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合宮,平日裡禁止閒雜人等前來的宮殿,有專人打掃,冰色的牆面,潔淨如璧。
“陛下確定要進去嗎?這裡畢竟寒氣太重,恐怕……”李全在一旁勸道,這冰合宮最與衆不同的地方就在於這裡的牆面都是由千年寒玉製成,室內一直冰冷肅清,但卻對受傷者有極大的恢復促進作用。
慕鸞看了他一眼,立即讓他止住了話語,“不過是一時半刻,沒關係的。”
“是,還請陛下換上這件厚些的絨衣。”李全從另一個小太監手裡拿起一件白色的厚重絨裘,雙手奉給慕鸞。
“不必了,這些東西累的人難受。”本來現在身子就沉,再披上這麼厚重的裘衣,的確行動不便。
說着,慕鸞便兀自走了進去,寬闊的宮殿,四周環繞的冰面玉璧,然而,繞來繞去似乎只有這些,沒有任何其他擺設。終於走到了彎道的盡頭,前方已無論,慕鸞伸手輕輕印向那片冰面,冰面霍然變成兩半,移動打開。
慕鸞很自然的擡腳走了進去,這是冰合宮的密室,比起外面倒是別有一番洞天,雖然依舊是四面寒玉,但擺着一張紅木雕花軟牀,和一張茶桌四把椅子,以及其他的一些日常擺設,明顯的讓這裡有了生氣。
靠近牀邊,慕鸞低眼注視着安靜躺在牀上的人,相似的眉眼,相似的面容,唯一不同的氣質,在此刻的安詳下,也變得不若往日明顯,真的可以騙自己,這個就是他呢。慕鸞坐下來,擡起手輕輕劃過他的額,他的眉,他的鼻,他的腮,他的頸,最後停在了他的胸口,時隔半年,那裡的傷口依然明顯,這也是爲什麼他昏迷了六個月還沒醒來的源頭。
只是,他能活下來不就已是萬幸了嗎?若當初景天的劍再刺的準一些,只差一點兒,沒有刺破他的心臟,只是刺破了他的胸腔,最後還爲他點穴止血,那個冷面冷心的人,到底是不捨得殺他。劍鋒偏離的那一寸,便是景天對景軒最大的寬容,因爲愛。
那麼,自己又爲什麼要救他呢
?慕鸞如此思索着,不過是躺在地上,被慕鸞指正成一切罪惡的承擔者,那麼,自己爲什麼還要救他呢?那是慕鸞明明很清楚,卻不願去觸碰的答案,因爲那張臉,和她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是那麼相似。
僅僅如此,便成爲了不忍的理由,那個人,始終都是她的軟肋,她的致命傷。景天,是預料到這一切了嗎?他知道自己會救他,才這樣做,那麼他又爲什麼要相信自己的話,去懷疑景軒呢?甚至不得不親手舉劍。這其中還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每每想到此處,慕鸞都覺得頭痛。
是真的想不明白,還是不願意去想明白,所以用頭痛來麻痹自己?其實,很明顯的,除非景軒是真的有叛於景天,也就是說景軒背後定有更多的未可知,更大的一個龐然大物存在,如此說來,景軒和亦城長得如此相像是個偶然嗎?這一切的牽扯,是不是都在指向那個自己最不敢去回憶的人兒?
亦城,他現在是凌國之皇,同樣的萬人之上,與自己相對而望,各擁有一片錦繡山河,可他會孤單嗎?會像自己這樣孤單嗎?慕鸞從不後悔什麼,但這次她不得不承認,亦城是她最大的遺憾。自己終於,是走到了他的對立面。
不是不能,只是不敢,戳破這層薄到可笑的窗戶紙,真相就會血淋淋的擺在慕鸞面前,再堅強,終是驚慌。
甚至,落荒而逃。
慕鸞猛然站起來,想要逃離,因爲很痛,是心,還是身?手不由自主的護上肚子,腳步止不住的後退,似有溫熱的液體在大腿間滑過,顫抖,流失,在還有力氣的最後一刻,慕鸞拼盡全力,大聲喊道:“來人!”
隨即,世界一片昏暗。
再次醒來,依舊是被疼痛折磨而醒,只是現在回到了丹陽宮,躺在溫軟的牀上,四個宮女抻拽着大被的四角,兩個產婆一個鑽進被子裡觀察孩子,一個在一旁幫慕鸞平穩住氣息,一羣太醫候在產房外,根據裡面報告出來的動靜,羣策羣力的商討。負責這中間傳遞工作的是個新來的
貼身女官,本不應今天就匆忙上任,可事發緊急,李全無論如何也是半個男人,進不去產房這樣的地方,只能把雪念叫來,在自己的指揮下先來救救急。
李全爲難的把雪念叫到一旁,皺着眉說道:“太醫說了,陛下這是受涼過重,早產,加上積勞成疾,又懷了兩個,難產,你進去問問陛下,萬不得已時,大人孩子保哪個?”
雪念清涼的眸子閃過一絲驚異,然後重重點點頭,“其實,如此也未必不是好事。”她是個很精的丫頭,李全知道。這是慕鸞的孩子,是幫助慕鸞登上母皇之位的人,卻亦是阻攔慕鸞真正稱皇的人。
急急的進了產房,雪念站到慕鸞身邊,貼着慕鸞的耳說:“陛下,太醫說了這雙生子是難產,若是有個萬一,陛下報自己還是……”
不帶雪念猶豫的後半句說完,慕鸞便一邊撐着一邊打斷:“孩……孩子,我要孩子。”
“陛下,”雪念畢竟還是個未經太多歷練的小姑娘,雖精明卻不夠沉穩,此時語氣中已露出着急,“這孩子就算生下來,日後對陛下也不一定……”
“一定要生下來!”再次打斷,慕鸞力氣不多,但十分堅定,“傳旨出去:我一定要把這孩子生下來!否則,格殺勿論!”
“是。”雪念知道這位母皇向來說一不二,宮中前輩對她說的最多一句話就是:不要違背母皇的旨意。很快,雪念便跑了出來,把慕鸞的意思原封不動的說給那幫太醫和李全。太醫自是嚇得滿額汗,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怠慢絲毫。
李全卻是皺起了眉,他看人多年,最佩服慕鸞的就是她身爲一個女人卻從沒有見識短淺的婦人之仁,一向最懂得取捨的她,怎麼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做出這樣一個決定,着實令人費解。
在旁人看來,這是母性的本能,這是對先皇的忠誠,可只有慕鸞心裡最清楚,撕裂般的疼痛,讓她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是清晰的:這是他的孩子!這是我和他的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