮,渾身一顫,諾諾喚道:“青嬸醒了呀……”
“醒了,不然你打算丟掉我還是餓死我?”
這麼沒好氣的樣子,難道是對辰矣的一掌懷恨在心?
良兮滿懷愧疚地代表辰矣向她鞠躬道歉:“那個,辰矣確實做得不夠好……”
“你是吧還嫌我起得太早了?”
“沒有!”
青嬸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驚得在場衆人皆顫抖了一下:“他要是再惹我就劈了他的頭,我熬肉粥給你們喝。”
太殘冷了。人家只不過是覺得你又當奶媽又當後媽太辛苦了,想你好好睡一覺。
“是是是。”
轉過頭,良兮憋了一肚子的不舒服,對着掌櫃的喝了一聲:“怎麼樣?到底做不做生意啊?”
“不做了不做了……”
從鼻孔裡冒出一個單音:“嗯?”
掌櫃的一定對肉粥有無限的恐懼:“呃,不收您這一文錢了,單人間里加一張牀,小的知道了,客官請上樓。”
“那敢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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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星空燦爛。
屋頂……向來都是賞月賞心的首選地點,可是良兮瞥着嘴,極其不滿地觀望了下週遭。這地方……有她那麼窩囊的嗎?居然要躲在馬棚裡觀星。
罪魁禍首就是青嬸,說什麼要好好整治她。好吧她承認她一個大姑娘的半夜三更藏在辰矣的房間裡是不好,可是她只不過是想看看他住得習不習慣,傷口有沒有痊癒而已,爲什麼青嬸奪門而入之後不分青紅皁白舉起凳子就要往她頭上扣,弄得跟她有仇似的。
馬棚裡總歸是畜生呆的地方,鼻子裡充斥着臊味,怎麼可能有心情觀星?
但安良兮就是有本事躺在臭烘烘的稻草上,任憑馬兒怎麼看她,反正四肢並用擺開一個大字,優哉遊哉地享受着這一刻寧靜。嘴裡很流氓氣地咀嚼一根稻草莖,時不時挑撥一下牙縫……貌似晚上吃的雞肉太細膩,塞在牙縫裡手指摳不出來。
安良兮屬馬,於是對馬有特別的“感情”,好像也能解釋得過去。
帳門拉開,稀疏的燭光映入。
良兮以爲是青嬸找到這裡來了,“哎呀,怎麼辦好?”轉而,倏地一下鑽到食盆下面。長長方方的食盆正好能掩住她還算苗條的身材。
女子清脆而急促地低喚:“大哥,你真要去京城?”
溫厚粗獷的聲音:“恩。有些事還是要親自去辦,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那我呢,大哥,交給我去做吧。”
不經考慮的兩個字:“不行。”
“你是要去殺那個狗皇帝嗎?取的項上人頭!”
男人粗重的呼吸:“這像是你說的話嗎!”
馬棚裡的氣氛一下子肅靜起來。良兮也不敢喘氣。別說其他的,就關關是取皇上人頭這份說話的氣魄,就讓良兮肅然起敬崇拜不已。
她大氣也不敢出,就怕被這兩個有武的人士發現了。
“籲——”片刻後,良兮腳邊的那匹馬忽然發出一記長嘯。
“大哥!”良兮感到女子衝上去勒住馬,好像還拽住了馬鞍或者男人的衣服,苦苦相求,“大哥,帶我一起去吧!”
男人緊急地大喊,聲線低沉:“木姚,快鬆手!”
“嘶——”
馬兒的性子很烈,透過食盆的陰影,可見其棕紅色的毛直硬,一根根如針般打挺。撲踏的馬蹄每一下都卯足了勁,充滿肆意的歡騰。
好像被關了太久,好不容易纔給它奔跑的機會,棕紅的馬瘋了一般不受控制地往帳外咆哮狂奔。
女子的手死死拽着馬鞍上的那一把大紅流蘇。憋着氣的臉好像灌滿了血,月光下映得通紅,綻放出輕易不妥協的堅毅鋒芒。
“木姚!”
氣若游絲卻堅定如初:“我不放手,除非……除非你答應帶我一起去!”
接着入耳是“哐當”的巨響。怒喝的馬踢開食盆,食盆搖晃了兩下,眼見着就要壓下來。
如此厚重的食盆啊,有一人之長一人之寬,壓在身上五臟六腑不被擠出來纔怪!良兮急中生智,咬牙在稻草堆上咕嚕滾了一圈,“譁——”食盆一翻,裡面的馬食統統傾倒而出。
雖然劫後餘生,卻驚得臉色蒼白,呼吸都好像停滯了,傻愣愣地瞪着那食盆,嘴脣微微顫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邊的聲勢過於浩大,驚得棕馬也是一愣,居然跟他主人們一樣呆愣在當場。
聽了半天這兩人的深情對話,良兮適才看見他二人的廬山真面目。
一張標準的國字臉,四四方方的,跟他的彪悍個性好像很符合,眉目疏朗清晰,彷彿一根根眉毛都能數出來。他身邊卻是江南女子,柔若無骨,一臉憔悴。她纖細的手仍舊抓在馬鞍的流蘇上。
良兮在他們的注目下,終於反應過來,一拍腦袋,笑嘻嘻地:“呵呵呵……我朋友找我有事,先走了,有緣再見啊。”
腳才邁出兩步,領子就被男人拎住:“姑娘打哪兒去呢?”
月黑風高夜……這話怎麼聽着都陰森恐怖。
良兮輕輕一顫,十指忸怩地交互戳着:“我回去睡覺。”
裝作沒聽到啊,什麼都沒聽到,這還不行嘛?
男人從馬上一躍而下,身高優勢下仍舊是俯視着她:“這麼晚了,姑娘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
“賞月。”良兮的手往上一指,又迅速收了回來。咦,方纔的月亮呢?怎麼突然就見死不救消失無蹤……
“大俠饒命!”
不能裝脆弱就裝情純或者裝裝大姐大,實在不行就是狗爬式匍匐在敵人的腳下,她安良兮爲了保命腦海中迅速閃現了一道道靈光,方案一方案二方案三,一個不行換一個。老孃的主意多了去了,是大俠就接招吧。
可是大俠不吃這一套,直接提起良兮的領子,右手揮出一道刺眼光芒。
女子有些不忍:“大哥。”
“她該殺。”
嚇——就這麼瞭解了,安良兮的小命……老天爺啊,實在是對不起你的大恩大德,另開小竈的關照,她就此葬身在……馬棚,不能不說是一種21世紀女人的悲哀。
良兮曾經設想過很多情節,她或許能生得偉大死得光榮爲國捐軀,或許是喝水嗆死吃飯噎死自然而死,或許是突然猝死在某個浪漫溫馨的、堆砌了無數金銀珠寶的、綠葉蔥蔥花開遍地的……地方,卻沒有想到過這個充滿馬騷味味的客棧,客死他鄉不說,一生盡頭竟然只有無數的稻草作陪。
“良兮是你嗎?是誰在那?”
辰矣!
真是一場及時雨啊!雖然等得很驚心動魄很亟不可待但到底還是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