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排在檢查行李的隊伍裡，留戀地看着身後的世界，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或者再也沒有機會了。胃又疼起來，他死死地按着，以求減少一點痛苦。
機場的工作人員覺得陸罕宇有點不對勁，關切地問：“先生，您怎麼了，您臉色不好看。”
“胃疼而已，沒什麼事。”陸罕宇笑笑，儘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痛苦，手心卻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需要幫忙嗎？”
“謝謝，但不必了，我帶藥了。”陸罕宇客氣地說。
“如果旅途中有什麼不適，請與乘務人員聯繫。”
“我知道了，謝謝。”
他死死地按着胃，疼痛卻愈加鮮明起來，像黑色的潮水，一遍遍襲來，似乎要將他淹沒。陸罕宇，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你不可以在這裡倒下去，再撐一會就沒事了，你一定要撐下去。他一次次試圖給自己力量，可是，他還是重重地倒了下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荀揚坐在他旁邊。
荀揚似乎陪了他很久，見他醒來，冷冷地說：“你父母下午就到。”
自己居然暈過去了，該死的，陸罕宇掙扎着做起來，急忙問：“杳杳呢？她知道嗎？”
“我讓她去休息了。恕我直言，我覺得你很不對勁，雖然醫生說你只是胃痛才暈過去，但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痛成那樣，還讓你在海外的父母回來。”荀揚眯着眼盯着他看，似乎審問一樣。
“醫生怎麼說？”
“他什麼都沒告訴我們，至少我這麼認爲。”
知道秦籽約還什麼都不知道，他鬆了一口氣，別過頭去，看向窗外，說：“肯定是你想多了，你回去陪她吧，我沒關係。”
沒想到這次他被送來的是他上次自己來的那家醫院，連醫生都還是那個人，緣分吶，陸罕宇的嘴角有一絲苦笑：“謝謝你。什麼都沒說。”
“我答應你的，但你答應我的呢？”那個醫生很嚴肅，像是在責備他。
“我不能留下來，她會知道的。”陸罕宇的臉上是濃濃的憂傷，怎麼都化不開。
醫生低下頭記錄着什麼，不去看他的臉，說：“我已經縱容你一次了，差點送了你的命。等你的炎症好了，馬上動手術。”
“她會知道的。”陸罕宇小聲地重複了一句。
“我是一個醫生，你現在是我的病人。我會盡量把你的情況說得好一點。你應該珍惜自己一點，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她發現了，她會內疚難過，不讓這一切發生的唯一辦法就是配合我，活下去。相信我，我也年輕過。”
他靜靜地躺在牀上，想着他說的話
。
陸罕宇靜靜地躺在牀上，想着他說的話，淡淡開口：“我想再拜託你一件事。”
“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是，我父母就我一個孩子，我希望你不要刺激他們。”陸罕宇懇切地看着他。
“我儘量，如果你配合的話。”
思來想去，陸罕宇還是決定自己告訴秦籽約，當然不會全部告訴她，只要說的不是很嚴重的話，就不會給她帶來多大的打擊吧，而且，就算真的出了什麼事，秦籽約也不會一下子難以接受。
“什麼？癌症？你開什麼玩笑？好端端怎麼會得這種病？”秦籽約的眼裡含滿淚水，聲音在發抖。
陸罕宇有點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錯了，猶豫了一下，狠了狠心，繼續笑着說：“杳杳，我沒騙你。還好，剛開始，割掉一點點就沒事了。我命大，沒辦法。”
秦籽約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她只知道癌症很可怕，哽咽着問：“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也是剛知道，你現在開始要對我好一點，我是病人。”陸罕宇故意開着玩笑，這個氣氛太壓抑了，他不喜歡。
“再查查好不好，萬一弄錯了。”她哭了，泣不成聲，她不願意去相信。陸罕宇的心揪在了一起，她要是知道自己已經是晚期了該哭成什麼樣啊？他要是死了她會不會很難過？這樣想着，陸罕宇不覺皺了一下眉。
——杳杳，我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病房裡，現在就他一個人。他就這樣躺在病牀上，用他所學到的數着自己剩下的日子，他從來沒有如此懼怕過死亡。
查房時間。
“我想快點動手術。”他看着窗外，輕輕地對醫生說。
“我們也希望快點，但得等你炎症好了。”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活得比她還要長，在她生病的時候可以給她力量，”他好像並沒有聽他說什麼，自顧自地說着，“你都不知道她有多怕死，好像一場感冒就會要了她的命一樣，她很容易生病，我想如果我是醫生，無論她得了什麼病，我都可以把她從死神手裡搶回來，直到她看完這個世界所有的風景。”
“你不會死的。”醫生也覺得有點難過，但幾十年的職業生活早就教會了他不要帶着太多的感情去工作。
“謝謝你一直很遷就我。”
“等康復之後再謝也不遲啊，對我有信心一點，也對自己有信心一點，好的心情很重要。”
“我萬一，我是說萬一，請你幫我把這個謊圓下去。”就算是很勉強，陸罕宇還是笑着，卻一直低着頭。
“我答應你……”
“
謝謝。”
“我答應你……不會有萬一。”
雖然知道只是早期，但他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她還是很擔心，她總覺得即使等很久很久，他也不會再從裡面出來了。她拼命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可是她做不到。離開對於她來說，已經成了家常便飯，但她不想去習慣這種感覺。
“荀揚，我有點怕。”
“不會有事的。”他緊緊握住她的手，發現她手指冰涼。
已經八個小時了，燈依然亮着。陸罕宇的父母也開始懷疑起來。當醫生從裡面出來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圍上去。
“手術還算成功，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過不過就看他自己了。”醫生不願意再多說一句。
陸罕宇的母親當場暈了過去，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堅強的女人。秦籽約的身體一直在發抖。她害怕他再也醒不過來。
第二天醫生把她叫到辦公室。
看到她進來了，醫生停下手中的筆，說：“秦小姐，我希望和你談談，是關於陸先生的。”
“他會不會死？你有辦法救他的對不對？”秦籽約直接問，馬上又後悔了，她害怕聽到不好的東西。
“秦小姐，請你冷靜一點。如果你都這樣了，那他該怎麼辦？我答應過他瞞着所有的人，而且我想我應該這麼做。可是，我心裡不安，如果我再瞞下去，以後就沒機會了。更何況他也說話不算數過。”
醫生的鋪墊有點長，似乎預示着什麼不好的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他是不是病得很重？”
“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情況就不是很好，後來又拖了一段時間，他在機場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很糟了，但我覺得我還能救他，而且他看起來不那麼痛苦，直到昨天手術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的情況要比我想的糟很多。”
“傻瓜……”秦籽約開始抽泣起來。
“其實他很怕死，因爲你，他想活下去。”
“他怎麼會得這種病，他一直都很好的。”
“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不知道他爲什麼一直吐，但他的胃是被吐壞的。而且可能休息不好，太累了，加快了病情的惡化。”
“他有什麼話嗎？”秦籽約捂住臉，淚水不停地從指縫中流下來，她的肩不停地抖動着，不敢哭出聲音。
“沒有，他打算瞞一輩子。”
她只是流淚，沒有聲音。她覺得自己是個不詳的人，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會遭遇不幸。
“去陪陪他吧，也許以後就沒機會了。還有，萬一發生奇蹟，他醒過來了，我請你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再給他負擔了，他已經夠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