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朧,這時的上海纔開始了一天的耀眼輝煌,放眼看去,五光十色的聚光燈,空氣中還隱約迴盪着播音機播出的聲音————
大興茶樓,碩大的招牌上霓虹燈閃爍,門前緩緩停下兩三部黑色轎車,車上的人利落地走了下來,站在原地不動,有人則立刻走到後門之處,幫後座的人打開門,後座裡的人披了黑色長衣,走了出來,方纔聽見周圍的人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季二爺。”
待季衍走到大興茶樓門前,車裡的後座又探出來一人,那人不如季衍般一身黑衣,反倒是穿了一件灰白的格子長衣,那桃花眼帶着三分笑意,卻笑不到眼睛深處去,待他站定之後,周圍的人又恭敬地喚道,“沐少。”
此人就是青幫的三當家,沐向東,因性格較不羈,人喚沐少。
“季衍,杜先生不來?”沐向東纔剛下車,對着季衍劈頭蓋臉就是一句。
季衍沉靜的眼裡波瀾不驚,隨後點了點頭,“他有事。”拋球場的事,法國人那邊突然遊移不定起來,想必是出了更大的競爭對手,加上最近的局勢更加動盪,這生意怕是一時三刻不能說準。
“拋球場那塊地還沒搞定?”沐向東皺了皺眉,“需不需要我……”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季衍接了過去,“你有時間不如先想想怎麼搞好仙樂斯舞廳的生意吧,我聽說賭場那邊最近也出了一些事端?”
被季衍這麼一說,沐向東啞了半餉,然後納納地又開口,“我這不是忙着拉攏百樂門的頭牌嗎?”
“你確定你不是因爲看上人家了?”季衍涼涼地丟出這句話來,沐向東的爲人他自然清楚,只要是上海算得上點名氣的女人,都要跟他沾得上邊。
沐向東只得陪笑,伸手搭上季衍的肩膀,“好了好了,不討論這個問題了,我們先進去吧,那趙爺們該等得不耐煩了。”
今天趙四海的這頓飯,怕不知又安了什麼主意。
“等一下你記得別亂說話。”
“知道了知道了。”跟在季衍的身後,他這才收起玩笑的神色,眼邊雖還帶着笑意,卻是肅冷下來幾分。
趙四海顯然已經等了許久的樣子,本是陰暗的臉色在見到季衍之後馬上就明亮了起來,忙站起身迎上去。
“季二爺,來來來,快坐快坐。”他眯起了眼笑,樂呵呵地樣子,忙招了手吩咐身邊的人倒茶,眼神在接觸到季衍身後的人之後,愣了一下,“這位想必就是青幫三當家沐少吧,久仰大名啊。”
“客套話就別說了,我聽的
耳朵都要長繭了。”笑着坐在季衍旁邊的位置上,沐向東擺擺手。
趙四海的臉霎時有些尷尬,卻又不得不陪笑下去,“看來沐少也是直爽的性情中人。”
季衍眼神慍淡,並不做任何反應。
趙四海這才坐了下來,馬上就有人上前一一斟茶倒水,不一下就開始上菜,整整地一大桌子山珍海味。
“季二爺,杜先生最近可好?”趙四海試探性地開了口。
“還好。”季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抿了抿脣,“趙老爺有心了。”
趙四海點了點頭,笑了笑,“那不知我的事,季二爺向杜先生提了沒有?”
