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言的事情就這樣被羅衣幾言幾語地勸過去了,連崔氏都沒有想到羅衣竟然會另闢蹊徑,從這麼個角度入手。
玉恆只是佩服地候在一側,在崔氏面前她更加不敢大意,一舉一動都極爲守禮規矩,看上去倒像是一板一眼失了靈活度,惹得羅衣瞥了她好幾眼。
多言被另外兩個小丫頭扶着下去休息了,儘管小丫頭們很好奇這個主子身邊的頭一號得意丫鬟怎麼會哭成這樣,但也不好問,看兩個主子的神情也不像是惱了多言的樣子,所以行爲舉止間也不會有什麼幸災樂禍或者是躍躍欲試的態度。
待人都散去了,崔氏也招手讓玉恆出去了,這纔看向羅衣,仔仔細細地把她從頭打量到了腳。
“娘這般看我做什麼?”
被崔氏看的不自在,羅衣扯了扯衣裳咧了嘴角,一副羞答答的樣子。崔氏卻是笑了笑,打趣道:“咱們羅衣長成個大姑娘了。”
“娘!”
羅衣不好意思,喚了崔氏一句就要故技重施,膩到她身邊去。崔氏連忙推開她,瞪了她一眼,“又來這一招,每次都被你哄得服服帖帖的,這次我可不上你的當。”
羅衣叫道:“娘可冤枉人家了!女兒跟娘撒嬌不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嗎?偏偏娘要把女兒看得那麼壞,就連女兒親近娘,娘也說是要上女兒的當。女兒不依,不依嘛!”
崔氏好笑道:“瞧瞧瞧瞧,這沒外人在你都能這般詆譭我,歪曲我的意思,這要是沒當着我的面兒,我還不知道被你編排成什麼樣兒呢!你這隻猴,怪機靈的。”
“那也是娘教得好。”
“娘可沒教你那些有的沒的。連軍妓這麼個詞兒你也學會了。”
羅衣心裡“咯噔”一聲,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完了。
崔氏瞭解她不比她瞭解崔氏少。作爲一個崔氏半途收來的義女,崔氏對羅衣可謂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不僅和她一同從將軍府裡出來,隨她一起到了戰雲城,而且舀出了幾乎她所有帶來的錢財置辦房產,羅衣閒悶得慌,還允許她開了店。給予了資金上的支持以及精神上的鼓勵。就連羅衣的店鋪以後可能會遇到資金短缺的情況她都想到了。把她亡夫送給她的南海黑珍珠給了羅衣。
這些還不算什麼,明裡暗裡對玉恆的教導,知曉孟羅瀟不正常的動作後不聲張,只與羅衣好好商量,給足了孟羅瀟和孟羅衣的面子,光這兩點羅衣就可以對崔氏感恩戴德的了。
崔氏對她的好她銘刻在心。但此時崔氏說的話卻讓她遍體生寒。
作爲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羅衣前十三年是根本不知道民間疾苦,也不懂生存之艱的。至於那些社會上的齷齪事。諸如綁架、盜竊、殺人放火,她在父母的保護之下也該知之甚少。十三歲後家庭大變,她倒是嚐遍了苦楚。但在巧孃的保護之下,應該說她受到的苦還不算太多。至少,軍妓這麼個特殊羣體的存在,她是肯定不會懂得的。
而方纔她那麼大大咧咧地就把這個詞宣之於口,崔氏不會感到奇怪才叫奇怪。
這讓她如何圓過去?
崔氏能收她做了義女。應該是很多種因素綜合影響下的結果。但有一點是絕對跑不了的,那便是羅衣她討了崔氏的喜歡。崔氏喜歡羅衣哪兒羅衣記得崔氏自己也親口說過,但那渀佛也是很遠很遠之前的事情了,她自己都有些記不得太清那時候崔氏是怎麼說的了,大抵是逃不過什麼心性之類的方面投了她的眼緣。
再一個便是羅衣的身世了。崔氏和楚戰一樣,在做決定前一定是精心謀劃打算好了的。崔氏很明白羅衣的出身,這一點也是不需要疑惑的。可是崔氏能允許羅衣隨隨便便似市井婦人一樣,將一些千金小姐不能堂而皇之宣之於口的詞那般理直氣壯地說出來嗎?
說白了那不過就是一個詞,誰愛說誰都可以說。可是羅衣不行。崔氏不說,但羅衣自己也明白,崔氏喜歡她以後能當個擔得起事的大家貴婦,能延續下崔氏的那一套行事準則來。
崔氏雖然沒有這般要求過羅衣,但事無鉅細,大到出外應酬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小到行走吃飯穿衣的舉動,崔氏都有嚴格的要求。若不是羅衣本身有那種大家底蘊,恐怕光就是這個訓練就能讓她脫掉半層皮。
而這種渴望羅衣成爲大家貴婦的殷切,從崔氏上次與羅衣說起尋夫婿的事情就能看出來。對於羅衣那一套小富即安,甚至是想招個上門女婿的理論,崔氏絕對是拍案而起堅決反對的。羅衣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但十五歲及笄這麼個尷尬的年紀立馬就要擺在面前,崔氏的心態可想而知。
她想要給羅衣尋個好人家,卻又怕因着如今身份的限制,羅衣不好尋人家。再加上羅衣自己又是拋頭露面地在外奔波談生意,生怕別人將自己閨女說得不好。名聲一不好,賺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估計門面的人家都不會希望這樣的姑娘進門的。
所以崔氏正愁着羅衣的事情呢,多言的事情又那麼擺在了檯面上,正好把她的火給點着了。
多言那把火熄了,羅衣想抽身而逃可就沒那麼容易。
崔氏板了臉,皺着眉問她:“那詞你從哪兒學來的?”
