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啊,帝京那位顧將軍受了皇命,要出來討伐逆賊了……”
“噓……這話可不能這麼說,什麼逆賊不逆賊的,這詞兒擱楚將軍身上我怎麼瞅着那麼不對勁兒呢?”
“你們都是道聽途說!告訴你們,楚將軍自從在帝京失蹤都好些日子了,就算要捉楚將軍,那也得找得到人不是?”
“喂喂,你們看見剛纔過去那隊兵身上穿的衣裳沒有?那肩膀縫兒上繡着字呢!楚將軍的名諱都明目張膽地繡在上頭,這還不能說明問題?”
……
那隊兵行過後,周圍便是開始聚集了許多聲音。或許是天高皇帝遠,戰雲城的言論相對而言更爲自由些,百姓們談論一些皇家秘辛雖不至於正大光明,但也是不避諱太多的。民族混合聚居地的優勢也在這兒——即使官場中人要治某人的言論不敬的罪,也要考慮考慮會不會因此得罪某個族羣。
更別說,這戰雲城是楚戰的地盤,最高行政長官說不定便是楚戰的心腹。
任由偏向於他的輿論滋生,以此爲導向拉攏人心也不是不可能的。
孟羅衣靜靜聽了半晌,方纔輕聲開口道:“淵離,我們走吧。”
淵離點了點頭,四宛在前開路。花了沒多少時間便在商行裡備了案,留下另一份與之內容相同的契約書存檔。二人復又趕往戰雲城官衙,找了人做了見證。
在這一過程中,孟羅衣沒忘記讓多言封了十兩銀子的紅包給經手人,注意到有幾個官衙中人看見了,羅衣才笑着道:“差大哥平日公務繁忙,公家的事兒也多,最是辛苦。這點兒銀子差大哥們舀去喝點兒小酒,還請笑納。”
經手人掂了掂手裡荷包的重量,滿意地笑了笑。
“孟姑娘客氣了,以一女子身份經商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啊!那我在這兒就先預祝你開張大吉,生意興隆了!哈哈哈……”
羅衣笑納了他的吉祥話。花了整整十兩銀子就得了這麼一句,真是虧本的買賣!
心裡肉疼着這筆花出去的錢,面上卻仍舊是一派和氣。與經手人再寒暄了幾句,這才和淵離離開官衙。
“羅衣未曾入過生意場。道理卻是明白地透徹。”
羅衣知道淵離說的是自己予錢給官衙中人的事情。微抿了脣,“雖然我自己還沒正式開始做生意,但想來商鋪要持續不斷地發展,是離不開官衙開的方便門的。打點好上面,不管以後鋪子是個什麼情形,總吃不了多少虧。”
淵離只是微微笑着。笑容和煦,帶了點兒懶洋洋的味道。羅衣正側着頭跟他說話,忽然覺得淵離此時給人的感覺就是那種養尊處優中培養出的貴公子式慵懶。一舉一動都極富吸引力。他輕輕的一個眯眼,陽光跳躍過他眼瞼旁,嘴角微微勾着。孟羅衣不期然間就想起了一段音量逐高的樂音。
宮商角徵羽。
原來的孟羅衣琴棋書畫都有涉獵,孟懷良培養這個女兒可謂是用心良苦。在其七歲的時候就聘了儋州琴棋書畫四大家爲客席指點教導,於琴藝上的成績自不必說。羅衣接收原主記憶後也多了很多的才藝,但因爲根本無用武之地,所以將其都束之高閣。
不同於她熟知的哆來咪的七音調子。古代的音符用宮商角徵羽來表示,少了“發”和“西”的音。五音相連的調子比起哆來咪七音調子而言更加好聽,有着濃濃的古風的味道,說是大氣磅礴也不爲過。
那一串五音就那麼從她腦子裡一閃,本身的意識又突兀地憶起一句很文藝的說辭——“從塵埃裡開出花”。
羅衣輕輕低下頭,暗自深呼吸了一下才恢復過來,面對着這官衙門前的沉悶笑道:“手續都辦齊全了,淵離,我什麼時候可以舀到貨?”
“你安排一下吧,我明日就可以調貨,後日送到你店裡去,如何?”
“那就這麼說定了。”孟羅衣頓了頓,“契約書上寫了,我先付訂金,等收到貨後驗貨後付全款。”
“既然有章程便按章程辦事。”
淵離微微仰頭望了望天空,太陽高高掛着,離他們很遠很遠。然而風卻吹得樹葉子窸窣作響,在看不見的天際線外,已有開始陰沉下來的天,有霹靂轟隆的地。山雨欲來風滿樓,戰雲城的平靜能維持到幾何?
“淵離?”
“萬事俱備,羅衣可就要忙上好一陣子了。”
淵離輕聲笑起來,轉過頭來對着她,“忙完你這事,接下來的時間我有事要做,可能會離開戰雲城一陣子,若你有事覺得爲難的,可以去找四宛。”
羅衣吃驚地“啊”了聲,“你要離開戰雲城?什麼事情那麼重要啊,外邊不太平……”說着聲音小了下來,“你沒看方纔那隊打我們旁邊行過的兵嗎?”
“看見了。可就算外面再亂我也沒辦法,我必須得去把事情辦妥了才行。”
羅衣臉上仍舊一臉擔憂,淵離暗暗嘆了口氣,“沒有關係,就算我不在,你找四宛幫你也是一樣的。”
四宛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心裡卻是氣憤地不行:這位孟姑娘可真纏人啊!都纏了公子三天了,讓公子把家裡的大頭生意都給放在一邊不顧,就忙活着她那一間不起眼的小鋪子。這會兒居然還質疑他四宛的辦事能力,信不過他!真是氣死個人了!