“杜先生最近比較忙。”季衍並不做正面迴應,“至少我還沒看到你的誠意。”
“那是那是。”趙四海連忙點頭,神色開始遊移了起來,“只是看來對拋球場那塊地感興趣的人不少,稍微有些棘手,聽說巨龍幫的人也插手了,而且世界銀行那邊好像也讓人施了壓力,貸款也遲遲不放。”
意料之中的答案,季衍脣邊泛了淺淺的笑意,“既然如此,那趙老爺約我過來,又是什麼意思?”那塊地皮的事情,連杜先生都沒能搞定,更何況是區區趙四海,至於世界銀行那更不用說了,在沒權衡好局勢確定拋球場的東家之前,貸款肯定不會隨便放得下來。
趙四海提了茶壺殷勤地幫季衍倒着茶,說道:“季二爺你也知道,這整個上海都知道我趙四海是做綢緞生意的,突然對拋球場的事插了一腳,名不正言不順,若是能得到季二爺的許可,那日後我做事就能方便上許多,功夫也自定能事半功倍。”
言下之意就是要打着青幫的名義去做事,出了事還可以讓青幫擋着,不至於傷害到他自己本身的利益。
這道理季衍也自然是清楚的。
“是不是許可了你,你就保證能拿到那拋球場的地皮?”沐向東 突然殺出這句話來,他伸出手指來輕輕敲打着桌面,“你若是有把握,你要個名正言順,我就給你個名正言順。”
“這……”趙四海猶豫了起來,畢竟他是連五成把握都沒有的。
“趙老爺,是金子,逢人都想分上一塊,又想有好處又不想去付出,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的好事。”他話已經說得這麼白了,趙四海應該明白了吧。
像趙四海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見到能賺錢的勾當都想搭上一腳,做起事來又怕損害到自身的利益,到底又不能幫上多少忙,還萬般藉口。
“沐少說的是,只是那拋球場
的地皮是泰隆米莊的廠地,那泰隆的老東家萬泰實在頑固,又有巨龍幫的人從中阻撓,我是想說,只要季二爺一句話,我趙四海爲青幫赴湯蹈火,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巨龍幫的人他可惹不起,但若他是以青幫的名義,就不一樣的。
“你頂着季二爺的名義做的事,這事就算成了,也是季二爺的功勞,還需要你來做什麼?”不耐地丟出話來,沐向東撇了撇眼角。
話說道這份上,季衍也沒有想婉轉回籠的意思。
“趙老爺。”季衍出了聲,“沐少說話可能直接了點,卻是事實,你有心想幫杜先生做事固然是好,不過這拋球場的事,就不用你費心了,日後杜先生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自然會找你的。”
把話說完,季衍起身站了起來,沐向東也起了身,隨後離開,桌上的東西未動分毫。
趙四海氣綠了一張臉,長袖一揮,桌上的杯碟應聲落地,摔得粉碎。
聽見廂房裡傳出來的聲響,沐向東聳聳肩,看着身旁的季衍,“趙爺們氣壞了,我剛纔看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綠的,真精彩。”
“狗急了,也是要跳牆的。”季衍提醒,剛剛沐向東直接就撕開了臉皮說話,他本是希望拖着趙四海的,畢竟這節骨眼上,還不適宜得罪那麼多人。
“跳了牆,狗也還是一隻狗,怕什麼?”
季衍搖搖頭,眼神忽明忽暗,“還是小心點的好。”
“與其擔心我,不如先擔心你自己吧。”沐向東笑得有點壞。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季衍揚眉問道。
“我說你這麼憋着,很容易憋壞身體的。”他都要開始懷疑季衍是不是正常的男人了,女人那方面,空白得有點過分了。“你該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癖好吧?”
難道季衍喜歡的是杜先生?或者是他?
對他的問題不予置評,季衍沉了臉下來,“如果你肯將花在女人身上的那點功夫用來放在青幫的事情上,我想杜先生會很高興的。”加快了腳步,季衍把沐向東甩在身後,“我要去賭場那邊巡視一下,你自己看着辦吧。”
開口閉口杜先生,沐向東撫了撫發疼的額頭,仙樂斯那邊的生意,畢竟只靠着李春蓮這個仙樂斯的翡翠頭牌,還是需要多費心啊。
夜色初朧,這時的上海纔開始了一天的耀眼輝煌,放眼看去,五光十色的聚光燈,空氣中還隱約迴盪着播音機播出的聲音,聲音婉轉,整個上海如沉浸在了似幻似真的倒影裡——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