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英雄難過美 人關，那個季明珠，恐怕就成了季衍的弱點啊————
杜家小館。
傍晚時分，季衍到訪。
陳品招呼他在書房等待，退了下去。
纔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便聽得書房的門咔嚓一聲開了，季衍回過頭去，淡了眉眼，喚了一聲，“杜先生。”
他僅着了一件白色的襯衫，上衣釦開了一個鈕釦，金邊眼鏡襯得整個人越發爾雅，鏡片之後的眼睛，散着微微凜冽的光芒。
道是現在書房裡燈火通明，也掩蓋不下他一身的光輝。
杜錦川輕輕地抿脣笑，隨後步到季衍對面的位置上坐下。
“關於上次的伏擊事件，查得怎麼樣了？”他揚了揚手，順手拈來一根雪茄，慢慢點燃。
“還在查，這個關卡上還能公然跟青幫作對挑釁的人的確不多，但聽得那天的兄弟說，那伏擊的人，是巨龍幫的人沒錯，不過就肯定不是蘇鼎。”
“哦？”杜錦川挑了眉，略略有絲玩味的不羈，“那你認爲是誰？”
“我只能說，巨龍幫裡有內鬼，藉着蘇鼎的勢力跟我們作對，只是……我還想不明白，他的目的是什麼？寧可犧牲蘇鼎跟日本人的交易，目的就是爲了伏擊你和向東，肯定沒那麼簡單。”季衍輕皺了眉，那天他在長三碼頭的貨倉裡，雖然順利阻止了蘇鼎的交易，但相反的，有種被 操縱的感覺，他想着貨倉裡應該還有幕後的人在，於是假意說了回紫臺，半路才分人手，一邊去沐向東那，一邊去杜先生那。“我總覺得，跟杜先生你拿到拋球場那塊地皮的事情脫不了干係，而且你最近也忙着跟租界那邊商議商會主席的事宜，對方的矛頭若是單單指向你，那就清晰許多，可是向東並沒插手這兩件事，也受到了伏擊，若做大膽一點的猜測，那人的目的是分化青幫，削弱我們的勢力，這隨之而來的，肯定醞釀着一場陰謀。”
“哦，那你覺得會是什麼樣的人，費盡心思要跟青幫作對呢？”杜錦川靜靜聽着，提問道。
“那人肯定很瞭解你我跟向東三個人的動向和脾性，知道引開我再去伏擊你們。”至於是誰，他必須找到線索，一絲一絲地摸上去。
“蘇鼎跟日本人的交易在長三碼頭的16號貨倉，你是怎麼知道的？”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他慢慢吐出氣來。
季衍一頓，眸裡的琥珀色澤淡了幾分，“是季明珠告訴我的，不過她不可能是內鬼。”
“那她怎麼知道的？”淡淡笑了，杜錦川看着季衍。
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
順着季明珠的線索摸上去，事情就清晰多了，季衍沒有想到，真是怪了。
“李安遠……”季衍的眼神驀地尖銳了幾分，這次的掃貨事件，李安遠並不在現場，這次的貨倉地址，也是由李安遠那邊得知的。
只是他在謀劃着什麼？背後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勢力，是不是與人聯合起來，這些都還未得知。
他笑意盈盈，“我聽聞季明珠跟那個李安遠的關係，並不那麼簡單，你就那麼確定這件事與季明珠沒有干係？向東
對她可是迷得緊，外面的人也傳她是你的人，不管怎麼樣，她絕對是個隱患，難保她不會轉了矛頭針對我們。”
季衍跟他闖蕩了兩三年，這些日子以來，什麼挫折坎坷沒有見過，再腥風血雨的時刻，他總站在他的身旁，他的沉着鎮定，往往在危險關頭，輕而易舉就能看穿整個局面，做出最好的應對方式。
自古英雄難過美 人關，那個季明珠，恐怕就成了季衍的弱點啊。
“她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我相信她。”就如他相信杜先生，相信沐向東一樣。
杜錦川眼裡閃過一絲訝色，這上海灘能讓季衍說出一句相信的人，可不簡單哪……能站在季衍身邊的人，必定是他可以爲之拼命的人……
“我倒是很好奇，聽聞着季明珠是你送進去仙樂斯的……只是你護得很周謹啊，我的人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查出來她是趙家以前的下人。”季衍不是會多管閒事的人，這當中，肯定有他不知道的隱情。
季衍並不作答。
“上一次你幫小蓮離開，也是因爲季明珠欠下的人情，沒錯吧？”
翡翠原叫李春蓮，大家都喚她翡翠，只有杜先生才喚她小蓮。“我跟她之間有協議。”他只說了這麼一句，並不再開口。
“也罷！”他淡笑，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你跟向東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可不希望因爲一個女人破壞這份情誼啊。”
