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第296章 徵辟

剛挖通的秘道里還有股潮溼泥土的氣味,薛白與杜妗拉着手走到底,掀開青石板,外面便是東市豐匯行中的一間倉庫。

離開倉庫,門外停着虢國夫人府的奢華馬車,駕車的是刁家兄弟。上了馬車,掀簾向後一看,能看到人羣中有身影正在向這邊探頭探腦。

“做得再隱秘,他們也能猜到你見了李琮。”杜妗道。

“沒有證據,猜到又如何?”薛白道:“李琮無儲君之位,我無韋堅之權,你無皇甫惟明之兵,哥奴再辦樁大案給我看看?”

杜妗多次見過李林甫排除政敵,依然有些憂慮,道:“你被髮配海陽,裝病只怕是拖不了。”

她用的是“發配”二字,因外貶海陽是對薛白指使王昌齡刊報的懲罰,只怕不是辭官就能避過去的。

海陽縣屬潮陽郡,屬於嶺南道,薛白若真去了,死在那兒只需說一句染上瘴氣而亡,虢國夫人出面也沒用。

“拖到閣羅鳳叛亂就夠了,縱觀這天寶四載以後南詔與朝廷的衝突,便知它一定會叛。朝廷以爲能控制局面而已,但伱看這昏君庸臣的樣子,控制得住嗎?”

“即便如此,李隆基只怕不會對你消氣,你這次太不給他顏面了。”

“那就,逼迫他。”薛白喃喃自語道:“時代不同了。”

“什麼不同?”

“那個掃蕩了武周混亂、開創盛世的天子,曾讓世人無比崇拜,三十餘年間人們匍匐在他腳下,視他如神明,這種威望掩蓋了太多的錯誤,可一旦有人站起來一捅,就會發現神像裡的泥土茅草已乾枯脆弱,一碰就倒。”

這段話,就連杜妗也沒能夠理解。

在絕大多數人眼中,當今聖人還是高高在上,大唐臣民以及四海蕃夷都得看他臉色行事,依着聖人心意就有一切,這也正是右相權焰滔天的原因。

薛白在賭聖人已經弱勢,會妥協。

杜妗不敢篤定他這一次是勝是敗,帶着咒罵地語氣唸叨道:“知道嗎?我竟等不及看南詔打破這昏君佞臣的自信。”

“我反而希望我判斷錯了。”薛白道。

若大唐社稷坍塌,他知道挽天傾很難,相反,若大局還能夠把控,他個人其實還有很多出路。

~~

“海陽縣?嶺南?”

哥舒翰宿醉起來,頭依舊疼得厲害,迷迷糊糊中聽到曹不遮說起近日長安市井的傳聞,疑惑地問了詳由。

“李泌已離開了,薛白怎麼被貶了?”

世人看官位大小不看品階,御史臺是中樞重要衙門,嶺南是偏遠之地,只怕潮陽刺史在人們眼中都不如一個侍御史,這當然是貶官,簡直是流放。

“回了長安就一天到晚喝酒。”曹不遮將幾份報紙丟在榻上,“滿城裡都在議論,只有你,醉得和死駱駝一樣,自己看吧。”

她其實不識字,也不在乎什麼薛白、李泌,只是這事鬧得滿城風雨,她認爲哥舒翰兼着御史大夫也該知道,特意買了報紙回來。

“這麼多。”哥舒翰揉着頭,粗略掃了一眼,喃喃道:“原來不是因爲御前直諫,爲了揚名,不顧利害了。”

“給我。”

“大清早的,頭還疼着。”

“我說,給我錢!買報的錢!”

哥舒翰隨手指了指地上的衣服,他荷包在裡面。這次回長安,聖人賜了許多錢寶,他幾乎都分給了麾下的將士,剩下的也是亂花。

根本就沒看曹不遮拿走了多少錢,此時他腦子裡有個想法,愈想,愈覺可行。

“給我穿衣,我出門一趟。”

“老孃就奇怪了,你買個新羅婢服侍你不舒坦?”

