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瑣的儀式終於落定,由亦城親自監造的明華宮,自是壯美旖旎,無可言喻。日月同華,蘊含着執手相攜的美好願望。
明華宮的主殿便是挽鳳殿,就如當初的挽鳳閣,名字沒有變,亦城的心意也是沒有變。然而,此時,這飽含着別緻清新的巨大奢華里,只餘慕鸞、亦城二人,雖滿目琳琅,卻不免覺得空落。
四目相對,頂着這身沉重的行頭已經忙活了一天,連天色也黑了下來,目光裡本是疲憊的,卻在裝滿對方的那一刻被點燃。一時間,無可開口。
良久,還是亦城先張了口,喉結一動,震動出溫潤的聲音,“累了吧,來,坐吧。”他指了指已經擺好的金色四方塌,上面還有一張紅木矮圓桌,兩個絲玉鋪墊,桌上放着一隻銀質雕龍酒壺,和兩個與之配套的銀龍酒樽。
這便是最後一道儀式,合倉酒。
慕鸞依言坐了下來,亦城也落了座,依然是面對這面,但更近了一些。
該說些什麼呢?爲什麼離開?景天爲什麼接她回去?她如何做了一國女皇?或者這些亦城早已打探知曉,那麼是不是要問彼此心意如何,是否一如當初?是否喜悅萬千?爲了這家國,也爲了自己?慕鸞的腦海中不斷想着這些,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還是亦城的一句詢問拉回了慕鸞的思緒,“你最近過得好嗎?”
千言萬語到最後變成了這最普通的一句,沒有對前塵往事的糾纏,沒有對愛恨背叛的擔憂,僅僅是一句尋常的久別故人之間的口氣,你好嗎?
重要的是你,你若安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慕鸞微微點頭,“還好。”簡短的兩字,卻是萬般複雜的情緒,榮登大寶,權傾一時,算不算得上好?雙生女兒,母女平安,算不算得好?空前絕古,舉世盛婚,算不算得好?
繞了一大圈,終於又能見到你,所以,還好。
“鸞兒……”亦城的語氣裡帶着猶豫,“當初那片綠梅,我……”
“沒關係的。
”慕鸞忽然打斷,那片綠梅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曾經的美好像是個虛僞的笑話,沒有根如何生長?她臉上維持着笑意,“時事有常,我們不能隨心所欲,逆天而行,這些怪不了你。”
亦城彷彿還想再解釋什麼,可慕鸞並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而是一邊倒起酒,一邊自顧自的說道:“當日在凌國邊境,白宸曾經問我若你捨棄天下,不做帝王,那麼我會不會留下?”
說到這兒,慕鸞已經倒好了兩杯酒,放在桌子上。
“那麼你是如何回答的呢?”
慕鸞笑了笑,“我沒有回答,因爲這和那綠梅一樣,都是不可能的事,又何須去在意?”
“如果我真的會呢?”亦城的眸子中閃過一抹清冷的光,綠梅開不過盛夏,可他卻願意爲了她棄掉天下。
看着亦城如此真誠的樣子,慕鸞倒是遲疑了,他真的會?如果……他真的會?那麼……
“可那只是如果,你已是帝王。”慕鸞神色黯淡的回答。
她不會知道,如果再多留一刻,她等來的就不僅僅是太子亦城,而是一生一世願意與她做一對平凡夫妻的亦城,所有的如果都會變成現實,可惜,命運總喜歡在如此重要的時段安排陰差陽錯,一念錯過,此生過錯。
“哈哈哈哈……”亦城忽然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是啊,我已是帝王,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凌宮後山,塤聲相約,一個吹的動情,一個聽得入心,那是過去的事了。
倉皇成婚,天地爲證,不離不棄,一聲溫柔“娘子”換一個害羞甜蜜的微笑,那是過去的事了。
先皇馬車,霍然下跪,不求江山如畫,但願能許她一個執手天涯,“江山和她只能選一個,你選誰?”“我選她。”那是過去的事了……
亦城拿起其中一隻酒杯,“罷了罷了,喝下這杯酒,你就是我此生明媒正娶的妻,何顧其他?”言畢,一飲而盡。
“這……”慕鸞不知道爲什麼覺得胸口很悶,
很堵,很……痛,“這是合倉酒,怎能你一人獨酌?”她拿起另一隻酒杯,“來我陪你!”飲盡過後,拿起酒壺,還要再倒,亦城卻溫柔的按住了她的手。
“鸞兒,我給你講個故事如何?”
“故事?”慕鸞輕輕鬆開了酒壺、酒杯,此時此刻他要給自己講什麼樣的故事?
不顧慕鸞,亦城已自顧自的講起來,“在離這裡很北邊的地方,那裡除了夏天,都被皚皚冰雪覆蓋,無法耕種,惡劣的環境甚至經常需要與虎狼相搏,可那裡的人也正因此從出生起骨子裡就帶着一股子堅韌、剛強,滿月的孩子都要在冰雪中呆上一日,只有熬下來的孩子纔有生存的資格,即便不如此,那樣脆弱的孩子也無法在這種環境下活的長久。”
“爲了生存,那裡的孩子自小就要習武、打獵、配藥,那裡沒有醫生,因爲來不及找醫生,每個人自己本身就是醫生,同時也必須精通毒物,否則在山中採獵就沒有辦法辨別哪些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生活,在那裡是件嚴肅,卻也是一件簡單的事。人們的心思都用在與自然抗爭上,便無暇顧及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那裡信奉着勇敢與忠誠!”
“可是,生存在富饒之地的外族,似乎連這一點貧瘠之地都要和他們搶,那裡的人憑藉着能征善戰和極強的生存力躲避了一次又一次,但逃終歸不是解決這一切的辦法,是外族人用血一樣的事實告訴他們,只有打敗敵人,才能真正獲得安寧的生存。於是,他們忿恨的同時,也開始籌謀。”
“威望最高的首領自然要帶頭承擔起反抗外族的任務,正面相抗是不可能的,太過懸殊的人數對比,一切只能在暗中進行。所以,首領把他的兩個兒子分別悄悄的送到了外族人身邊,給他們安排可靠的身份,爲的只是有一天他們能在外族中手握大權,停止戰亂,解救族人。”
說到這兒,亦城的雙眼已經通紅,慕鸞也是泛起絲絲不忍,其實,並不是猜不到的,他的揹負,他的隱忍,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