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哪裡看到過這樣認真的道歉,一時之間有些懵了,然後緊張地看了看莫失。
莫失也不知道這是唱的哪一齣,用詢問的眼光看向韓凌肆,但是韓凌肆已經轉過臉去了,然後擺了擺手:“莫失,你帶長樂下去休息吧!”
還想要說什麼,可是言語匱乏得很,而且她向來聽得多,說的少,也就不再堅持了,領着長樂就往裡面走。
倒是長樂實在是放心不下,一直在不停地回頭看,似乎是想要從父親的臉上看到些什麼,但是很失望的是,什麼都沒有。
韓凌肆只是背對着他們,負手而立。
身後的腳步遠了,韓凌肆才睜開一直都緊閉着的雙眼。
青兒的信裡面說得很清楚,竟然是這個原因。
怪不得,怪不得從很久之前,他就感覺端木青的情緒有些不大對頭,但是那個時候,他只是以爲她爲了隱國的事情憂心,並沒有放在心上,今天才知道錯了。
可是這結果未免太戲劇性了一些,他們是兄妹?!
怎麼可能?!
說端木青是爲了隱國而死,爲了長樂而死,不如說是爲了贖罪!
可是青兒,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你的錯,即使要贖罪,也應該是他,至少是他們兩個人,爲何她一個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放棄了自己。
這樣讓他怎麼辦?
他站在大殿前,腳下是深淵,其實只要輕輕地往前一步,或許他就可以見到青兒了。
“韓凌肆!”
一個輕輕的女聲突然響起,有那麼一剎那,他以爲自己聽到了青兒的聲音,但是,很快他自己就反應了過來。
不是!是莫失!
他沒有回頭,依舊看着前方。
莫失也沒有繼續上前,而是淡淡道:“你應該知道小姐的用意,小小姐才一歲,再怎麼異於常人,也還是一個小孩子,她已經失去了母親,如果你再……
你可忍心?”
這話說得很凌肆背脊一震,她一眼就看穿了嗎?
“其實我知道,這件事情小姐的做法是有點兒自私,可是你向來事事以小姐爲重,這一次,就算是爲了小姐犧牲一下吧!
多擔待點兒,將這未來的重擔多抗一點兒,也算是你對小姐的情分了。”
韓凌肆轉過臉,看着莫失,良久才淡淡笑了笑:“你向來是個悶葫蘆,沒想到就今天卻有這麼多的話。”
莫失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到底沒有開口,只是那樣靜靜地站在了月光下。
韓凌肆似乎是嘆息了一聲,然後飛快地將身影隱沒在了夜色裡。
也不知道自己的這一番話他聽進去了沒有,莫失微微嘆了口氣,如今只是希望,他們父女好好的了。
第二天,韓凌肆一大早就起來了,然後就陪着長樂用早膳,誰知道隱國竟然有客人來訪。
“爹爹,說是找你的呢!”
長樂笑嘻嘻地朝前來的小龍眨了眨眼睛。
韓凌肆的身份隱國上下知道的人不在少數,更何況他是新任雪女的親生父親,這個時候跟着長樂一起生活,沒有半個人出來阻止。
皺了皺眉,他看着一臉興奮的長樂淡淡道:“先把東西吃完,我們再出去。”
聽到這話,如蒙大赦,長樂這一點跟端木青完全不一樣,她似乎十分喜歡熱鬧,聽到有人來,比什麼事兒都高興:“好好好!我馬上就吃完啦!”
說着果然加快了速度。
卻沒有想到來的人是阿宏。
“是你來了?”韓凌肆心裡說不驚訝是假的。
他知道作爲東離的皇帝,這個時候丟下國家大事來到這裡,定然是會引起不滿的,大概也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找他。
可是沒有想到來的人會是阿宏。
而且,此時阿紅臉上的表情跟韓凌肆心裡所想的也不大一樣。
“怎麼了?”對於這個男人,韓凌肆心裡有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一種說不說不清楚,撇又撇不掉的感覺。
深深地看了韓凌肆一眼,阿宏想了想,問了一句:“我們,可以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說話嗎?”
韓凌肆點了點頭。
仍舊是端木青的小院子,如今這裡都成了他們一家人的屋子了。
長樂支着腦袋看着兩個大人說話,眼睛裡閃着好奇的光芒。
看到長樂的一剎那,阿宏愣了愣,竟然停下了腳步,將長樂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才問道:“這是……”
“我跟青兒的女兒,長樂!”