“新羅婢太嫩,受不了青海湖的風霜……”

哥舒翰讓下屬打聽了一番,出了門,騎上駿馬,直接便往宣陽坊薛宅而去。

到了地方,鉗耳大福上前去叩門,哥舒翰環顧一眼,便發現有人在盯着薛宅,他卻渾不在乎。

“將軍,薛郎病了,說是晚些過去拜會將軍。”

“我正好探病,等他也不要緊。”

鉗耳大福不明白,總之再上前去問,不一會兒,薛宅的僕婢便將他們迎進堂上相候。

這一等,足等了小半個時辰,中間虢國夫人派人到薛府送了藥,之後,薛白才披着大氅出來。

“恕我失禮,勞哥舒大夫相候。”

“哈哈,我突然過來,沒提前打招呼。”哥舒翰朗笑道:“倒是勞你‘病中’跑一趟了。”

說着,他態度親近地拍了拍薛白,小聲問道:“這是裝的,還是被掏空了?”

“憂心國事,夜不能寐。”

哥舒翰不接這種假惺惺的話,道:“我過來,想聘你到我幕府做事。”

“我已被任爲海陽縣令了。”

“你莫與我說見外話。”哥舒翰道:“我們都知道,那海陽令是右相對你的敲打,這次你做得確是太過了,旁人不敢替你說話,但我敢。只要點頭,旁的不必管,只等着到隴右做事,官職不好說,最差也是個營田水運巡官,聘錢好說,三十萬錢。”

“多謝將軍美意。”薛白道,“我爲將軍引見一位人才如何?”

“誰?”

“但使龍城飛將在。”

“王昌齡?好!”哥舒翰大笑道:“你與他一道到我幕下,把可能被牽連到的手下人也帶來,隴右容得下天下俊才!”

薛白目光看去,從他身上再次感受到了大唐的豪氣。

接着,他不由在想,這些年有多少被朝廷容不下的人才就是這樣由邊鎮吸納了。哥舒翰爲國擴邊無妨,安祿山又如何?

他收回思緒,沒有答應此事,而是道:“右相或可放過王昌齡,卻不會放過我,唯盼將軍能成全王大兄的邊塞壯志。”

言下之意,他就不去隴右了。

哥舒翰大手一揮,道:“放心,我會與右相說。”

薛白想了想,問道:“南詔一事,將軍如今信我嗎?”

“彈丸之地,便是叛了,朝廷輕易可平。”哥舒翰道:“你莫再管南邊瘴地了,往後放眼西北便是,等我消息!”

對於招攬薛白一事,他興致高昂,說罷,風風火火就要走,纔出門又停下腳步。

“對了,我是粗魯胡人,但今日是執禮聘請薛先生……我這樣,應該也算很有禮數了吧?”

“是,我送將軍。”

薛白禮送哥舒翰出了門,纔要轉身回府,遠遠卻有數人從東面過來,喊道:“敢問可是薛郎?!”

這幾人中有吏員打扮,也有軍士打扮,爲首一人匆匆跑到薛宅門前,執了一禮。

“薛郎留步,鄙人安西進奏院判官武就。特來代安西四鎮節度使禮聘薛郎爲安西幕府參謀,這是辟書,請薛郎過目。”

薛白目光看去,武就三十五六歲模樣,身材魁梧,舉止有禮,顯然是個文武雙全之人。

他不由問道:“我近日才被貶,武判官何處得來的消息?”

“薛郎有所不知。”武就道:“安西進奏院就在宣陽坊東隅,我們消息還算靈通,見笑了,見笑。”

“但,高節帥只怕還不知此事吧?”

薛白稱哥舒翰爲“將軍”那是故人的舊稱,他與高仙芝卻不熟悉,不認爲高仙芝會爲自己惹上大麻煩。

不想,武就卻十分有底氣。

“薛郎放心,因岑參多次盛讚,節帥早有意聘薛郎到安西幕府立一番大事業,此事我等可全權代將軍之意,薛郎若不放心,等一兩個月也能知曉,總之不必去潮陽,我等會說服右相。”

說到後來,他還傲然補充了一句。

“節帥既敢千里奔襲小勃律國,繞開夫蒙靈察而報軍情,招募薛郎,何懼之有?!”