羅衣只是擔心淵離在外的安全,並不是想着自己遇見困難找不着他幫忙。淵離誤會了,她想解釋卻開不了口,這越說便越曖昧,前面有兩個“佔便宜”已經夠了,再來第三次,她的臉都沒處放了。
“……那你自己當心點,早點辦完事早點回來。”說完覺得這話有點兒曖昧,又往後加了句,“戰雲城目前卻是最安全的,有城中商戶幫襯着。彼此也有個照應。”
淵離點了點頭,回頭招呼了四宛一聲,又說了他置辦的宅子的地址,跟羅衣告別後提步就要走。
“……等會兒!”
羅衣趕忙喊道,等淵離回頭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還要說什麼,一時訕訕的。悶了那麼兩三秒纔想到個說法,“我們合作生意是不是也要吃個飯慶功什麼的,來表記一下?說起來前日和你重逢。我也算半個‘地主’。卻是沒盡到地主之誼,那日香滿樓的菜估計你也沒下多少筷子吧?既然你又要趕着走,那走前我請你吃一頓吧,在我家設宴,給你準備一樣新鮮的吃食。”
淵離本想推辭,但看着羅衣水汪汪的眼睛到底是沒法拒絕。只能點頭答應了。
羅衣趕緊又問了他準備出發的時間,就把相約用飯的日子定在了頭一天,還很及時地將她家地址告訴了他。
淵離想說他知道她住在哪兒。但終究是沒說。
淵離帶着四宛走了,孟羅衣長呼一口氣,一直跟在她身邊沒有說過什麼話的多言卻忽然道:“小姐。這位冷公子可不簡單。”
“嗯?冷公子?”
孟羅衣怔了下才反應過來說的是淵離。她一向喚他也是喚的淵離,竟忽略了他的姓氏。不過冷姓倒也比較少見了。冷淵離……本來淵離兩個人就很給人很冷清的感覺,現在又加了個“冷”的姓氏,便更加有離人索居的味道。這讓她想起前世一部電視劇女主角的名字,冷清秋。聽着就覺得孤寒。
多言卻不是說這個。
“小姐還記不記得,有一次小姐問婢子,‘女子未嫁時憑自身本事賺得銀錢,嫁人後所賺財產的歸屬會否發生變化’這個問題?”
孟羅衣點點頭,這可是當時她非常關注的問題,“自然記得,你說歸女子自己所有,所以我現在經商也並不畏首畏尾,賠了是我的,賺了也是我的,將來不管是誰都佔不着理兒搶我的產業。”
多言卻是搖搖頭,“婢子說的不是這個。”
“那你說的是……”
“婢子記得當時跟小姐提過二十多年前有女子從商的事情,小姐記得嗎?”
孟羅衣微微一怔。這事兒她記得,因爲這個吃了螃蟹的前輩給了她很大的自信。如今行商的女子多了些也是拜那位前輩所賜。這位女前輩可謂是造福了後代女性,爲她們開創了一條立得住腳跟的道路。
不過,多言提她做什麼?
孟羅衣正疑惑着,多言也沒顧她沒回答她的話,徑自輕聲說道:“那位女子,姓冷,名喚冷凝霜。”
孟羅衣“啊”地一聲微微張開了櫻桃小口,被多言迅速捂住。多言朝左右看了看,“這兒還在官衙附近呢,小姐,我們回去再細說。”
“別啊,邊走邊說。”
羅衣眼裡滿滿都是意外,“你的意思是,淵離是那位冷凝霜前輩的親戚?”
多言愣了下,失笑道:“小姐!你……”
“我怎麼了?”羅衣反問了一句,突然皺了眉頭,“難道你認爲淵離是冷凝霜前輩的公子?”
“婢子是這樣想的。”多言頓了頓才道:“小姐一直都只是信賴冷公子那個人,認爲與他做生意便是萬無一失。但婢子跟隨小姐出門談生意前太太特意囑咐過,不可輕信旁人,凡事要多留個心眼。所以小姐並沒有注意冷公子家的商號,婢子卻是注意了。冷公子家的商號名喚‘霜滿天’,正是那位冷夫人自建的商號,也正因爲如此,同福牙行那個蔡叔纔會對他恭敬有加。”
霜滿天……
這位冷夫人不僅是個商業巨擘,甚至還該是個才女吧!
淵離若真的是她的兒子也不奇怪了,如此優秀的女子誕育的孩子定也是如淵離那般鍾靈毓秀的人物。
“冷公子是否是冷夫人之子暫且不說……”多言遲疑了下,“小姐難道不覺得,冷公子的名字聽起來特別耳熟嗎?”
淵離?
“小姐應該也知道與冷公子同名的這個人吧?我朝文人私下裡將其譽爲文壇第一人,他寫的一篇《警世言》因爲言辭犀利,大加撻伐當朝弊政,被聖上給禁了,一直以來都無人見過他,對他的歲數、模樣、家世背景等等也是一無所知。而冷夫人自爭奪家財勝利以後,便深居簡出,並無多少她的消息外傳,也並沒有流言說她有親子。”多言微微默了下,“如果冷公子是冷夫人的兒子,倒也讓人接受。但若是冷公子便是那位名聲大噪卻十分神秘的《警世言》創作者的話……”
那淵離的真實身份和才情,該是如何世所罕見?更別提《警世言》所折射出來的深廣現實意義。
羅衣怔怔地聽着,一時之間連話都說不出來。(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