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待羅衣驚詫,淵離已是失聲喊道:“潛叔!”
潛叔仍舊低順着眉眼,聲音不鹹不淡地說道:“自我入帝陵以來,便發誓終身不離南方,勢守帝陵直到死亡。陪公子十載,書畫琴棋,文治武功傾囊相授,取其一技足以保一生平安喜樂。夫人臨終之言我未曾忘卻,然公子自願捲入那皇位爭奪,江山紛擾之中,我也無法直言干涉。但唯有兒女情事,公子息怒,我即使拼儘性命,也不能讓公子,自毀此生。”
羅衣聽得心驚,顫抖着脣開口道:“潛叔反對我們……到底是因爲你所說我有鳳顏之相,還是……還是淵離若動情,此生將休?”
“二者皆有,姑娘是聰慧之人,自當明瞭。”
“潛叔!”淵離寒聲道:“不要……妄語!”
話音中竟有咬牙切齒之意。
潛叔緩緩擡頭,嘴角竟然笑了,“公子自小性情豁達,少有固執,此前只有兩件事堅持己見,毫不妥協。”
他頓了頓,緩緩說道:“第一件,是夫人葬處。夫人曾交代過,死後將她火化成灰,灑在凌雪峰上,逢年過節也無須祭拜。公子卻執拗要讓夫人入土爲安,尋了凌雪峰一處僻靜之地,將夫人妥善安葬,每年入帝京一次,悼念祭拜。”
淵離微微赤紅了眼,呼吸聲逐漸加重。
“……第二件,是我算出大楚皇室命數衰微,已有大廈將傾之兆,公子那時不聽我勸告,執意出山接掌夫人霜滿天商號,並在大楚危機之時挺身而出,傾囊相助,以求能鞏固大楚已搖搖欲墜的江山。”
羅衣緩緩扭頭看向淵離。他一雙脣極白,握着她手的力道像是抓住溺水的浮木一般,渀佛是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氣。
潛叔緩慢地撫平圖紙,手扶着木案站了起來,直視淵離說道:“前兩件,在公子的執拗下,我已然妥協。今日,公子若是想讓我對這第三件事妥協。除非。我死。”
以死相逼!
羅衣驀然睜大眼睛,她覺得自己不能思考,不能言語。
不過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愛,不過是希望得到男人看作是親人的長輩的認同和祝福,爲何如此之難?爲何如此之難!
“潛叔,你、你到底爲什麼……”
她不可置信地低聲吼道:“你爲什麼要阻止兩個相愛的人……爲什麼……”
“命數天定。你們註定今生有緣無份,若強行改運,下場淒涼遠勝本來結局。”
潛叔口氣淡淡。羅衣卻並不認可,“你批的命,你斷的運。憑什麼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憑什麼!”
“向來緣淺,何必情深,姑娘,你該看開一些。”
潛叔輕嘆口氣,背過身透過窗戶看向那條雪屋後面的水流和緩的大河。輕聲說道:“公子該明白,此時的任性,不僅毀了你自己,還會毀了本有極其尊貴命格的姑娘。”
他轉過頭,“一旦打破安排好的棋局,鳳顏之相仍在,但鳳命卻斷了,姑娘的結局從此不可測,你可明白?”
淵離渾身一震,甚至是咬牙切齒地說道:“潛叔真要這般威脅予我,這般,這般咄咄逼人!”
“如果公子執拗的話——公子當知,除了那兩件事,其餘的,我從來說到,做到。”
羅衣冷笑說道:“潛先生難道不覺得自己太卑鄙過分了嗎?”
“公子此生不該涉及情愛,這是定數。”
“定數?可我從來不信定數!”
羅衣越到淵離面前,伸手抱住他的腰,仰頭看着他說道:“不聽他的胡言亂語,即使我結局淒涼又如何,本來就是撿回來的命,如今沒有束縛我的任何東西,我想怎麼活就怎麼活!”
“姑娘還請三思。”潛叔睿智的雙眸投射着冷光,緩緩說道:“即使姑娘不怕自己結局悽慘,難道也不怕,禍及公子嗎?”
“哼,你少舀那些命啊運啊的來堵我的嘴,也少跟我談什麼爲對方着想離開他之類的鬼話!人生悠悠數十載,如果活得連自己都覺得對不起自己,還不如現在就別活!你待在蘅蕪山那麼多年,早已經鼠目寸光,是井底之蛙了!固守着自己一小片天地看星星算命,你可知道星星不過都是宇宙裡面毫無生命跡象的元素物凝結在一起的球狀物?我不信我們在一起會招來什麼噩運,天上的神哪有閒心管這人間的愛情!”
潛叔被她如機關槍似的連珠炮說得有些暈,等反應過來後才驚覺羅衣已經拉着淵離要離開了。潛叔立馬喝道:“站住!”