長樂笑嘻嘻地偏着腦袋:“我是長樂,你是誰啊!”
阿宏沒有回答長樂的話,但是看着長樂的眼神卻有些奇怪。
不知道這奇怪來自哪裡,韓凌肆也沒有直說。
坐到椅子上了之後,阿宏的眼睛仍舊落在長樂的身上,好像看到長樂是一件十分十分高興的事情。
“長樂,你先跟莫失姑姑玩一會兒,爹爹跟客人有點兒事情要說,晚點兒帶你去山上找五色鳥好不好?”
“好!”雖然她很愛熱鬧,但是看到來的人只是一個老頭子,而且沒有什麼神奇的老頭子,她自然也就沒有了什麼興趣,點了點頭就退了下去。
一直看到她的身影消失了阿宏纔將目光收回來,還帶着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你怎麼突然來了?可是有什麼事情?”韓凌肆眼神十分平和。
對於面前的這個人,紀樊毅並沒有什麼惡感,相反,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兩個人還算是能夠說得上話的人,如果不是因爲身份擺在那裡,也許,會成爲忘年交也不一定。
阿宏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臉看了看四周,然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來,是贖罪的!”
一句話讓韓凌肆頓時皺緊了眉頭,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宏的臉上帶着些歲月留下的滄桑的痕跡,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阿宏這個時候突然間老了很多。
“這個地方我曾經來過!”
這句話落在韓凌肆耳朵裡,並沒有覺得意外,這是他知道的。
“那個時候,我真是豪情萬丈,發誓要讓東離統一天下,做這個世界上從古至今第一人。”
這句話說出來,韓凌肆臉色大變,讓東離統一天下,做這個世界上從古至今的第一人,這是隨便一個人該有的抱負嗎?
韓凌肆一雙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想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些什麼。
阿宏並沒有刻意地轉過臉,臉上也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只是一雙眼睛,有些深邃地看不到底的味道,像是陷入了沉思。
“你……”韓凌肆幾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阿宏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呼之欲出。
阿宏擡起眼,深深地看進韓凌肆的眼睛裡:“你,大概猜到我是誰了吧!”
韓凌肆和他對視着,陡然間起身,差一點兒將面前的桌子都給推翻了,卻忍不住拼命搖頭:“不!”
“我知道,現在我的容貌,你確實是認不出來了,”說着長長地嘆了口氣,“當年的事情太過於複雜,就算是我勉強算是成功了,周虞和韓淵兩個人也將整個東離的格局徹底的改變了。
我回來,也還是一個死字,你母妃到底是捨不得,也不知道從哪裡求來的這個藥,一覺醒過來,竟無人能夠認得出我。”
韓凌肆眼睛裡的懷疑更盛,似乎根本就不相信這個阿宏所說的話。
一點兒也不相信。
“小四!你心裡,其實還是埋怨我的吧!”
韓凌肆仍舊睜大着一雙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卻沒有回答他的話。
在他的心裡,親生父親一直都是一個神一樣的存在,他從心底裡崇拜他,想要靠近他,就算是知道他已經不在世了,還是想要追隨他的腳步。
直到隱國的事情慢慢浮出水面,隨着端木青看到了那麼多隱國人的故事,漸漸地知道了當年的事情,心裡纔開始有一絲絲的懷疑。
父親當年做的那個決定真的是對的嗎?
無故侵略無辜的隱國人,甚至是奴役他們,這真的是對的嗎?
然而,這也僅僅是他心裡的反問,他從來都不曾說出來,雖然他支持端木青的復國就是他態度最好的憑證。
要說,心裡父親的形象受到最大的衝擊的一次,卻是看到端木請留下來的信,發現他們兩個人竟然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那時候的心痛,纔是無以復加的,他有一種全世界都欺騙了他的感覺。
是以,這些天,他已然決定忘記那些事情,好好地守着端木青,好好地陪伴女兒成長,誰知道,阿宏又來了。
而且,還告訴他這樣的事情。
他,直覺裡不想要接受。
已經不再想要想起有關父親的任何事情,又怎麼能夠輕而易舉地接受這個陡然間冒出來的父親。
阿宏也跟着站起來了,看着韓凌肆的眼睛裡充滿了歉疚:“這些年,我心裡一直都不好過,也知道,我自己的罪孽深重。
讓我得以重見天日,大概就是上蒼給我自我救贖的機會吧!”
他這麼一說,韓凌肆纔想起來,當初端木青是在一個地下室裡發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