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輕輕的聲音在耳邊,卻如同驚雷般地炸響。
韓凌肆連忙去看端木青的臉,眼睛依舊緊閉着,並沒有睜開眼,也沒有醒過來。
但是,他真的聽到了,聽到了她淡淡的呼喊聲:“青兒,是你在叫我對不對?你醒了對不對?”
“韓凌肆!”
這一次,韓凌肆真的聽清了,也看到了她微微動了動的嘴脣。
“青兒!”
睫毛輕輕地動了動,如同兩隻顫抖着的黑色蝴蝶。
曾經的夢裡面,韓凌肆不只一次夢到這樣的情形,但是現在就在眼前了,反倒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來。
他心裡莫名的升起一種害怕,和淡淡的恐懼。
好怕眼前又是一場夢,又是一場空,好怕他一眨眼青兒還躺在那邊的石牀上。
“韓凌肆?”
眼睛輕輕地睜開,端木青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張充滿了疲憊和激動的臉,此時那人的眼睛裡還帶着點兒迷茫。
但是她認出來了,那是韓凌肆,是她在幾輩子裡面尋尋覓覓的人。
“青兒!”韓凌肆似乎也有些不敢確定個,但是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一雙清澈的眼,很久很久都沒有看到過了。
眼淚陡然間落下來,仍舊砸在她的臉上。
這種感覺好熟悉,就是指引着她醒過來的那些淚水。
她動了動自己的手指,然後輕輕地撫上他的臉龐:“韓凌肆。”
“我在!青兒!你終於醒了。”
端木青的腦袋有些眩暈,再去想自己這些時候在夢裡的光景,發現那些東西都已經變得模糊,好像真的只是夢一場,並非是重活了一次又一次。
韓凌肆發現她的目光有些迷離,好像看到了別的地方。
不由得有些擔心:“青兒,我是韓凌肆,你……你認得出來嗎?”
端木青終於敢確定,自己醒過來了,這一夢,好像很長很長,長到她有點兒忘了自己。
“我扶你坐起來,你這一躺,躺得太久了。”
終於收住眼淚,韓凌肆帶着淡淡的笑意道。
端木青卻伸手輕輕地擦了擦他臉上的淚痕,她的韓凌肆,爲她而哭了呢!
坐起來之後,她也十分無力,只能靠在他的身上。
腦子裡太混亂了,根本就沒有辦法思考,只好就這樣靜靜地坐着。
“你……怎麼哭了呢!”
聽到她這麼問,韓凌肆一愣,隨即笑了:“沒有,我……我只是一直擔心你醒不過來!”
這樣的感覺有點兒奇怪,韓凌肆感覺青兒臉上的表情太過於自然,好像她只是睡了一覺似的。
不過,這樣也好,很多事情還是要慢慢地說,不然她一時半會兒可能接受不了。
再說了,現在都如此了,有些話說不說都無所謂了。
端木青沒有像他那樣說那麼多,但是卻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我是不是睡了好久?”
“是啊!”韓凌肆跟着點頭,十年,整整十年躺在牀上,能不久嗎?
端木青淡淡地笑了笑,不管睡了多久,睜開眼第一眼看到是他,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韓凌肆……”端木青正想要問他這些時候的事情,一轉臉,臉色陡然間變了。
他自然注意到了她的變化,心頓時漏了一拍:“青兒,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你……你……”端木青看着他,頓時整個人都開始發抖起來,話也說不清楚了。
韓凌肆嚇得不輕:“青兒,你別嚇我,到底怎麼了,你說話!”
“韓凌肆,你……你怎麼會有了白髮?!”
端木青的眼淚登時就下來了,然後顫抖着手撫摸着他已經泛白的鬢角,好像難以置信似的。
聽到她這麼說,韓凌肆卻是鬆了一口氣:“傻青兒,我都快四十歲了,怎麼會沒有白頭髮?”
端木青的臉,頓時就僵住了:“什麼?”
“孃親!你醒過來了?!”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來,端木青和韓凌肆一同看過去,就看到一個女孩穿着雪女特製的袍子上來了,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
端木青卻依舊沒有反應過來。
玉蘭花樹下,一個清瘦的女子坐在那裡,也不知道在看什麼,臉上恬靜沒有什麼表情。
“青兒!”一箇中年男子走了出來,“想不想試試我泡的茶?”
端木青挑了挑眉:“你還會泡茶?”
“我知道茶藝不如你,但是這麼多年來,長樂卻說我泡的不錯呢!”
聽到他這麼說,端木青也來了興趣:“好啊!”
