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他們終於到了蘅蕪小鎮的郊外。
蘅蕪小鎮坐落在蘅蕪山腳底,經濟並不繁華,人數也不多,但居於山腳,猶自顯得曠遠而安寧。舍了繁榮城市裡的浮華,小鎮的美麗來得更加自然清新。
沒有人敢貿然進入蘅蕪山。不僅因爲它是前朝帝脈埋葬之地,更因爲大楚朝廷曾出過告示,不許外人與這裡有過多瓜葛。
自從淵離說明了蘅蕪山在政治之中的地位,又言要帶她到蘅蕪山來躲避追蹤,羅衣就懷疑過淵離是否和前朝皇族有瓜葛。畢竟未曾有人說過冷凝霜嫁人生子的事情,而淵離又對當今朝局看得這般通透。
她的懷疑很快就被自己打散了去。
若淵離是前朝皇族中人,那麼他該是樂意看到楚戰將大楚皇族消滅殆盡,取而代之的。畢竟,是大楚皇族將前朝的根基拔起,讓前朝滅國。可淵離不僅沒有支助楚戰的戰字營和南方軍,反而還將自己經營所得盡數獻給大楚皇族,蘀皇族軍謀劃。這便不得不讓人考慮淵離和大楚之間的關係。
若他是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緣何舀出自己擁有的所有?作壁上觀等待結果,然後一舉舀下,不是最輕鬆的法子?
所以淵離一定不是前朝皇族的人。
她並不是不想問個清楚,但當她看到淵離髮根漸白,她便再也提不起勇氣問了。
她知道,那必是一個雷區。
羅衣伸了個懶腰,跟着淵離從車中鑽了出來,冷肅的寒風頓時裹過她全身。羅衣使勁掖住披風,把自己抱得緊緊的,看到自己哈出的氣都成了一團白霧。
“現在是什麼日子……怎麼南方都那麼冷?”
淵離面上的表情也很是憂愁,看着蘅蕪小鎮郊外一片荒涼。嘆了口氣說道:“今年天時不佳,南方先是大旱,然後發了洪水,受災百姓數不勝數,最嚴重的地方已有人易子而食。大災過後,疫病突生,楚戰將軍在這種時候來了南方,給南方百姓帶來了很強盛的精神力量。不過看來老天爺的折磨還在繼續。今年冬季特別寒冷。這兒尚且如此,想來北方……更加嚴寒。”
羅衣面上有些凝重,但易子而食之類的事情距離她太遙遠了,她也並沒有生出什麼太大的感覺出來。不過天公不作美,受苦受難的也只是百姓。在這種情況下,楚戰即使得盡了民心。要是還沒有糧食冬衣讓他的將士們和南方百姓們吃飽穿暖……他的勢力絕對會削弱。
估計楚戰也沒有想到冬天會那般難過,不然,聰明如他即使情況再過危急。也應該不會在這樣嚴峻的時候起事。
只希望老天爺能開開眼,讓他能有好的辦法渡過難關了。
四宛趕着馬車尋到一家客棧,三人安頓好。羅衣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躺在牀上。客棧環境並不算好,被子枕頭什麼的都有一股黴味。她很不習慣地半坐起,身上乾淨了,寢具卻那麼讓人失望,仍舊是受不了的。
下了牀坐在凳子上。就着不算亮的油燈趴着,羅衣裹緊身上的披風埋頭在臂間。
不出意外,明日她就會跟着淵離進蘅蕪山了。
她很清楚地記得,淵離說要帶她去的不是蘅蕪小鎮,而是蘅蕪山。
蘅蕪山內,埋葬着先朝皇族的魂靈。
她想想也覺得害怕。儘管無神論、唯物主義充斥了她學習生活近二十年,可是她仍舊對可能並不存在的鬼魂、魑魅等“東西”感到由衷的恐懼。有人說過,真正可怕的,並不是實體存在的鬼,而是虛擬的,腦海中刻意形成的幻覺。
她更怕,要是淵離帶她進別人的皇陵去可怎麼辦?
蘅蕪山看起來很高大,風雪之中的蘅蕪山像是沉睡了一樣,一片白芒,並不猙獰可怖。可誰知道里面是怎麼樣的?要是有什麼山魈猛獸的,她豈不是要被嚇死?
身無分文地來到這兒,她也只能依靠着淵離。
嘆了口氣,羅衣漸漸趴着睡着了。
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門外有人敲門,隨後淵離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羅衣,可是醒了?洗漱的水準備好了,就在門外。”
羅衣應了一聲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打開門將水端了進來,幾下收拾妥當後裹得厚厚的到了大堂。小二已經準備好早飯,淵離和四宛坐在長凳上等着她。
她把包袱往肩上一搭,也不羅嗦,乾脆利索地坐了下來,舀起筷子吃了幾口,暖了暖胃。
 
四宛很輕地從鼻腔裡哼了聲,羅衣當做沒聽到。
從戰雲城出來,四宛在半個時辰後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戰雲城郊外起,便沒有聽四宛跟她說過一句話——連打個招呼都沒有。路上時每每淵離咳嗽不止,她在一邊坐着,四宛都會在遞水間隙狠狠剜她一眼,看那樣子是對她有着很大的不滿。羅衣也沒給他什麼好眼色,但凡他使個眼風,她也毫不客氣地回擊過去。
如此一來,四宛跟她越發看對方不順眼。這一路上冷戰着,互不搭腔,只是也沒有爆發大吵大鬧就是了。
喝完熱乎乎的粥,羅衣打了個哈欠,看着淵離問道:“現在就進山嗎?”
