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轉眼便三個春秋。
這仗,到底還是斷斷續續打了三年了。
大楚皇族已經沒落了,天下羣雄並起,也並非只有楚戰和顧家成掎角之勢。更多的英雄豪傑紛紛涌現出來,如雨後春筍一般開始在這瘡痍的土地上紮根,頑強而尖銳地生長着。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割據,楚戰雖然在其中分得的是最大的一杯羹,然而到底還是被人分去了些許勢力。
三年了。
羅衣站在孟家大宅前,看着慌張地倒出亂竄的奴僕,嘴角一直揚着淡淡的笑。
張嬤嬤昂首挺胸,礀態傲慢地看着那一羣人,高高在上般地說道:“當年小姐歸來,一個二個都可着勁兒地欺負小姐,如今知道悔了,可也晚了。”
羅衣撇開眼,淡淡看着自己掌心的紋路。
她才二九年華,還很年輕,可是心已如鋼鐵。
珍玉巧玉早已成長爲她左膀右臂,孟家大宅裡的紛亂幾乎由這兩個婢女一手主導。
她在等。
是的,她在等,等着那位取而代之的老族長親手奉上族寶。
三年前楚戰終究沒有等到她的孟家族寶的支援,反倒是羅珏帶回的那一批糧草,解了燃眉之急。而後羅珏又尋出了他羅家的寶藏,終究是讓戰字營度過了最困難的關卡。
緊接着,楚戰聽從她的話,扶助農桑,在準備戰事的情況下,開始進行自給自足的創造過程。
他雄踞南方,南方十八省都在他掌控之下。
當初離開的時候說好的兩月後的婚期無限延長,楚戰變得很忙很忙,巡視屬地。練兵打仗,農事經營,他事無鉅細都一一過問,宵衣旰食忙得不可開交,已顯露仁君之相。
而她在一年的時候裡漸漸掌控孟家,並交由自己二哥打理,隨後義無反顧地投身戰字營,以訓兵將軍的身份對這戰字營的兵將們實行魔鬼訓練。
兩年時間。她的名字響徹戰字營。衆人在默認她爲將軍夫人的同時,暗地裡送了她一個稱號。
鐵衣王。
一旦站在訓兵位置上,她便如同變了一個人。隨着時間的增長,她的魄力和霸氣和楚戰簡直不相上下。
南方一片,成了她希望之地。
每每夜深的時候,她總會去金河邊上看上兩眼。看着河對岸陳列的顧家軍,心中總會對自己說,忍耐。忍耐,總有一天他們要血債血償,還她失去的兩條人命。
玉恆的消息成了她的痛。多言如今還在戰雲城蘀她娘守墳,玉恆的消息羅珏卻閉口不言,她便已知,凶多吉少。
她不問,但是她總存了一分希望。
若這希望變成絕望。顧衛城,顧長澤,就由你們的鮮血來償還!
“小姐,差不多了。”
珍玉站在羅衣邊上,低聲說道。
羅衣懶懶地擡了眼皮,從孟家大宅中越衆而出一位頭髮灰白的老者。他雙目眥裂,狠狠盯視着羅衣,在衝向羅衣之時已經被人給截住。
羅衣略微揚了嘴角:“叔公不過五十歲年紀,如何頭髮一夜之間就白了?”
“你不是我孟家女兒!”老者大聲吼道:“你對得起你在天上的爹嗎!”
“閉嘴!”張嬤嬤狠狠地道:“你也不看看你在跟誰說話!”
“你要用整個孟家給你做陪嫁,全部拱手送給楚戰——你簡直是瘋了!”老者聲嘶力竭地吼:“你就不怕他收了這些去,轉頭一腳就將你踢開!”
羅衣緩緩踱步到他面前,老者突然朝她吐了一口唾沫。
珍玉立馬驚叫一聲,迅速抽了帕子給羅衣擦拭。羅衣未曾動一下,只是在老者朝她吐唾沫的時候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
那邊老者已經被羅衣帶的人封住了口。
珍玉擦拭乾淨後又厲聲讓人去打水來,羅衣緩緩朝老者蹲下身,卻仍舊是要比他高了那麼一點,居高臨下地俯視他說:“叔公,朝我吐唾沫是不是很爽?”她笑着道:“記得我來的時候,你一個妾房也這般對我做過。”
羅衣接了巧玉遞上來的帕子,自己擦了擦手,然後捂了半天臉說:“怎麼辦呢,整個孟家,我可不是舀來當陪嫁的,那太髒了,況且我也用不上。”
老者狠盯着她的眼睛瞬間睜大,羅衣輕笑一聲:“我舀它來沒用,全是送給楚戰的,它用也好,不用也好,就是丟了棄了,那也跟我毫無干系。”
老者掙扎着,羅衣“啊”了一聲,恍然道:“你不是想罵我妖孽?這個詞倒是挺適合我的。妖孽又如何,我吃得好,穿得暖,我是威名響徹天下的戰字營的訓兵將軍,是鐵衣王,你,能奈我何?”
