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章 逃離
“出去倒是不太困難,我看子嬰一時對我們也無惡意,看管得也不是很嚴,但我們一走,秦人難免要追查,到時二哥釋之他們一家老小以及還留在咸陽城裡的幾百名夥計可就走不脫了,”我嘆了口氣,道:“再想想還有什麼萬無一失的良策吧。”
審食其沉默了下來。半晌方道:“那,小人再想想有沒有什麼別的辦法。”
我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小三曾經出去過,你在武士裡找一個貌不出衆,人又機靈的乘夜潛出去,我想那個院子裡住着幾十個人,看守衛卒一時也很難分得清楚誰對誰,只要掩飾得巧妙一點,少一個人也未必會被發現。出府後趕緊想辦法和二哥聯繫,沛公軍近咸陽之時,城中必然大亂,逃民無數,讓他們帶着城中的心腹夥計趁亂混在人羣裡出城。”
審食其遲疑了一下,道:“若沛公受阻於路……”
“這你倒不用擔心,”我心中默算了一下,子嬰登基四十多日咸陽便告失守,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多日了,遂道:“按我估算,大約再過二十日左右,沛公必然兵至咸陽,你讓人轉告二哥,如今事態緊急,請他不要惦記妹妹,只管自行尋找出城之途,只要他能一路順利,我自然也能平安出府。至於那個送信的夥計,也不必回來了,跟着二哥走就是。來回次數多,反而惹眼。”
食其知道如今也只能如此處置,喏了一聲,起身出去安排了。當晚即找了一個機靈的心腹武士從水路潛出了公子府,向呂釋之報信去了。
又過了三四日,一晚,審食其敲開我的房門,帶進來一個黑衣人,我撥亮油燈一看,竟是蕭尚,不覺大喜過望,這個時候有蕭尚這般能高來高去的人跟在身邊,真是再好不過。
蕭尚跪拜於地,道:“小人蔘見公子。”
“起來吧看着他在下首跪坐下去,方問道,“是從武關趕回來的?沛公那裡怎樣?”
“回公子,沛公知道趙高已死後,率兵強打武關,兩天一夜方把武關拿了下來,但軍中傷亡慘重,周勃將軍也受了重傷。沛公一怒之下,令人屠盡武關降卒,隨後帶後向咸陽進發。沛公怕公子在孤身在咸陽有所不測,便令小人帶幾十名人手先行潛入咸陽接應公子。”
“屠盡武關降卒?”我怔了一下,道:“張良先生莫非沒勸勸嗎?”
“張先生身染風寒,那幾日正病重,一直昏睡不醒。沛公想是焦慮周勃將軍和張先生的傷病,又心疼那些傷亡的士卒,這才一時激怒,下令屠了武關降卒。不過武關降卒人數也不算多,三、四千人而已。”
三、四千也是人命啊。我暗歎了一聲,自從被項羽坑降卒二十萬打擊了以後,再聽到三、四千這個數,已經不覺得有多麼震驚了。想來對於這些已經見多了鮮血和死亡的男人們來說,這幾千條性命也不過如草薺一般,所以蕭尚說起此事時,一臉的淡漠平靜。
蕭尚俯了俯身,又道:“小人到咸陽後和呂釋之公子聯繫了一下,這才知道公子被困在這裡,這才連夜摸了進來。”
我點點頭:“你來得倒是恰好,我也正和審食其商議出府之事,只愁身邊沒有得力的人手,你這一來倒是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微微沉吟了一下,道:“你既是從我二哥府裡來的,自然是從水路進的公子府。我和審食其商量過,要想出去,也還得從水路走,府外連着渭河,要想快走的話,渭河邊得預留人手和船隻,正好你也帶了幾十人進咸陽,就讓這些人先去做接應的準備,我們在裡面找到適合的機會再出去。”
尚喏了一聲,但又略略遲疑了一下,道:“小人覺得出府之事還當儘早,如今沛公正率軍向咸陽急行,遲恐生變。”
