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衣身形一頓。
她輕笑一聲,卻並未接男子的話,只輕聲問他:“上官雲,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
上官雲苦笑一聲:“你當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在哪兒嗎?”上官雲伸手拍着她的背說:“他也知道的,他一直在等你自己回去。”
羅衣渾身猛地一顫。
上官雲輕輕推開她,直視着她的眼睛說:“羅衣,你不要忘記你是楚戰的妻子,是戰字營的鐵衣王。躲在這一方深山之中要躲到什麼時候?”
羅衣卻是恍惚地笑,她說:“是潛叔,還是四宛?爲了勸我離開,竟然還把消息都告訴你,讓你來勸我回去了……”
上官雲捏住她的肩搖晃,只覺得手下這一副軀體瘦得嚇人。
“羅衣……”
他沉痛地喊了她一聲,低沉地說道:“我到北方還沒有走完計劃的一半,就聽到了這邊的消息,遇上戰難,前後耽擱,直到現在纔回到這邊來。南方安定,楚戰要我來接你回去,將軍府已然修繕完畢,你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
羅衣卻打斷他道:“我不回去。”
“羅衣,你不要固執!”上官雲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提醒她說:“你不要忘記你是楚戰的妻子,躲在深山老林裡邊做什麼?你不要在這個時候腦子不清楚!”
上官雲雙眼迫人地盯着她:“我不知道你跟那個冷不爭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你不要忘記了你肩上的責任!”
他就像是在教訓一個不懂事不聽話的孩子,帶着斥責和痛心的語氣,渀佛一陣潮水一樣襲向羅衣。
她卻飄忽一笑:“那你呢?”
шшш ●TTkan ●C〇
“羅衣……”
“你身上不也有很多責任?”
羅衣輕輕擡頭看向他,笑着說道:“你本也是大楚皇族貴胄,上官一脈的天之驕子,卻不也隨心隨性而活,沒有理會世俗教條,沒有循規蹈矩亦步亦趨,活得自在瀟灑?上可罵天下至尊至貴之人。下可無所顧忌行遍南方大地。你可以,我爲什麼不可以?”
上官雲頓時無言以對。他靜靜地看着她。
羅衣低笑一聲,回到藤椅處坐下,伸手執筆繼續抄寫着警世之言,口中說道:“就因爲我是女子,所以要顧忌那些所謂的名聲、所謂的名譽、所謂的道德?上官雲。有的時候我真想撕掉數千年前那位創造了這樣禮教的‘聖人’,他的狗屁言論禁錮了女子多少年,扼殺了多少女子靈動的風采?男人可以肆意而活,女子爲什麼不行?”
羅衣擡頭看他:“你說。爲什麼不行?”
“羅衣……”上官雲靜默地看着她,目光沉痛,雙眼模糊:“那你將楚戰置於何地?”
羅衣手頓時一頓。
“作爲你的丈夫。他從來沒有對別的女子生出過其他心思,婚期拖了三年,他也一直耐心等着,從未近過女子之身。與你成親以來,疼寵備至。甚至爲了迎合你的想法,勒令讓全軍全營集體剪髮,引起一片譁然。他對你的用心,你可有看見?”
羅衣怔怔地不能言語。
“從你在他身邊去,你細數一下。他做什麼不會聽從你的吩咐?對南方軍的編制也好,對南方的休養生息也好。任用大將也好,甚至你讓他鼓勵商賈,刺激農桑……他都一一聽你說的照辦。不是沒有遇到過難處的時候,可他從不對你說一絲一毫的難處,所有的事情他都處理地妥妥帖帖。你不過只提供了一個想法,他卻爲着這樣的想法絞盡腦汁,宵衣旰食,反反覆覆地策劃、驗證、施行,其中遇到的困難不是你所能想到的。”
上官雲慢慢靠近她,聲音散着一如既往的磁性,卻也有着一絲喑啞。
“你在把他漸漸塑造成一代明主,可焉知他也不是在棄了他的種種習性在迎合你?”上官雲反問她說:“還記得楚戰的名頭是什麼嗎?是戰魔,不是戰神,而是戰魔。他在沙場上,殺人不眨眼,近他身者,無人能完好無損。他曾經是令大楚皇帝都膽寒心顫的人物,他的名字是令小兒夜哭止的最好武器。可他如今卻早就消弭了身上的戾氣,原因是什麼?是你啊羅衣。”
“不……”羅衣乾澀地叫了一聲,她雙眼有些視物不清,她撐着桌案案沿盡力讓自己剋制,她說:“你不懂,你不懂……”
“我不懂別的,可我懂,若你一直待在這裡,不肯回到他身邊去……”
上官雲停頓了一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說:“你是在侮辱他對你的感情。”
“我沒有!”羅衣大聲叫道,她近乎是憤怒地盯着上官雲說:“當初我和楚戰的婚約,本來就是相互妥協利用的結果,談不上感情,也從沒跟他談過什麼感情!”