淵離手上動作一頓,方纔點了點頭,“馬車進不去,只能步行。”
“騎馬不可以嗎?”
羅衣皺起眉頭。雖說她是個運動員,也崇尚速度,可騎馬……她的確不怎麼精通。而且她並不喜歡馬身上的那股騷味。上次顧長清和她同騎一匹馬,想來那是他的專用坐騎,所以時常清潔打理着,味道不至於難聞。
但在這蘅蕪小鎮上,恐怕馬兒是個稀缺貨吧。即使有,也定是一股子味道……不過比起走路來,她還是覺得騎馬要省腳力得多。
淵離無奈地搖了搖頭,也像是有些理解羅衣的不通實務,耐心跟她解釋道:“馬在平民百姓之間並不流通。馬兒數量並不多,一方面用作戰馬,一方面用作富貴人家的代步工具。一般的平民百姓一則是買不起馬,二則,持有馬匹需要在官府中登記在冊。”
羅衣微微張開嘴,淵離輕聲道:“就像是你出帝京時坐的馬車,車行沒有一定背景,是買不到馬兒的。”
羅衣恍然大悟。
馬是很重要的一種動物。被人類馴養後可以作爲很好的腳力代蘀者。有馬也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徵。官府不允許馬兒輕易在平民百姓之間流通,很大一部分是爲了保證鞏固統治。就好比封鎖知識文化一樣,只有貴族擁有的東西,百姓是望塵莫及的,所以也只能服從。
這是很不活潑的統治手段,太過僵化的政治制度。會導致依靠這種政治制度統治的國家失去活力,漸漸沒落。
即使羅衣沒怎麼認真學過政治學,也明白這樣的道理。當初在帝京。顧長清說大楚皇帝暗地裡派人監視各個官員,羅衣就已經有這樣的感覺。這種制度類似於明清時期的錦衣衛,封建主義**集權達到頂峰。頂峰過後必定是沒落。
但大楚明顯的經濟實力並不能達到明清時期那種規模,資本主義萌芽也斷然不會是在這種時候產生。
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的嚴重參差……
這樣的後果,無疑是很嚴重的。而現在雪上加霜的是,國家正慢慢走向分裂。
羅衣表情嚴肅,四宛很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對淵離說道:“公子,我們現在就出發還是再等會兒出發?”指了指外面的天氣,四宛說道:“現在天色晴好,可能路要好走一些。”
淵離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問還在沉思中的羅衣道:“羅衣覺得呢?”
“嗯?哦,隨你決定就好。”羅衣扯出一個笑來,“難得晴天,要是等會兒風雪來了可就不好了。”
淵離付了帳,四宛去卸下了馬車,將馬兒牽了過來,囑咐客棧小二保管好馬車廂,四宛直接走到淵離面前說道:“公子還是騎馬吧,等到了不能行馬的路段再下來步行。”
羅衣有些期盼地看了看馬兒,又皺了皺眉縮了回來。
可能是聽羅衣問過能不能騎馬,淵離將這件事放在了心上,徑直牽過馬道:“羅衣騎馬吧。”
“嗯哼!”四宛很重地咳了聲,羅衣本想跟他較個勁答應淵離自己騎馬的,可想想還是算了,擺擺手道:“還是你騎馬好了,這馬在客棧裡也沒被刷過,渾身髒兮兮臭哄哄的,我不喜聞這個味。”
四宛當即嘟囔道:“有馬騎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
“四宛!”淵離聲音不算大,卻是相當嚴厲。四宛立馬閉了嘴,綴綴地低聲叫了句“公子”,牽過馬繮繩欲言又止。
“羅衣是我的客人,你對客人怎可這般不尊重?”
淵離小聲地道了句“是”,不待淵離吩咐便衝羅衣道:“小僕出言不遜,還請孟姑娘見諒。”
“啊,不會不會……”
羅衣有些訕訕的,趕緊表示自己不在意。淵離冷睨了四宛半晌才說道:“回去以後,自去領罰。”
四宛面色一白,卻不敢多言,當即應了下來。羅衣卻不明白什麼是“罰”,看四宛的表情也知道四宛對領罰之事有些怕。
但她此時也不好多問,就怕自己說了什麼不當的話,讓四宛受的懲罰更多。淵離明顯是在警告四宛,這時候她也不好出頭幫四宛說情——說不定不得四宛的感激,反而讓四宛說她假惺惺。
羅衣緊跟在淵離後邊,淵離又問了她一遍她是否要騎馬,羅衣仍舊是擺手拒絕了。淵離也並沒騎馬,讓四宛牽着馬,和她一起走在了晴朗的雪後天色中。
前方便是有些蜿蜒起伏的蘅蕪山的山路。(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