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很多時候的愛情,真的要分先來後到,但是他跟季明珠,似乎沒那個緣分————
“季二爺,如今上海處處紛爭,各大醫院都面臨着資源不足的情況,沐少的情況,我們已經盡力了。”那一字一句從他的口中吐出話來,季衍的身子猛地一震,很久都沒能回答出聲來。
整個走廊靜悄悄的一片,靜得連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來喜一窒,腳步一軟,勉強扶着門邊站住,揪着門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臉色如白紙一般透明。
耳邊嗡的一片響聲,連話都要聽不清楚了。
大上海的人都知道,青幫的三當家沐向東,是一個傳奇,雖然嬉皮笑臉,雖然流連花叢,對青幫卻是盡心盡力,心思巧妙,這杜先生身邊,季衍善心機,沐向東善制敵,3個人就是青幫的頂心柱,這些年來什麼風雨沒有見過,還不是一樣走過來的,堂堂的……堂堂的青幫三當家,這個傳奇……怎麼可能就這樣消失了?
“病人現在還有一些意志,沒有多少時間了,你們去見他最後一面吧。”並沒有繼續往下說,白袍的醫生往外步開,着手準備接下來要忙的事情。
“方竣。”季衍沉沉開了口,聲音是少有的暗啞,蘊含着沉重讓人壓抑不住的情緒,“喚人去通知杜先生,加派一點人手,隨時注意着李安遠的情況。”
來喜怔怔地擡首看着季衍,張了張脣想說什麼,到底沒有開口。
用了好大的力氣,才定下神來,一步一步往病房裡面走去。
整個房間裡充斥着讓人壓抑的消毒藥水味。
偌大的白色病牀中央,那人的臉沒有一絲血色,閉着眼睛,許是察覺到有人進來,微微迷濛起了眼,慣性地扯出笑來。
“明珠啊……”他開口吐出聲來,似乎很費力,聲音很低很低,“真好啊不是嗎……這個時候,還可以再見到你一面啊……”
來喜的鼻子微微地有些發酸,其實就算是現在的沐向東,那笑容,還是那樣的桃華盛盛,那樣俊的人,那樣迷人的人,不管在什麼時候,都不會暗淡的。
“沐少,外面下雪了。”她以爲她會哭出聲來,或者是失控,或者是崩潰,可是她的心,如冬月冰雪,冷然一片平靜,連吐出來的話,都那麼平靜,“我曾說過,這樣的冬天,是最讓人害怕的,因爲很冷,很無力,就如現在我站在你旁邊,可是我要眼睜睜看着你離去,可是沐少,我以後要怎麼辦呢?”
這麼多個日子。
原本一直在周圍笑着,不正經調笑你的人,忽然就要像空氣一樣的消失了。
仙樂斯再也沒有沐少了。
青幫再也沒有沐少了。
“呀,你有季衍啊……”他又笑了,很
溫柔很溫柔,“雖然很不願意……我想我也……未必是輸給季衍的吧……我從來沒跟季衍……搶過女人……我未必會輸給他的……那好吧……我把你讓給他了。”他很困難地伸出手來,拉住站在牀邊的她的手,“可是我不願意……不甘心呢,我又該怎麼辦呢?”
人死後會去哪裡呢?
還能不能看到她?
能不能保佑她?護着她?季明珠跟季衍,都是痛到死,都不肯開口說出來的人,這樣的性子,太讓人心疼了,怎麼放得下呢。
“沒人叫你讓的。”來喜別過臉去,“堂堂青幫三當家沐少,你看上的女人……哪有讓給別人的道理。”
病牀上的人忽然安靜了。
來喜回過頭來的時候,他正看着她,盈盈的笑着,連臉色都恢復了些許的紅潤,這不過是迴光返照,代表着,他也將要走到盡頭了。
“雖然覺得很笨,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想問……倘若當日救了你的人是我……幫你報仇的人是我……那你是不是會喜歡上我?”