啊?還好還好……羅衣不由暗暗拍了拍胸口。崔氏以爲是自己從哪兒學來的便好了,只要不認爲是自己本來就知道的,這便好解釋地多。隨便說是在街上聽人說的,想來崔氏也不會深究。
這般一想羅衣忐忑的心思就微微放了下來,小聲地回道:“娘……我,我隨便聽人說的……”
“隨便聽人說?你聽誰說的?”
“路上有人碰巧說起這個事兒,我剛剛好路過那兒,就,就聽見了……”
聲音漸漸小下去,崔氏卻仍舊沒柔和聲音。“聽見什麼了?”
“啊?”
羅衣懊惱地低垂下頭,她怎麼知道她能聽見什麼!這子虛烏有的事兒……
“說啊,難不成啞巴了?”
“娘……”羅衣一時之間想不出法子來,又怕崔氏是在使詐,怕崔氏明明知道是自己瞎掰的,還順着她的話往下問,就是想看自己能掰到什麼程度。到這份上只能先裝傻。
於是羅衣就這般膩上去,連連喊了好幾聲的娘。把崔氏的雞皮疙瘩都喊出來了。纔在崔氏的一聲“閉嘴”後委屈地癟了嘴,默不作聲地消停下來。
示弱的礀態做得極好,但崔氏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被她糊弄過去的主兒,理了理衣衫,崔氏說道:“別以爲你撒兩個嬌逗兩聲趣兒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我告訴你啊。這事兒可不是那麼好讓你瞎折騰過去的,你還得老老實實地跟我交代。”
羅衣哭喪着臉,崔氏不爲所動。“別裝可憐扮乖巧,招數用得多了,我還不能看出你這裡邊兒有什麼道道?”
羅衣悻悻道:“娘都快成孫猴子了。猴精猴精的。”
“娘頂多也只是個孫祖宗,哪有你這猴子那麼精怪。”
崔氏自然不懂羅衣嘴裡的“孫猴子”是何許人也,順着話這麼一說倒是把羅衣給逗笑了,心裡暗暗說了句“娘可不是那石卵”,又愁起來——這話到底要怎麼說?
“怎麼不說話了?”崔氏飲了口茶。“聽到的什麼故事,也說給娘聽聽不成麼?”
“成……怎麼不成。”羅衣暗自叫苦,還不能明着表現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不然更會惹得崔氏起疑。
“……那日我路過一家茶館,就聽人說,打起仗來,又有好多貧苦百姓要遭殃了。另一個人說,你吃你的喝你的,打仗又打不到我們戰雲城這兒來,說那人瞎操心。最先說話的人就道,只是看不得百姓們都受苦受難的,打仗有什麼好。另一個人就說,人家打仗的兵可不苦,有飯吃有衣穿,還有女人睡,就是每日行軍危險了點兒,但是隻要不是衝在前鋒的,不也沒那麼容易死的嘛……”
羅衣訕訕地編了一截話,見崔氏沒有什麼不對的表情,這才放鬆大膽地繼續編。
“我當是疑惑那什麼,有女人睡是什麼意思,就聽見起初說話的那人問了,衣食住行軍隊是統一提供的,可是女人……是怎麼回事。那人就說,這不是有軍妓嘛!走到哪兒就搶到哪兒,將士們不也是有……需求的麼……”
說到後來羅衣理所當然地將聲音降了下去。要她說這個真不算什麼,軍妓在現在還算是比較官方承認的一種身份,就跟官妓一樣,是享國家的照顧的,大概是每月都有固定銀錢入賬的。在現代,羅衣很真切地瞭解過二戰時期慰安婦的悽慘境況,對於這什麼勞什子軍妓,別說她冷血,她還真是不太同情……
羅衣的這番解釋也不知道崔氏信沒信,不過看樣子,崔氏是不打算追究了。聽她聲音低下去像是不好意思,崔氏便也沒再繼續多問,只是頓了會兒才道:“以後這種話不可舀到外面胡說了。”
羅衣立馬乖巧地點了頭。
崔氏又靜默了片刻,才道:“南邊的局勢,的確不太安慰,兩方僵持不下,恐怕立馬楚將軍就會有新動作了。”
羅衣一驚,可還沒等她驚完,崔氏又轉了話題道:“昨日鬧得挺厲害的,你與你大哥可說清楚了?”
“嗯,說清楚了。”羅衣立馬答道,站起來很是恭敬地告饒:“擾了娘休息了。”
崔氏擺了擺手,終是嘆氣道:“你們兄妹倆,能好好地就成。羅衣,你終究是個女孩子,將來還有仰仗你大哥的地方,他好,你才能好。”
羅衣靜默片刻後方拱手道:“娘放心,羅衣明白的。”(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