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五小姐,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徐庭不忍地看着喬霏,雖然從始至終她都沒有露出一絲哀色,他們所有人也在她面前絕口不提沈紹雋的事,但是任誰都能看得出她的臉色愈加慘白,身形愈加瘦削,彷彿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那曾經光芒萬丈的第一名媛就從沈紹雋死的那一日失去所有的神采。
爲了不刺激到她,所有人都把“沈夫人”的稱謂改成了“喬五小姐”,只要她過了這段最難熬的時日,就算是沈紹雋死了,她依然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
“不用了,謝謝。”喬霏禮貌而機械地回答。
“你已經三天三夜沒有休息過了。”他今日也是代表所有的同事對她說這番話的,雖然她出身高貴,但是做事伶俐利落,待人又極好,和總統府上上下下都相處得很好,噩耗傳來,誰都不忍心見她如此低落消沉。
“不礙事。”喬霏起身,勉強擠出一個制式的微笑,“這是待會兒要給總統送去的文件,麻煩徐秘書了……”話音未落,她突然眼前一黑,身形晃了幾晃,竟然暈倒在地。
“喬五小姐!喬五小姐!”徐庭嚇了好大一跳,連忙對着外頭大喊,“快請大夫來!”
待到喬霏恢復意識的時候,正見到姚碧雲坐在她牀前流淚不停,她有些茫然地喚了一聲,“媽媽。”
聲音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啞到了這個地步。
姚碧雲忍不住上前抱住她痛哭出聲,“我可憐的女兒啊!”
剛出嫁就守寡對任何一個女子來說都是極爲殘忍的事,何況是天之驕女喬霏,這幾日整個喬家都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喬紹曾成日在家唉聲嘆氣,喬氏兄弟怨天尤人,姚碧雲則是日夜痛哭不停。不知道怎麼安慰女兒纔好,她每日都做好了飯菜送到總統府,可喬霏卻每次都原封不動地把它們送出來,她想見女兒一面,也被喬霏以公事繁忙爲由堵在了外面,她是鐵了心要把自己隔絕起來。
此時的姚碧雲連心疼都來不及,自然不會和喬霏計較,若不是她這次突然暈倒了,恐怕還沒有這麼容易見到她。
“媽媽,讓你擔心了。”喬霏輕嘆了一口氣。第一次感覺到沉重和疲倦,可是又覺得靈魂輕飄飄的,似乎失去了重量。
喬星訶則站在不遠處的門口。咬着脣望着母女二人默默垂淚,若不是她固執,執意要沈紹雋和喬霏匆匆完婚,喬霏也不會落得新婦變寡婦的下場,在這件事情上無論姚碧雲怎麼埋怨她都不爲過。
“姑姑。我沒事,你們都不用擔心。”喬霏摁了摁胸口,試圖將那鑽心的痛意壓下去,可是那一波又一波的心痛卻怎麼也制不住。
喬星訶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哽咽地應了一聲。
姚碧雲回頭怨恨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對喬霏道。“小五走,我們回家。”
喬霏剛搖了搖頭,喬星訶就立刻勸道。“貝貝,你就先回去休息幾日,這裡的事情並不緊急。”
喬霏的病只不過是疲勞加上傷心過度,這樣的病症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只要在家靜心調理一陣,便能痊癒。她麻木地看着母親指揮着丫頭們收拾她的東西,又被攙到了車上。
“我要回沈宅。”她靜靜地開口。
“你還回那裡去做什麼?”姚碧雲驚訝地看着她,“自然是要回喬公館。”
“那是我家。”向來順從姚碧雲的喬霏堅定地說。
“難道喬公館便不是你家了麼?”姚碧雲的眼睛都紅了,全家人待她如珠似寶,現在出了事全家都爲她日夜擔心,她竟然絲毫不顧家人的感受……
“我已經嫁人了。”喬霏望着窗外淡淡地說。
“可他已經死了!”一向優雅的姚碧雲拔高了嗓門,雖然知道自己的話傷人又尖酸,但是如果能喚醒這個傻女兒,她也是願意的。
喬霏沉默了下來,靜得像一尊雕像,似乎連呼吸都沒有了。
“小五,小五,”姚碧雲有些心慌地扳過她的肩頭,卻對上她空洞洞的雙眼,“不要嚇媽媽!”
“讓我回沈宅,”過了好半晌喬霏才吐出這一句話,聲音依然是一如既往地平靜無波,“求你成全我。”
求?