安西進奏院諸人皆不由咧嘴笑了笑,透過他們的笑容,讓人彷彿能看到一面大唐軍旗插在了西邊萬里之外的土地上。

“方纔我看到哥舒大夫了。”武就又道:“安西雖只能給薛郎十五萬聘錢,卻有不世功業等着薛郎。”

“多謝武判官,”薛白收了辟書,執禮道:“還請容我考慮。”

“這是自然,往日怕打攪薛郎,若得空,一道喝酒。”

“好,幸甚。”

~~

薛白回到書房中坐下,展開一張他自己繪製的地圖看着,心神有一點點亂。

他原本想的很簡單,借南詔之事豎一面旗,讓世人瞭解大唐朝堂上有一個新的勢力。

這個勢力,以支持慶王與前太子之子來佔據正統名義;展露出敢於忤逆聖人,敢於對抗李林甫的氣節與風骨;提攜了一批有才能的低階官員;還在邊鎮之事上有遠見……

天寶六載的上元夜,薛白認爲在東宮、右相府之外,朝堂上應該還有第三個勢力。於是,經過三年的機關算計,他終於讓它在夾縫之中初見雛形,它曾躲在楊黨的羽翼下,如今則得走到儲位之爭的戰場上。

依原有的計劃,他只需要等着南詔叛亂的消息傳來,就能讓人們看到這個才發芽的、想要茁壯生長的勢力。

這也許很快,也許數月,也許一兩年,過程中,他能做的就是提高名望,暗中積蓄些力量,提拔些黨羽,再煉煉丹。

但哥舒翰、高仙芝的徵辟給了他更多的選擇。

他得在把原計劃執行得好的情況下,作出新的考慮。

“郎君。”

薛白把地圖收好,轉身看向青嵐,問道:“何事?”

“有人來找郎君,自稱是河東進奏院……”

薛白倒是願意去河東看一看,但他很清楚,王忠嗣絕對不能徵辟他,這很危險。

他的計劃就像是在激怒李隆基的邊緣小心翼翼地試探,牽扯到王忠嗣基本就是逾越了那條最危險的線,兩人都可能完蛋。

但王忠嗣受過薛白的恩,河東進奏院得知河隴、安西都徵辟了薛白,也不能沒有表示。

冷眼看着薛白被貶到潮陽,卻不出手相助,也可能被人搬弄是非。

因此,這場談話的分寸得把握好。

薛白走向外堂,去迎了來人,纔到前院,遠遠卻聽到了大門外傳來了大喊聲。

“小舅舅,甥兒來看你了!”

“安府君,只怕你還不能進去。”

“哈哈,我給小舅舅帶了禮物……”

薛白向河東進奏院的來人低語了一句“你一會便回去”,走向大門處,只見安祿山正在侍兒的服侍下把一個大肚子搬上臺階……這是視線問題,看起來確像是搬肚子。

“小舅舅!”

薛白停下腳步,以他的城府,面對安祿山,也得調整了呼吸才能擺出不嫌惡的表情。

“安府君今日怎有空過來?”

“聽說小舅舅升爲海陽縣令了,結果還病了。甥兒想着,多送些人蔘來,小舅舅喜歡人蔘,不是嗎?”

薛白凝神打量了安祿山一眼,臉色冷峻了些。

似乎年輕人總是容易沉不住氣,被一兩句含沙射影的話激怒。

安祿山還在笑,顯得城府更勝一籌。

“甥兒這次來,是想徵辟小舅舅爲范陽節度使掌書記,五十萬聘錢,請小舅舅幫甥兒在天寶九載盡滅契丹、奚,這是聖人的厚望。”

“是嗎?”