“你說得也有道理,”我又想了一下,道:“你派一些人手在市井間散出消息,便說沛公軍數日內即可到咸陽,嗯,也不妨透露一下項羽坑降卒的事,最好能攪得咸陽大亂,讓人人都欲避禍出走。只待二哥釋之一離開咸陽,我們立刻就離開這座公子府。”說到這裡,不禁想着子嬰千辛萬苦的封鎖着項羽坑降卒的消息,我卻暗地裡要把這件事給捅出來,他若知道只怕會氣得吐血。但我如今被困公子府,若不把咸陽攪得一團亂,讓官府手忙腳亂窮於應付,又怎麼能趁機安然離去,也只得暫時對不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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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尚連夜出了公子府安排打點,他高來高來潛蹤匿跡慣了,我也放心。過了一日,他又潛入府中,回稟一切都安置妥當了,便再也沒出府,窩在了鏢局武師的那個院子裡,恰恰那裡剛走一個人,蕭尚補了上來,也省得那院子的武師再多掩飾什麼。
他安排的人顯然很得力,雖然因爲困在府裡,一時得不到外界的多少消息,但從府裡下人們日漸緊張、焦慮的神色裡,我們知道現在咸陽肯定已經謠言滿天飛了。蕭尚與那些武師們通了氣,讓他們改成白天睡覺,晚上守夜,每晚幾十雙大眼瞪着遠處的山丘。
蕭尚與二哥釋之約定,只要呂釋之他們安全離開咸陽,便去公子府後面幾裡外的那片山丘上放一把火,夜間火光透遠,我們在府裡也可看見。巴巴等了三四日,終於在一個微風的夜裡看到了那山丘上騰起的一團火光。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離開的時刻終於到了。
按照預定的計劃,所有人都潛行至湖邊,灌上幾口酒,口含蘆管,潛游至內外相通的水下暗道。這裡原本胡亂茬着十多根尖竹,已被審食其和莫小三前來探路的時候已經盡數砍斷了,但水道暗長,需要閉住一口長氣在黑暗裡摸索着游過去。
曾經出去過一趟的莫小三頂頭入了暗道,然後是我,審食其跟在我的身後,再後面就是鏢局的武師,一個接一個,最後是蕭尚。
我在那一世幸好學過游泳,但到了這一世,二十多年沒下過水,肺活量明顯小了很多,四周又是一片漆黑,沒由來的一種恐懼便裹住了我,一顆心咚咚的劇烈跳動,直感覺一股股血液猛地衝向了頭頂,又屏息片刻,只覺得眼內彷彿要充血一般,心臟跳得像在打鼓,而四肢卻越來越無力,速度漸漸的慢了下來。
跟在我身後的審食其想是覺出不對,他奮力的趕了上來,一手向前摸索,一手攬住了我的腰,雙足蹬水,奮力向前游去。
冰冷黑暗的水道,我的心卻微微熱了一下,雖然氣力將盡,也拼盡最後一絲精力划動着四肢。能遊一刻是一刻,我咬牙想着,就算暈了,也不能纏住審食其,否則他也必死無疑。但餘勇畢竟不能久奮,似乎僅過了片刻,我便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口冷水嗆了進來,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滿天的星斗,彷彿一把撒在黑絨布上的鑽石一般,我深吸一口氣,可氣還未至肺裡便一口水噴了出來,有人幫我翻了個身,伏在地上,輕輕拍擊着我的背部,低聲道:“小姐,好了,這口水吐出來就好了。”
“人……都出來了嗎?”我伏在地上嘔了半天,方纔喘息着問身後的審食其。
“都出來了。”審食其一邊輕輕拍着我的背,一邊道。頓了頓,又低聲道:“小姐,你要不要先換個衣服,溼衣服穿在身上易得風寒。”
“不用了。”我搖搖頭,掙扎着轉過身,撐着審食其的胳膊顫顫地站起來:“趕緊走,趁秦人沒發現,不然這苦頭就白吃了。”
食其喏了一聲,回頭道:“蕭尚,帶着大夥兒走吧。你備的船還有多遠?”我這才發現蕭尚和莫小三正站在我們身後兩、三米遠的地方,更遠一些的地方隱隱綽綽有一堆人的影子,想來是鏢局的武師。
蕭尚答道:“不遠,再走個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不過……”他似乎遲疑了一下,道:“公子現在這樣子,怕是走不了這麼遠的路。”
我咬了咬牙,知道關鍵時刻,說什麼也要拼了,推開了審食其的胳膊,站定身體道:“沒關係,能行。”
身邊這幾人都沒吭聲,似乎他們並不相信我的話,過了一會兒,審食其轉到我的面前半蹲下了身子道:“小姐,小人揹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