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城篇)
宣政宮。
凌皇面色依舊虛弱,不時還會有陣陣咳嗽聲,本是隻是稀落的夾生在黑髮中的白髮,如今也是成洶涌的態勢,從兩鬢向上蔓延。他靠在龍榻上,撣去了宮人攙扶的手,用力挺直脊樑,端坐起來,只是旁人看不見他藏在龍袍袖筒裡的手狠狠的抓住牀榻邊緣,用以支撐住身體。即便是查出了亦陽下毒一事,凌皇的身體還是沒有好轉,太醫說這毒性已深入骨髓,恐怕是除不掉的了。凌皇知道後並沒有動怒,只是一言不發,保持着黯然的樣子。如今的狀況實在是經不起早朝,就把政事交由蕭右丞相和樑左丞相現行批註,並將其中重要的事當面彙報與凌皇。
“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進來的人正是要與凌皇彙報政務的蕭右丞相,他行了一個叩頭大禮。
“蕭愛卿平身。又沒有旁人,愛卿何須行如此大禮。”
“謝皇上。”蕭右丞相站起身,恭敬的說:“無論有沒有旁人,老臣都需永遠尊着這君臣的禮節纔是。”
“呵呵,蕭愛卿如此尊君重道,實在是朕的福氣啊,也是我凌國的福氣啊。”凌皇笑言。這蕭家權傾一時,甚有功高蓋主之勢,然而卻能保全多年,屹立不倒,凌皇一直都沒有過分削弱,大概看的多半就是蕭右丞相這恭順的樣子與才能,此人得權後也不飛揚跋扈,而是平日裡和氣慈愛,恪守禮節,但關鍵時刻往往一句話就能逆轉乾坤,可謂是城府極深啊!
“皇上過譽了,臣不敢當。”
“愛卿謙虛了,咳咳,這今日可有什麼要緊的事奏與朕聽?”雖然凌皇一直忍耐着,但還是免不了咳嗽了出來。
“這天下事最要緊的還是皇上的龍體,皇上莫要過於操勞啊。如今江南一帶氣溫反常,發生凍患,臣已經和樑左丞商議過後立刻開了當地府衙糧倉現行救濟,臣等商議再從國庫調糧過去,並且暫且減底今年的稅收,約定若遇豐年奉還,不知皇上如何定奪?”
“這事愛卿處理的很好,就由愛卿和樑左丞一起全權負責吧。還有其它
什麼事嗎?”
“臣……臣這裡的確還有一件事要叨擾皇上了。”蕭右丞相故作猶疑的說道。
“什麼事讓愛卿這麼難以開口?你且說來與朕聽聽。”
蕭右丞從懷中掏出一份奏摺,遞給了凌皇身旁的宮人,由宮人遞給了凌皇,他觀察着凌皇看奏摺的臉色道:“這是朝中幾十名官員共寫的聯名上書,希望皇上能早立儲君,讓天下人安心,再說皇子們也不小了,到了可以爲皇上分憂的年紀,立下儲君,也可以讓先前如大皇子一般有不安分想法的人安分些。”這番話,他說的很小心,在從前凌皇最不喜歡提立儲一事,總覺得那樣就顯得自己老了,然而世事今非昔比,蕭右丞纔敢把這席話說了出來。
凌皇微微蹙了蹙眉,但終究沒有發作,只是又重重的咳嗽了幾聲,然後淡淡的說:“朕的確不勝當年,開始力不從心了。這立儲一事擱置了這麼多年,現在也是時候研究下了,若萬一真有個萬一……”
沒等凌皇的話說完,蕭右丞連忙跪下說:“皇上何出此言?令老臣惶恐,在臣眼裡,皇上現在也是一如往昔般英明蓋世,絕無第二人可比。還請皇上收回剛纔那樣的話。”
“還是蕭愛卿最得朕心,愛卿快快請起。那麼依愛卿之見,誰是這儲君的合適人選呢?”
“臣不敢妄言,畢竟三皇子是臣的親侄兒。”
“所謂舉賢不避親嘛,愛卿一直對朕忠心耿耿,朕相信你定不會偏私的,你且說來,不用顧忌。”
“依老臣愚見,二皇子年紀稍長,更通情理,並且在平定大皇子謀反一事上甚有功勞,只是……”
“只是什麼?愛卿儘可說來。”
“只是,二皇子的母妃原本只是宮婢,又去的早,只因生育皇子才追封爲嬪,從出身上來講二皇子是不夠符合儲君之選的。再者,就是臣斗膽爲皇上考慮了。”
“爲朕考慮?”
“是,可臣不知這些話當講不當講。”
“這裡沒有旁人,愛卿但說無妨。”說着凌皇示意身旁的宮人都退了出去。
“臣以爲,
二皇子一向表現的不出挑,而當日剿滅大皇子叛軍之時所展現的手下兵力更是甚於當日的大皇子,可見其城府以及暗中集結的力量。臣只怕二皇子手握重兵,一個岔子走歪了,重蹈大皇子的老路,對皇上不利。但當然,這或許只是老臣多慮了,二皇子平日還是孝順的,況且其本就是皇子,能得皇上賞識,握些權利也沒什麼。”蕭右丞一番話說的一波三折,拐來拐去卻戳中了凌皇的痛楚——猜忌。凌皇多年不立儲,怕的就是有一日皇子謀逆,架空自己。而他恰恰強調了亦城手握重兵這一點,接下來打的那個圓場也在強調若得皇上賞識是沒什麼的,可誰都知道原來的二皇子是最不得凌皇賞識的。他所有話裡沒有提半句亦傑,一是避這舉親之嫌,二是否定了亦城,人選自然就剩下亦傑了,而這樣凌皇更能接受,可謂一舉三得,果真是心思縝密,謀慮深重。
果然,凌皇聽後表情有些冷厲,也有些思考,看來這話的確是說到他的心裡去了。蕭右丞低在袖後的面龐上嘴角淡淡一揚,嘴上卻說道:“若老臣有什麼失言之處,還請皇上見諒,老臣也只是一心爲皇上考慮啊。”
“這朕自是明白的,難得愛卿的忠心了。”凌皇本是虛弱渾濁的雙眸忽然閃過了一抹如昔日般銳利冰冷的光芒,緩緩的說道:“說到底,這也是件大事,還是要請諸位愛卿一同商議下的。今日朕乏了,明日把衆愛卿都召集到宣政宮來,一起談議下這立儲之事。咳咳。”
“臣遵旨。還請皇上保重龍體,多加休息,切莫思慮過重。”
“愛卿的意朕心領了,朕還要回去休息,愛卿也先退下吧。”說完,凌皇又叫了聲“和順。”
之前被凌皇示意先出去的那名宮人進了來,道:“奴才在。”
“扶朕回去罷。”
“是,”他答道,上前扶起凌皇,又尖聲喊道:“擺駕儀元殿。”儀元殿即是與宣政宮離得很近的凌皇寢宮。
“臣恭送皇上。”蕭右丞向着凌皇離去的身影叩首道,直至凌皇走了很遠,他才站起身,遠遠望去,那抹只屬於至尊的金黃,還真是刺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