夫妻兩個一邊喝着茶,一邊聊天。
“這麼說,你父親是在三年前過世的?”
關於他們的身世,端木青已經知道了,心裡也不勝噓唏,這樣的一個誤會,當時可是讓自己下了必死的決心的。
想到這裡,她又將目光投向韓凌肆斑白的頭髮。
眼睛又開始溼潤了。
韓凌肆知道她心裡所想,還像是從前那樣撫了撫她的臉頰:“是人都會老的,我並不難過,反而感謝老天,將你送了回來,如果你不在,這個世上一點兒味道也沒有。”
端木青嘴角咧了咧,終究沒有笑出來:“這些時候,你很辛苦吧!”
他沒有否認,眼睛裡也有些水光:“年輕的時候,總覺得是個好男兒就該要做出一番事業,更何況心裡,一直覺得我應該完父親的遺願。
可是後來,你不在了,我才發現,就算是統一了天下,其實生活也是索然無味的。
我以爲你再也醒不過來了,生活也就沒有了什麼期盼,很想要跟你去了,但是長樂那麼小,每次看到她異於常人的聰慧時,我心裡一點兒都不高興,只是覺得我女兒太可憐了。
如果我這個做父親的再丟下她,她是不是很快就會學會獨立,然後就失去了孩子該有的快樂呢?”
聽到這裡,端木青就哭了出來:“韓凌肆,都是我不好,我就這樣把你們都給丟下了。”
韓凌肆笑着搖頭:“不,青兒,這個世界上可能誰都又不好的地方,但是在我眼裡,你就是最好的。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活着還可以這樣快樂。
你在我身邊,長樂快樂的成長着,身邊的人都好,感覺什麼都滿足了,就是這樣靜靜地坐着,都覺得十分幸福,好像再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情了。”
“莫失小龍,地瓜靈兒,真是難爲他們了,竟然陪着你等了我十年。”
端木青提到這裡,臉上也帶着笑容,不管怎麼樣,就像是韓凌肆說得,看到自己身邊的人都好,什麼都滿足了。
“我其實一直都不太明白的是地瓜和靈兒,他們兩個老早就整天膩在一起,後來看到他們誰都不提成親的事情,還以爲是兩人之間有了什麼彆扭。
可是看到他們,每天都好好的,又好像沒有似的。
現在才知道,這兩個看上去沒有心眼的,其實心裡反而揣着東西呢!”
端木青也笑:“我好歹還是看到了他們在一起,這種感覺真的是什麼都比不了。”
“明天你要當證婚人,今天得要好好休息,我纔將那玉蘭花做了些膏子,你試試看?”
“你何時學會了這個?”端木青有些驚訝。
雖然兩個人從成親以來,韓凌肆確實是很體貼,但是同時他也是個大男人,從來都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現在……
“還不是長樂,這些年陪着她,我倒是做了很多從前從來都沒有做過的事情。”
端木青只是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會有一天,韓凌肆竟然是個女兒奴。
不過,這樣的寵愛,對於女兒來說,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爲寶貴的東西吧!
不由得想起了端木竣,還有那個自己的親生父親,一直被稱爲大伯的端木靖。
繞來繞去,自己始終都是端木家的女兒。
擡頭就看到開在樹上的一片紫紅,想起那一襲紫衣。
自己的這條命,竟然是他用命換回來的,還記得那天,他毫無表情的臉,彷彿那顆“長樂未央”只是韓凌肆讓他送過來的似的。
這個男人,終其一生也還不了了。
希望他下輩子好好的,能夠好好的愛一個人,能夠好好的相愛,能夠好好的過一輩子。
“孃親孃親!”長樂一路小跑着回來,看到她們兩個人的時候,不滿地嘟起了嘴,“爹爹在,你好過分,自從孃親醒過來了之後,你就再也沒有理過我啦!”
夫妻兩個都是一怔,然後同時笑了起來,端木青打趣道:“怎麼?這麼大了,還要你爹爹抱不成?我是你爹的妻子,他不陪着我還能夠陪着誰啊?”
說得長樂不好意思起來。
“哎呀!你們兩個人真是的,都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還膩在一起塊兒,我們快去看看兩個準新娘吧!明天她們纔是最漂亮的人呢!我好想去看啊!”
生生地把父母分開,長樂往兩個人當中一坐,然後拉起兩個人的手:“去不去嘛!”
“好好好!去!”端木青也被女兒這樣的纏人的功夫纏的沒有辦法。
轉臉看到丈夫寵溺的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心裡,陡然間就被幸福感充滿了。
就算是缺失了中間的十年,現在的補償也足夠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