姚碧雲無力地靠向後座,記憶中這個小時候刁蠻,長大後沉穩的女兒,似乎從來沒有對她用過“求”這個字,她總是一副鎮定有禮的模樣,常常撒嬌但卻有分寸,每一件事她都能完成得妥妥帖帖的,在整個上流社會,她的女兒無疑是名媛的典範,她從不求人,卻能讓人心甘情願爲她做事。
可是今日她竟然用上了“求”這個字……
姚碧雲慘然而笑,她的孩子們,怎麼一個個都是情種,她怎麼也想不到,喬霏對她那個新婚第二日便離家的夫婿,在乎到了這個程度。
“去沈宅吧。”姚碧雲開口吩咐,嗓音中有着難得的低啞。
“媽媽,你先回去吧,”喬霏疲倦地說,“我想一個人靜幾日。”
姚碧雲擔心地看了喬霏一眼,見她神色憔悴,也是心有不忍,只得點頭應下,私下卻拉過了謝英和洪梅,細細叮囑她們要好生看好喬霏,生怕她想不開做傻事。
喬霏靜靜地躺在臥室的大牀上,這段時間這宅院雖然沒有主人回來住,可下人們依舊很盡職地每日打掃,龍鳳燭已經燃盡,燭臺卻依舊擺在桌面上,櫃面上的紅玫瑰每日一換,依舊吐露成淡淡的芬芳,身下的大紅鴛鴦被褥,彷彿一切都和新婚之夜沒有區別,唯一不同的是少了男主人。
她躺在牀上,閉上眼睛便是那晚他溫柔的望着自己,眼神中毫不掩飾的歡喜連她都覺得不好意思,他的聲音清越動聽,不住地在她耳邊喃喃着“霏霏,霏霏,我真高興……”
這樣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不在了?
他的懷抱很溫暖,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氣息,她細細回味着一切,彷彿他就在身邊,在枕頭上蹭了蹭便沉沉睡去。
這一睡便睡到了隔日中午,小丫頭們已經進來看了幾次,謝英和洪梅也擔心她而輪流守在門口,可沒有想到她就只是睡着了,臉上還帶着留戀的笑意,似乎這一覺又甜又沉,儘管擔心她的身體,卻不忍吵醒她。
“小姐從前一日只需要睡三四個小時,沒想到這一覺睡了這麼久,真的沒事麼?”謝英有些擔心地說。
“應該是沒事,方纔大夫不是已經來看過了麼?小姐平日操勞過度,如今沈將軍剛剛去世,她傷了心神,難免會睡得久一些。”
“沈將軍那麼好的人,真是可惜了。”謝英嘆了口氣,雖然和沈紹雋接觸不多,可在美國的時候就從洪美堂的口裡聽說了這位年輕有爲的青年軍官的故事,回國後見到他和小姐的濃情蜜意,任何人都覺得他們是一對再般配不過的璧人,可沒想到這一對戲文中的公子小姐,竟是這樣的結局。
洪梅也連連嘆氣,“小姐現在這個樣子真是讓人擔心。”
“喬梅小姐和銀月姐來了,她們想看看小姐。”詩文走了過來,輕輕開門一看,“小姐還沒醒啊?”
“聽說霏霏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喬梅跟了過來,面有憂色,“再不吃些東西,怕是會傷胃。”
“可是小姐很久都沒睡過一個好覺了,她太累了,讓她好好歇一歇罷。”詩文不忍地說。
銀月的眼睛紅了,“詩文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還是讓我來伺候小姐吧。”
“我也來幫忙。”喬梅脫下外套,“我讓廚房熬了些燕窩銀耳粥。”
“喬梅小姐,銀月姐,這怎麼好意思?”詩文和謝英、洪梅都一臉不好意思,喬梅和銀月如今都是上海灘上的女強人,女權會的組織者,怎麼好讓她們再做這樣服侍人的事兒。
“你們不用和我們客氣,當年我遇上那樣事兒,如果不是霏霏,我早就死了,我是她一點一點救回來的,我這條命都是她的,”喬梅嘆了口氣,“如今她遇到了這種事,我怎麼能袖手旁觀?”
“不錯,我自小服侍小姐慣了,你們就放心吧。”銀月端了一盆熱水準備進屋喚醒喬霏梳洗。
她們剛剛推門而入,就見到喬霏已經起了身,卻只是披頭散髮,身穿睡衣地坐在冰涼的地上,四周散落着一堆信紙。
銀月和詩文眼尖,立刻認出來這些信都是沈紹雋當年寫給她的,如今卻物是人非,不禁心中酸澀難當。
“霏霏,天還涼着,你怎麼坐在地上,小心寒氣入體。”喬梅連忙上前一把把她扶了起來。
“梅姐姐,勞你來看我。”喬霏臉色蒼白地朝她頷首微笑,臉上卻有着哀莫大於心死的空洞。
“自家人說什麼見外的話。”喬梅心中一疼,理了理她的頭髮,“既然已經醒了,那便梳洗完喝點粥罷。”
而銀月和詩文已經俯下身子將地上的信函一一拾起整理好,這些一向是喬霏最重視的寶貝。
喬霏雖然點着頭,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那些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