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金鑄造成的盤龍與祥雲圖案,蒼勁大氣的擺設裝潢,如此景象即便在金碧輝煌的皇宮,亦只能在皇上寢宮——丹陽宮見到了。
坐在上位的自是高貴冷絕的景天,此刻他一身黑底金繡寬袍,墨黑的發高高豎起,綰成一個髻,插一枝青龍玉簪。冷邦邦的神色,更顯出其深邃凌厲,他在憤怒,卻亦在哀傷。
豎直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也是一身華麗的長袍,只是腰身處用一根白玉鑲翠的腰帶束起,更顯其修長清容之感。清秀的面龐上也不乏一種別樣的妖嬈之姿,下美其貌,上美其態,如此粉面桃花,郎豔獨絕的男子,倒真稱得上是人間妖孽了。
“阿軒,你可還記得第一次見朕的情景?”忽然,景天座在上面開了口。
“記得,那時候皇上雖尚在年幼,卻已顯露神勇之姿,那年臣才八歲,誤入圍場,若不是得皇上出手相救,恐怕早就死在亂箭之下了。”時過經年,畫面卻依然清晰,是啊,怎麼能忘?命運正是從那一刻產生了分歧,或許,真正的自己早就死在了亂箭之下,現在的這個只不過是空頂軀殼的走肉罷了。
“知道朕當初爲什麼救你嗎?”
“皇上曾說是因爲臣當初焦急之下向皇上喊了一聲‘哥’,讓皇上有了惻隱之心。”景軒一字一句的回答,卻像是陳述別人的事一般,不帶任何語氣。
景天笑着搖了搖頭,“你到底只是把我的話記着,卻從來不去體味半分。”已經不再自稱爲“朕”的他直視景軒的眼睛接着道:“因爲你的這雙眼睛,漂亮、乾淨、又充滿恐懼,是想讓我覺得異常興奮的那種恐懼。”說着,景天已經從鑾殿上一步一步走下來。
恐懼?原來從一開始他就只視自己爲寵物,不過是喜歡上了自己的某一種表情,就要……就要讓自己賠上這一生。
“我知道,有一天我一定會做一個揚名千古的帝王,讓這個世界爲我顫抖,而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壞事的東西,溫柔鄉,英雄冢,這個道理母妃自小便提醒着我,所以,自小我對女人的感覺只有厭惡,而對身邊之人亦沒有半分特殊之情,直到那次遇見你,你的那雙眼睛讓我知道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有不一樣的人,你知道當時我有多想把你抱住懷裡嗎?”景
天越說越動情,臉上也浮現出前所未有的激動。
生在帝王家,母妃不得寵,卻偏偏是個攻於心計的人兒,自小遭盡白眼,便發誓有一天要把這一切都討回來,自幼便是失衡的成長,母妃的教誨又遲遲留戀於他的潛意識,讓世界觀尚不夠成熟的他只覺得,這世界女子除了母妃,人人都是有害的,人人都是親近不得的,然後命運的偶然,卻給了他最致命的邂逅,那雙美麗純潔又充滿驚恐的眼,直中靶心一般開啓了他作爲一個男人的保護欲,那道目光勝過亂箭齊射,勝過千軍萬馬,看似柔軟卻帶着最強勁的力量直直砸進他緊閉的心。
那樣意料之外的破門而入,對於一個把未來規劃的精準宏大的他,卻欣然接受,若這不是愛,那麼又能算是什麼感情呢?
景軒的心下也是有略微震撼的,這是不是說明他面對自己之時,亦是包含了幾分真情?而非一味的玩弄,自己在他的心裡終究是不一樣的。想及此處,竟會有略微的興奮,可自己到底在興奮什麼?救自己一次就要傾生爲報?就要忍受一世的屈辱,扮盡一世的諂媚?試問,天下有幾個男子真能做到心甘情願?但……是真的一味被迫嗎?屈辱中夾雜的莫名情緒纔是自己最難以面對的吧,自己對他雖然算不上非無二心,卻也總是不自覺的選擇維護他,難道僅僅因爲他是帝王嗎?
“可是,你爲什麼要變?”景天的口氣徒然變換成憤怒與質疑,“爲什麼連你也要背叛我?平陽那兒的秘密兵營是不是你備下等着有一天來取代朕的?”幾天前,段明佑就將平陽一帶的可疑情況報給了景天,這背後之人景天不是沒有懷疑過是景軒,只是他到底還是不想承認,不想面對,如今慕鸞這件事一出,心理最後的防線終於被勘破,再痛也要直面擺在眼前的現實。
平陽兵營?景軒心中一惑,隨即便了然,恐怕這又是誰要陷害自己弄出的一齣兒吧,在涼國像他如此年輕,便平步青雲的人可少之又少,前無古人,後恐怕也很難有來者,衆人的誣陷謀害從來不少,他卻從來不曾多理會,因爲景天一直都是信他的,一直都是!這次,他終於是疑心起他來了,而且看上去並非一星半點兒,而是積壓已久的爆發,看自己多傻,還以爲他對自己並非沒有一點兒真情的,
可原來,這情意竟薄情至此,經不起旁人的幾番挑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竟是要笑出眼淚來,從來沒有這樣失望過。
“怎麼?你這是無話可說了?”景天看着他的笑,也有些不解,“就連辯解也無半分嗎?”如果他爲自己辯解,也許……
“辯解什麼?皇上已經相信了別人之說,又何須來問我?皇上英明神武,難道不是自有聖斷嗎?哈哈哈……”景軒搖晃着繼續嘲諷道,自己並非沒有謀反之意,相反,從一開始,就是被人硬推到景天面前的,步步爲營,精心籌謀,可每時每刻他都在猶豫,都在掙扎,家國恩仇,明明應該毫無猶豫的,而自己能殺他的機會數不勝數,爲什麼沒有一次能下的去手?是還有希冀嗎?是……是不忍心嗎?
看着景軒的狂笑,景天亦隨之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或許我從一開始就錯了,從見到你的第一眼就錯了,恐怕我們的相遇也是被精心籌劃的吧?我卻一頭栽進去,這麼多年也不願意清醒,這些年的蛛絲馬跡,加起來也足夠了,可我竟是始終不忍心下手,不忍心告訴自己連你也是假的!哈哈哈哈,我真是錯的離譜!錯的離譜!”
原來這些年,不忍心的並非自己一個人,隔着那層可笑的窗戶紙,彼此都在懷疑,都在揣摩,都在不願清醒嗎?這樣想來,景軒心裡倒是釋然了許多,他撲通一聲跪下,“臣,任憑皇上處置。”
任憑皇上處置?呵,若真的能忍心處置你,又何須留你到今時今日?景天望着景軒閉上的雙眼,一臉無畏的表情,心中卻更是絞痛,面容更加糾結,對於他們來說,被處置的那個人纔是解脫的那個吧!
景天忽然扔到景軒面前一把劍,“撿起來!”低沉有力的三個字,不容置疑。
景軒猛然睜開眼,目光驚訝的打量在被扔出的劍和景天之間。
“撿起來!”景天再次重複,並且抽出了另一把劍,握在手裡,“我給你一個殺我的機會,只要你贏的過我。”
僵持了半分鐘,景軒還是撿起了那把劍,做出了準備的姿勢,他還是讓自己殘忍的面對了抉擇,這亦是自己逃不掉的宿命,糾纏的人生,終於到了要了斷的時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