杜先生話語裡的意思，他清楚不過。
若是季明珠有可能成爲傷害青幫或者傷害他和沐向東的存在，他就不會留半點情面。
“杜先生……翡翠之於你，是什麼樣的存在？”季衍從口袋裡摸出煙來，一時神思有些恍惚，“若是有人傷害翡翠，你就是賠上整個青幫，都在所不惜吧，你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就是在青幫爲你打一輩子天下，也無半分怨言，但是翡翠對你來說的意義，就是季明珠對我的意義。”
這些話說得再明顯不過了。
杜錦川點了點頭，“那希望你跟她，可不要像我跟翡翠這樣纔好。”他似乎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脣邊的笑有點苦澀。
這季明珠，跟的是沐向東還是季衍，必須有個了結才行，“現下是緊要關頭，你跟向東，不要再生什麼事端了。”
還不等季衍說什麼，他邁步離開書房，除了繚繞在半空的煙霧，一室朦朧的空蕩。
他纔剛回到紫臺，以往空蕩冰冷的屋子竟然有了一絲暖意，腳步纔到門口，便聽得屋裡傳來沈醒和啊九笑呵呵的談話聲，偶爾來喜附和上一兩句。
走進屋裡，桌上簡單地放着幾樣小菜，溫暖可人，鼻尖縈繞的都是菜的香氣，季衍一怔，這才發現真的有些餓了。
他已經是很久沒有感覺到餓了。
見他與方竣回來，原本談話着的三人皆停了下來，不復輕鬆的氣氛，來喜連忙迎上前去，“二爺，你回來了……還沒吃東西吧……”
“二爺，這些都是小姐親自下廚的哦，試一下吧。”啊九的聲音在後面小聲的響起。
方竣拉了拉啊九的衣角，搖了搖頭。
卻不料季
衍卻點了點頭，在桌邊坐下了，“大家一起吃吧，這紫臺很久沒有這麼熱鬧了。”話音才落，他的臉上竟然出現了類似溫柔一樣的笑意。
來喜站在季衍的身後默默看着他，這纔是發現他一身的風霜疲憊，雖然還是一身的硬朗，卻不難看出他佈滿血絲的雙眼，心裡微微發疼。
啊九和方竣面面相覷，猶豫着走到桌邊，戰戰兢兢坐了下來，來喜也跟着在桌邊坐下，邊聽得季衍又開了口，“趙四海那邊給人揭發了偷運軍火的證據，現在名下的產業都被查封了，現在正被緝私局扣留着，用不了多久就要判罪了。”
她只覺心裡一暖，似乎又想起什麼來，“二爺……那趙家的人呢？”翠菊也是趙四海的人，不知道會不會受到牽連。
季衍頓了一下，“趙二太太主動拿出了趙四海的賬本，所以她沒事，那趙四海的大宅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她的名下，現下趙家除了當家換了之外，其他都沒什麼變動。”
來喜含笑點了點頭。
季衍處事那麼地周到，連她關心翠菊的事，不願意連累其他無辜的人，這些都幫她考慮好了。
他是真心在幫着她，一回來就告訴她趙四海的最新消息，可是他不知道，她的報復成功，心下卻沒有一點開心的感覺。
外頭忽然又進來了一人，來喜沒有見過那人，只是見到他在季衍耳邊說了什麼話，季衍突然站起身來，就往樓上走去，方竣也連忙跟了上去。
來喜看着滿桌子的菜，分毫未動，心裡忍不住又酸楚了起來。
夜深下來的時候，那個突然到訪的人從樓上離開了，方竣也下了樓來，樣子很是疲累，來喜熱了一些飯菜，端上了樓去，站在書房之前敲了敲門，“二爺，是我。”
季衍應了一聲，幫她開了門。
“我見你晚上都沒有吃東西，幫你熱了一些飯菜……”她將食盤端在桌子上，停了一下，“二爺，趙四海的事情已經結束得差不多了，我們的協議也完成了，似乎想不到有什麼能爲你做的，這些都是我家鄉小菜，希望你不要介意。”
“剛纔我派去盯着趙四海的人回報，蘇鼎和林懷絃動了一點手腳，現在趙四海不見了，前陣子向東和杜先生受伏擊，如今的上海灘到處不安全，等風聲一過你再離開吧。”他沉了一下，一顆心隱隱悶痛。
其實有一點私心，是希望來喜還留在他的身邊的。
不是沒有想過，她報了仇馬上就會離開，只是他卻不知道怎麼了，找了種種藉口，還是想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上次送來喜回去家鄉，他已經割捨過一次了，老天又讓她回到了上海，他的掙扎隱忍，全部在遇上她之後全部亂了套。
所以就這樣吧，何必那麼辛苦，跟着自己的心，即使來喜有一天還是會走的，這一刻她在他的身邊，那就夠了。
“好。”她應了一聲，有些侷促，“那你趁熱吃吧，我先出去了。”
纔是剛站穩腳步，便覺得一陣猛力，沒有防備地就被拉了回去，正好撞進他的懷抱裡，她仰起頭來，眼睛裡滿滿的驚訝，載着一小點的慌亂和迷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