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揚……其實有點怕知道他是怎樣的，尤其怕從你嘴裡說出來，你問過我，爲什麼一直沒有去找他，其實，我也一直這麼問自己。那麼多年了，我都在固執地堅持着什麼，我以爲時間是停滯的，自從她帶着荀揚離開的那一刻起，我就自以爲是地認爲時間會停下來，以爲荀染早晚會帶着荀揚回來找我，就算後來認識了莉莉婭的媽媽，後來結婚了，這個念頭也從來沒有斷過。我一直都認爲是荀染對不起我，是她一聲不吭地帶走了我的孩子，我要讓她後悔，而我也堅信她會後悔的，我甚至想象過她回來看到我新的生活會是怎樣的表情。所以我娶了莉莉婭的媽媽，我們重新開始了所謂幸福的生活，我不斷地告訴自己要生活地很好，我要讓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後悔。但是，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彩排一樣，我這樣做只是爲了某一天做給她看，雖然我們之間有很多很多的矛盾，我的心裡還是都是她，我根本就沒意識到我娶莉莉婭的媽媽僅僅是因爲她是北京人，我甚至給莉莉婭取了和她一樣的名字，我一刻都不想忘掉她。”史密斯醫生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如釋重負般地吐出一口氣，那是憋在他心裡二十幾年的話吧，早就像毒素一樣侵蝕他的每一根神經。
他緊緊地抿了一下嘴，繼續說：“可是，無論我說什麼都是沒用的，都是藉口吧，就算是愛，我也是自私的，我一直都想着是她錯了，所以她早晚會回來道歉，我從來沒有想過是自己錯了，從來沒有想過她爲什麼要離開我，就算是她錯了又怎麼樣，我那麼愛她，不是應該去找她嗎？我憑什麼什麼都不做就等着她回頭，我還娶了別人，娶了一個我不愛的女人，那個女人，連她死的時候我都不在身邊，我沒有掉一滴眼淚，那是莉莉婭第一次對我說：爸爸，我恨你。我是一個壞人，我把婚姻和家庭都當成了報復的手段，那是我的妻子和女兒啊，我竟然如此對她們。”
史密斯醫生說着說着，眼眶竟有些紅腫，他突
然停下來，半張着嘴，眼睛看向窗外，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要討厭莉莉婭好嗎？”過了許久，他低沉着聲音說，“莉莉婭是個好孩子，都是我的錯。”
秦籽約動了動嘴脣，沒有說什麼。
“其實莉莉婭不是你看到的樣子的，是我……是我把她害成這樣的。莉莉婭一直都是懂事的孩子，可是在我的心裡，她連荀揚的替代品都比不上，我以爲……我一開始認爲，她是我的孩子，她有着我最愛的女人的名字，那麼我多多少少會在乎她一點，可是，她從一開始就不是在我的期待下誕生的，事實上，我也從來沒有好好看待過她，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我一樣都不知道，甚至她長成什麼樣子我都覺得很模糊。我從來就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我也不是好丈夫，莉莉婭討厭我不是因爲我不是個好爸爸，而是因爲我對不起她媽媽吧。從小到大她一直都儘量討好我，雖然對她很冷淡，但這些我都知道，可是自從她媽媽過世後，她對我的態度突然就變了，她明明是那麼恨我，可是她的眼裡除了諷刺和不屑再無別的情緒，那一年，莉莉婭才十三歲。就算那樣，我也不曾對她和她媽媽有過愧疚之心，我甚至想過荀染是不是回來找過我，只是因爲我有了新的家人所以才又消失的，每當那個時候我就想，如果沒有她們該多好，都是她們，都是因爲要對她們負責我纔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我什麼時候對誰負責過？我只是一直一直一直地在找藉口爲自己的不負責任開脫，總是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咎於人，不是荀染，就是她們母女倆。我一直想如果莉莉婭消失就好了，特別是荀揚出事後，我想她果真是我的剋星啊，好不容易重新得到的兒子，就因爲她又失去了。現在想來，是因爲以爲會永遠留在身邊，以爲莉莉婭是一輩子都甩不開的羈絆，所以才那麼對她的，因爲太過自信地以爲她會糾纏自己一輩子，所以纔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會失去什麼的，可是現在
，她真的不見了，心裡就像被挖空了一大塊，那種感覺和荀揚離開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對於荀揚，有愧疚有自責但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憐憫，因爲失去荀揚所以覺得自己很可憐，可是對於莉莉婭，卻滿滿的都是心疼，我一直會想起小時候的莉莉婭一直小心翼翼地問我：爸爸，我哪裡做錯了嗎？她沒錯，是我錯了。”
秦籽約的心顫了一下，無論怎麼做都不討好的小女孩是怎樣長大的她再清楚不過了，莉莉婭，莉莉婭……她的喉嚨發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秦小姐……”史密斯醫生看着失神的她輕輕叫了聲。
“恩？額……”秦籽約的思緒被拉回來，抿了下嘴，整理好情緒，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會很奇怪，語速平緩而溫和：“這些話，對莉莉婭說不是更好嗎？但是，你能說出來真是太好了，中國有句古話——血濃於水，莉莉婭總會回來的。”
“秦小姐，我們去花園裡坐坐好嗎？”史密斯醫生停了一下，馬上又說，“和我說說他們的事好嗎？荀揚也好，莉莉婭也好，都是我不瞭解的吧。”
秦籽約恩了一聲，拿起包。
這是小鎮難得的晴朗天氣，風不大，微微地拂過，像一隻溫柔的手，似有若無地穿過人們的心靈，天空很藍，沒有一片浮雲，好像都被微風悄悄趕走了一樣，陽光那麼明媚，帶着一點暖暖的溫度，讓人忘記了時間。
這個季節，花園裡的植物並不是很茂盛，卻生長得恰到好處，生着病的孩子臉上依然是天真燦爛的笑容，穿着並不合身的病服互相追逐着。那一天，他們聊了很多，秦籽約也從史密斯醫生的臉上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表情。那個男人，如此自私，可是此刻她已經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憤憤不平了，人本來就是自私的，誰又管得着誰，況且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果譴責於事無補，還是不要的好，沒有人會爲誰的倔強買單，也沒有人有資格指責誰的倔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