也許很多時候的愛情,真的要分先來後到。
但是他跟季明珠,似乎沒那個緣分。
來喜沒有回答,怕是一開口就要哽咽得說不下去,只得點頭。
“還好。”他突然就不笑了,“還好當日救你的人不是我,否則當你喜歡上我的時候,要看着我離開,太痛苦了……”似乎很用力很用力地在繼續說着,他的目光飄向了門外,“季衍那個混蛋,兄弟的最後一面,都不來見……”
可其實他也是知道的,不來見,不去見,只是害怕承受不住。
季衍他,也會有害怕的時候。
“我……我去幫你叫二爺。”她急忙起身,就要轉身往外走,心口缺了一塊口子,如刀子千刀萬剮,痛得她連呼吸都呼吸不過來。
“不了……”身後的人聲音忽然小了。
來喜一驚,連忙轉過身來,連聲音都有些顫抖,“沐少,不要……我從來都沒有求過你什麼……不要閉眼睛,陪我說話,我……我還有很多話沒說……”有些失措,她眨了眨干涉的眼睛,淚珠忍不住大滴大滴往下掉,“仙樂斯需要你,青幫需要你……杜先生……杜先生還有二爺……還有我……還有我……沐少……不要那麼殘忍……不要……”她以手捂住脣,哭得連話都說不完整……
她想很鎮定,很堅強的,在他面前好好的,讓他安心地這樣離開的。
可是根本沒有辦法。
她根本接受不了,接受不了……
沐向東已經有些昏沉了,連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來了,氣若游絲,“不要擔心……佛德神父說……一個人死後,並不是真正的死去……我還在……一直還在……離開,就要離
開得乾淨一點吧……連骨灰……都不要剩下……”
什麼都沒有,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像從來不曾出現在他們生命中一樣。
只是帶着遺憾死去。
真的……是有點不甘心呢……
窗外的雪,已經下得很大了。
從來沒有像這樣的猛烈和沉重。
很冷,即使是讓大衣團團包圍着,都還是冷得忍不住全身都在發抖。
“沐少,我欠你的那麼多那麼多……我要怎麼來償還呢?”她咬了咬牙,“不要以爲這樣,我就能永遠記住你,永遠將你放在心裡。”她哭得滿臉都是淚水,“你這樣算什麼,是你來招惹的我,現在我對你有感情了,你就要這樣離開了,到現在……就算是到現在……你連讓我去償還的機會都沒有……”
“那樣就忘了吧……”那一聲,似乎是嘆息,卻又是帶着笑意。
牀邊上的人,終於沒有聲音了。
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不知道是被漫天的風雪掩蓋住了,還是讓她的哭聲掩蓋住了。
“不要睡……”她伸手推了推他,“起來了……”
明明是暗沉無光的天氣,怎麼會突然覺得眼睛生生的刺痛。
他仍然是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
天色暗了,連星星都沒有了……
她同沐向東,在她是季明珠的日子裡,在她復仇的時候,在她被李安遠傷透的時候,從來都不曾相愛過,甚至在最親密的那段日子裡,她都還來不及對他動心,去無端承受了沐向東這一世的情。
那就忘了吧————這句話,便是他最後的恩寵。
她的心裡,一直裝着仇恨,然後是李安遠,再然後是季衍,沐向東的情意,她雖感激,卻從來都沒有回報半分,那日她從溫城回來,沐向東帶她去教堂,那份要給她一世安穩的決定,一直到她的拒絕,今日變成了利刺,深深地擱在了心間,再也沒有辦法消除。
沒有辦法忘記,當日在仙樂斯一舞,後臺一會。
他翩翩一笑,以至於往後便衍生了接連不斷的糾葛。
半島酒店一事,他爲了她進了巡捕房,現在回想起來,每一刻不想被季衍知曉的那份心酸,他總是默默地在她旁邊陪她經歷。
只是她的眼中看不見他……
一直到看不見他……
趙四海的恥辱,是她心上最永遠的痛,每次沐向東想要靠近,她便豎起心房來將他擋在門外,季衍也是如此,雖然她明明知道他們都是待她最好之人,卻忍不住去拒絕,去傷害。
其實瞭解她的,未必只有一個季衍。
只是她的心太小,容不下多一份的情意。
如今,一切都遲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