說着離遠了一點,示意制住老者的人鬆開他的嘴,漫不經心地問道:“我最後問你一遍,孟家族寶在哪裡?”
老者死死抿了脣,驀地發出一聲怪叫,然後哈哈大笑道:“原來是爲了族寶,自始至終就是爲了族寶!你殺了我啊,你殺了我,永遠都不會知道族寶在哪裡!”
他的眼神中一種臨死的瘋狂,更有將希望堵在這上面的奇妙光彩。
然而羅衣卻淡淡地笑開了來,挑了眉道:“想死還不簡單?只是你想死,我卻不會讓你那麼容易如願。”她聲音陡然轉冷:“你見死不救,欠我孃的命,我還沒和你算個清楚。”
老者笑聲戛然而止,羅衣冷冰冰地說道:“你不要以爲,族寶,就可以讓我屈服於你,好好供着你不讓你死。你以爲這是你的籌碼?叔公,這你可就大錯特錯了。你死了,沒人知道了,我得不到,別人也得不到。況且——如今我還需要族寶嗎?再富有的財富,比得上楚戰這南方的大好河山?”
羅衣悠然地坐在了珍玉端來的椅子上:“族寶若是有幸被我尋得,也不過是充作嫁妝。可若是得不着,那也就罷了。孟家族譜從我爹的名字開始寫起,你們這些不肖子孫,死後也沒人惦記,沒人會認你們是祖宗。”
老者頓時心神俱裂,羅衣還在悠然說道:“倒是忘了告訴叔公你,除了我爹這一脈,孟家其他本家支系,可都已經斷子絕孫了。戰亂,災荒,背井離鄉,能有幾個活下來?幾乎沒有。孟家人,就都離開吧。”
“孟羅衣!”
老者陡然發出一聲暴喝:“你也對得起你爹!”
“那也與你無關了。”羅衣笑了笑,望着老者一字一頓地道:“在他落難,而你們不施加援手不說,反倒落井下石的時候,就應該要想到現在這樣的結果。善惡到頭終有報,叔公啊,孟家,可是在你手裡,連根拔起,一個,不留的。”
羅衣朗聲大笑,霍然揮手厲聲喝道:“帶他下去!撬不開他的嘴說出族寶,三百六十刑挨個讓他試個遍!”
“是!”
老者破口大罵:“孟羅衣你個妖女,你個妖孽!”
……
聲音漸漸消失,張嬤嬤不解地看向羅衣道:“小姐爲何要這般嚇唬他?”
羅衣笑了聲道:“嬤嬤知道,人要怎麼死,纔是死得最痛苦的?”
張嬤嬤微微一抖,搖頭說道:“這個倒是不知道……”
“如他那樣的人,要讓他死得痛苦,無非是要他在死前多受些心靈上的折磨。”羅衣淡淡地道:“他想方設法登上族長之位是爲的什麼?不過就是爲了位高權重,要管所有的孟家人?而如今我告訴他,孟家人都死光了,沒人聽他的了,他辛辛苦苦謀劃得來族長的位置,到頭來,孟氏一族卻終結在他手裡。他死了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巧玉喃喃地道:“小姐這招好惡毒……”
珍玉撞了她一下,巧玉立馬閉了嘴。
羅衣笑了聲,緩緩站了起來。
這已經是深秋了,天氣開始一日比一日涼。
羅衣咳了一聲,張嬤嬤趕緊緊張地給她披上斗篷,嘴裡埋怨道:“小姐,婚期就在幾日後了,新娘子可不能感染了風寒。”
羅衣無所謂地笑了笑,說:“回去吧。”
坐上馬車,駛向了一方寧靜的小院。
她下了馬車任由張嬤嬤扶着進去,倒不是她嬌弱,而是張嬤嬤委實擔心她。
想想她和楚戰的婚事一拖便是三年,張嬤嬤早就急了,生怕最終楚戰會舍了她。
小院鞦韆架下,站着一個身材偉岸的男子。
張嬤嬤識趣地朝男人方向福了一下,便緩緩退了下去。
羅衣緊了緊身上的斗篷,笑了笑道:“今日怎麼這個點來了。”
“來看看你。”
男子穿着單薄,卻並不顯得瘦弱,渾身上下有一種沉穩而睿智的大將之風。
三年的時光可以改變很多人,如她,也如他。
羅衣動了動嘴,輕聲開口說:“我今日……把孟家老宅連根拔了。”
楚戰輕輕笑了起來,“我知道。”他伸手招她靠近,緩緩圈住她擁在懷裡:“今日你心情必定不好受。”
“也沒有多不好受。”羅衣悶悶地靠着他,“只是覺得,一下子少了什麼活着的希望。”
“是什麼?”
“是……”她頓了頓:“少了一個目標,以後便有些迷茫了。”
“會嗎?”楚戰輕聲笑了起來:“別忘了,以後你更該多個目標。”
“是什麼?”這下反過來,她問道。
“妻子,還有,母親。”(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