“甥兒聽說,幾位節使度都想徵辟小舅舅,但小舅舅可一定得先幫着甥兒,我們可是一家人。”安祿山面露憨厚,又道:“聖人、右相,也一定會答允甥兒的,不會讓小舅舅到潮陽去,聽說那裡鱷魚會吃人……”

“咳咳咳咳。”

薛白咳嗽着,打斷了安祿山的話。

他像是真的病了,揮手讓身邊人扶着他進門,“嘭”地一下將安祿山與其禮物都拒之門外,頗失風度與禮儀。

~~

是夜。

“都說你病了。”楊玉瑤喘着氣,泛紅的臉上浮起滿足而疲倦的神色,道:“得了能折磨死人的病。”

春寒料峭的天氣,薛白臉上還帶着汗水,問道:“喜歡嗎?”

“嗯。”

楊玉瑤把有些痠疼的雙腿縮起,道:“快把汗擦了,莫着了涼,假病成真……”

“我得去潮陽赴任了。”薛白忽然道。

“什麼?”

“今日安祿山來威脅我,要把我弄到范陽。我揭破他謀逆的陰謀,他勢必殺我,我留在長安很危險,不如抽身而退。”

“不許,你當我保不住你……”

“你聽我說,此番與你提此事,我並非要利用你來保我。”薛白道,“無論如何,我至少得啓程了。但你要保密的是,我很快會回來。”

“別走,我來想辦法。”

薛白卻是鄭重其事地又重複了一遍,道:“我揭破安祿山謀逆陰謀,他欲殺我,我只好帶病貶謫了。”

楊玉瑤愣了愣,雖已隱約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卻還是難以接受。

但她再強勢,卻不能改變薛白的處境,到最後,還是隻能把怒火發泄在安祿山頭上。

“狗胡該死,我絕不放過他。”

~~

次日,敦化坊,顏宅。

“我揭破安祿山謀逆陰謀,他欲殺我,我只好帶病貶謫了。”

薛白才說到這裡,屏風後忽然響起一聲輕笑。

韋芸有些尷尬,想了想,乾脆把顏嫣喚出來,教訓道:“笑什麼?”

“回阿孃。”顏嫣故作賢淑,行了個萬福,一本正經應道:“女兒沒笑。”

見她這模樣,薛白反而微微一笑。

“別胡鬧了。”韋芸不由道,“出了這般大事,你們還嬉皮笑臉的。”

“阿兄分明心有定計,偏是故作委屈,到處說被安祿山逼得外貶,阿孃又何必信他的鬼話?”

“女兒家也不知好好說話,回閨房去,不許再偷聽。”

韋芸雖是教訓了顏嫣一頓,其實是在薛白離京前,讓他們兩個見上一面。

待女兒退了下去,她臉上便泛起憂愁。

“唉,你們這師徒倆,也沒個消停。”

“師孃放心,老師很快就會回朝、升官。”薛白道:“學生以爲,老師要不了兩年可是要當宰相的。”

“莫安慰我了。”韋芸嘆息道,“我如今在愁的,是你們的婚事。”

薛白今日來,對此已有所考慮,道:“一月之內,學生當可回長安。”

“真的?”

薛白沉默了片刻,道:“只要學生還活着,拋官落罪,也會回來,給一個交代。”

“不可說這種不吉利的話,那便繼續籌備,待三月你們完婚,我這顆懸着的心才能放下。”

“是。”薛白道:“只是李林甫、安祿山欲害我,萬一……”

“沒有萬一,你記住,三娘等你回來完婚。”

……

出了顏家,薛白回過頭又看了一眼,覺得很多話其實沒有說開。

今年三月恰好該是他處境不太好的一個時間段,他覺得那時與顏嫣成婚,頗爲愧對她。可顏家雖未直說,但那份堅定支持他的態度卻已足夠了。

這次,薛白有些不捨得離開。

~~

正月十八,午後。

長安城東郊,灞橋。

灞水兩畔柳樹依依,送人離開長安,也就送到這裡了。

杜五郎還沒完全明白情況,問道:“你真的要走?”

薛白不厭其煩,道:“我揭破安祿山謀逆……”

“我是說,你行李帶得好少,青嵐也沒帶着。”杜五郎撓了撓頭,低聲道:“旁人不會看出來嗎?”