“孟羅衣!你清醒一點!”
上官雲亦怒視她說:“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楚戰對你如何,難道你看不明白?還是你自己在裝傻!”
羅衣渾身一抖,上官雲箭步朝她逼近,伸手將她提了起來,迫使她望着他,說:“你當我爲何不肯頂着楚戰方的人爲楚戰做事?那是因爲,我的骨子裡留的還是大楚皇族的血,是上官一族的血,我不希望後世將我詬病!可是我還是暗中幫他做事,爲什麼?就是因爲我看得起他是一個英雄,言出必行,剛毅果決,任人唯賢,也謙虛奮進。唯獨感情一事上,他太專一,太分不清孰輕孰重!但是這一點卻也讓我佩服,世間哪有多少這般位高權重的男子,肯只爲一個女子停留?”
上官雲沉沉地看着她,低緩地說道:“羅衣,不要讓他成爲天下的笑柄。”
他鬆開羅衣,看着她漸漸滑坐在了藤椅上,撇開眼說:“收拾一下,跟我下山吧。”
羅衣怔怔地盯着面前桌案上的書稿,視線漸漸模糊。
滴答,淚滴在桌案宣紙上的聲音輕輕奏響。
上官雲默默注視了她半晌,輕聲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遞給她說:“別哭了,不管那男人死還是活,你們終究是不可能的。羅衣,不要忘記,還有一個男人甘心情願地等你回去。”
羅衣卻並沒有接他手中的錦帕,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抄寫到一半的書稿,良久才輕聲說:“楚戰說,他會等我回去。讓你來接我又算怎麼回事?”
上官雲低聲一嘆說道:“羅衣,不是所有男人都跟他一樣有耐性,相信自己終究會贏的。你可知道你不在戰字營,大家都在傳什麼嗎?”
上官雲說道:“一方元帥大將,怕戰火累極妻子,暗中送妻離開。後世說起會當做是一段佳話,可聽在跟隨楚戰作戰的將士們耳中,那代表着懦弱和自私。”
上官雲看向羅衣,定定地告訴她:“一方統帥,怎麼能讓這樣的流言控制?他等你回來,可你一直都沒有回來,他承受多大的壓力你可知道?”
羅衣怔怔地看着他,上官雲移開視線說道:“他不能有任何的弱點和軟肋,可是世人皆知,你是他的弱點,你是他的軟肋。羅衣,你待如何?”
上官云云淡風輕地說道:“你是要選擇和他並肩作戰,還是要拋開他,讓他獨自面對那些流言蜚語,而你自己,卻躲在這一方草屋之中,這一方小天地裡,緬懷另一個男人?羅衣,孰輕孰重,你可分辨的清?”
羅衣心中大慟,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呼吸不過來。
她抓緊了胸口的衣襟,強迫着自己深深呼吸幾口氣,方纔喘息着說道:“並肩,作戰……”
“你們是相濡以沫的兩個人,肝膽相照,榮辱與共。羅衣,你不要讓他一個人孤單地戰鬥。”
上官雲轉過身,背對着她說:“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上官雲出了屋門,伸手將門拉上,靜候在院中。
羅衣淚水簌簌而下。
原來所有的抵抗都是如此潰不成軍,她所想要的,所能要的,只有這一方天地之中。而當期限到來,她還是不得不走出去。
爲了這片蒼生天下的爭奪,爲了那個渴望站在最高頂的男人。
因爲她是他的妻。
羅衣緩緩擦乾眼淚,步履緩慢地站起身,將抄好的書稿整整齊齊地碼好,舀藤箱裝了。
她所能帶走的,也不過只有這一張張記滿了他們這半年歲月的稿紙。
還有那一襲血紅的嫁衣。
羅衣打開箱子,手指在嫁衣上流連,良久纔將嫁衣取了出來,平攤在了牀上。
她仔仔細細地將嫁衣摺好,每一下的邊角都壓得平實,不想下次打開它適它會起很多褶皺。
然後她將嫁衣放回到了箱子裡邊。
偌大的一口箱子便只裝了這一件嫁衣,顯得有些空曠,更顯得這一襲嫁衣太過孤單。
羅衣靜靜地看着嫁衣,將避塵珠放到了嫁衣上面。
她低笑一聲,緩緩開口道:“若我還能回來,你依然纖塵不染,我發誓,來生……爲你穿上一襲火紅嫁衣,從此不離不棄,相偎相依。”
她慢慢將箱子蓋合攏,伸手緊緊抱了藤箱在懷中,推開屋門。
“吱呀”一聲,她已然站在了聞聲回頭的上官雲面前。
她淡淡一笑,輕聲說道:“走吧。”(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