羅衣未曾頓步,淵離卻基於一直以來的習慣而停了腳步。
潛叔面上終於出現一絲裂痕,“公子,真的要出去,不會後悔嗎?即使是我會立刻自絕當場,公子也不會後悔嗎?”
“你要做卑鄙的人,要自己死,不要把罪過歸到淵離身上。”羅衣越過淵離直視潛叔:“你如果真的疼惜他,將他視爲晚輩,就不要使如此齷齪的伎倆。自殺的人,永遠是最卑弱,最沒有勇氣的懦夫,這樣的人,比十惡不赦的罪人,更加可惡。你要做一個這樣的人,做便是。至於你死後,可能淵離會難過那麼幾日,但人走茶涼,你死了,我們還是會好好地在一起,慢慢地,也就會遺忘你,把對你的記憶扔到九重天邊去。”
或許是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潛叔完全傻了,驚愕地目瞪口呆,微微張嘴呆呆地看着羅衣。
說完這話,羅衣拍了下手,豪氣沖天地道:“淵離,咱們走!以後吃香的喝辣的,都不幹這人的事兒。”
淵離面色古怪,還是拉住羅衣道:“潛叔他……”
“哼,自己守在這山裡還不準別人有桃花,他什麼邏輯!”撇撇嘴,羅衣正想拉着淵離走了,潛叔的聲音又傳來。
這次有些有氣無力:“公子,我想和這位姑娘談談。”
“有什麼不能當着我們倆的面一起說的?”羅衣嘀咕一聲,斜了頭看他,說道:“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潛叔緩緩直起腰,不過奇怪的是,他看羅衣的眼神卻比之前的寒冷多了一絲溫度。恐怕這麼些年來,讓潛叔破功的也就一個羅衣了吧。
“姑娘,公子命中有劫,姑娘便是那劫中之人。公子過不了這劫,今後命途坎坷崎嶇絕非常人所能受,一不小心便會命殞黃泉。”潛叔輕聲說道:“人世間有因纔有果,種下什麼因,得出什麼果。姑娘今日的固執,豈止不會是明日的噩夢?”
“我只知道四個字,活在當下。”
羅衣聲音輕顫,但無疑潛叔的話紮在了她的心上。若是淵離真的因爲和她之間的感情而有危險,那麼這感情,是要,還是不要?
潛叔嘆息一聲說道:“兩年前,我夜觀星象,異星突顯,由南轉北漸移,最終落於帝星周邊。此異星從何而來我無法得知,其命途軌跡也實在複雜,便是我翻閱古文典籍仍舊窺伺不得其中玄機。”
羅衣心中一震,驚詫地看向潛叔——這顆異星莫不是她?潛叔是否看出了什麼?她急速地分析,但疑惑的是,從潛叔的意思中讀得他似乎並沒有將她和那顆異星聯繫在一起。
“這顆異星可說是整個星局之中最大的變數,縱觀天象之人,無人可解這顆異星命途。”
潛叔低咳一聲,緩緩說道:“不知是不是這顆異星的出現改變了很多人本已定好的軌跡,自那異星出現開始,另一顆帝星也冉冉升起,逐漸有與本來那顆帝星並駕齊驅,分庭抗禮之勢。而公子……也是在那時被我算出他命中有一大劫。”
“潛叔,你話太多了!”
淵離厲聲一喝,潛叔卻微微笑了:“我原潛從來依本心做事,該說的,不該說的,我自當明瞭。比之公子,我好歹多活了二十多年,世間種種,更得深刻。公子和姑娘確是一對佳偶,然而,佳偶需天成,天不容,便是如此情比金堅,今後,也不過天各一方,落得個破敗結局。既然你們決定要攜手並行,公子你,又何必阻攔我講此事說給姑娘聽?”
“什麼事?”
羅衣隱隱有些懼意,卻仍舊埂直了脖子倔強地看向潛叔。
潛叔微微笑道:“還從來沒有遇見過哪個女子如姑娘一般,合該是公子命中之劫啊……”
“公子本來命途平常,偶爾坎坷,卻無礙大局。然而自從異星出現,公子的命盤便開始發生變化,映射到公子身上便有最重要的一點——一改初衷地與大楚皇室接洽,並不求報償地允以全部物資資助大楚抗擊內敵。從來公子厭惡大楚朝政荒蕪,弊病冗雜,天子不淑,暴政累牘,萬萬沒想到,即便是這樣千瘡百孔的朝廷,公子也願出手相助。”
潛叔緩緩說道:“這是公子命中一劫,雖然有礙公子笀數,但終究並無多少肅殺。”
“然而,世間最難過,莫過於情劫。”
潛叔擡頭看向羅衣,眼中厲光暴射:“公子命中有一情劫,大劫,主劫煞位,過實難過。若僥倖過之,則下半生能平順,若過不得,則孤煞之命,應劫而生。”(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