“那是我不捨長安,心懷僥倖,盼着聖人能召回我。”薛白莞爾道,“放心,輿情在我們這邊。”

杜妗也沒隨薛白走,只安排了幾隊人扮成商隊,沿途暗中保護;杜媗則是不忘叮囑了幾句。

“你第一晚在藍田驛過夜?”

“是。”

杜媗小聲道:“薛鏽就是在那裡被賜死的,你務必小心。”

“好,有勞媗娘照顧好家裡了,二孃做事有時不計後果,你多看着她些。”

“放心。”

杜媗還想多送薛白一段路,身後卻有馬蹄聲響起。

“薛郎!”

那是王昌齡帶着刊報院的衆人趕來了。

杜家衆人遂整理車馬,依依不捨地西返長安。

薛白牽馬站在那,等着王昌齡奔到眼前。

“王大兄何必過來?”

“薛郎如何走得這般倉促?也未提前說一聲。”

“我揭破安祿山謀逆陰謀,他欲殺我,只好帶病貶謫了。”

“胡兒該殺。”王昌齡上前,拉過薛白繮繩,道:“隨我回去,見見哥舒節帥。”

“沒用的,他鬥不過哥奴與胡兒……”

“薛郎這一去,忍心看着朝堂上烏煙瘴氣不成?!”

送行者中,忽然有一個年輕人喊了一句。

他其實是太過激動,喊出了聲之後,見衆人目光都看來,慌忙低下了頭,不知所措。

“葉平。”王昌齡引見道:“我去歲剛收的學生。”

“我似乎聽過他的名字。”

葉平受寵若驚,連忙道:“我……我只是無名之輩,薛郎一定沒聽過……”

王昌齡道:“我們辦的第一份文萃報便刊了他的詩,‘白玉非爲寶,千金我不須。憶念千張紙,心藏萬卷書’。”

“原來是他。”

葉平忙道:“學生出身平寒,投靠無門,能入老師門下,皆因薛郎所辦之報紙。今我等議論南詔形勢,皆以爲薛郎洞若觀火,當此時節,薛郎若貶嶺南,朝堂上覆有誰敢發聲?”

下一刻,另有一人也站了出來。

“學生常袞,此來想提醒薛郎,十年間,爲哥奴遣御史怖殺者不計其數,薛郎此去潮陽,兇險萬分,務必珍重。”

常袞出身顯然比葉平好太多,舉手投足沉靜自如。

不過,與薛白相比,只看名望、官位,常袞都只能在薛白麪前以後輩自居,事實上他與薛白年紀差不多。

一場送別,到最後,王昌齡也沒能勸服薛白回去請哥舒翰幫忙。

他不由嘆息道:“我因你舉薦到隴右幕府,卻要眼看你遠赴嶺南,如何自處啊?”

“官場沉浮,常有之事,王大兄不如送我首詩吧?”

王昌齡到今日之前還都在忙着刊報的實務,忽得知薛白要走,實沒有作詩的心情,但還是鋪開隨身攜帶的紙墨,拿出酒壺飲了一口。

之後,在灞水河畔,他揮筆寫下一首小詩。

“春江愁送君,蕙草生氤氳。”

“醉後不能語,鄉山雨紛紛。”

薛白看了,將詩句收好,卻是藉着王昌齡的筆墨,徑直揮筆寫了一首詩。

他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寫的,要藉着這一首詩,把他受到李林甫、安祿山迫害的事蹟流傳得更遠,把他的聲望推得更高。

此時也沒甚感情,更不是有感而發。

不擇手段而已。

這次,薛白沒有用顏楷,寫的是行草。

筆走龍蛇地寫完,他丟下筆,擡手揮了一揮算是與衆人別過,翻身上馬,徑直向灞橋而去。

衆人紛紛上前,看向薛白留下的詩句,題爲《因諫南詔叛亂左遷潮陽至灞橋遠望藍關勉諸賢》。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爲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他們有些震驚,不知薛白年紀輕輕,如何能寫出這等“衰朽”之句?

再轉頭看去,薛白已驅馬行向那橫在天邊的秦嶺。

~~

但其實才過灞橋,薛白就忽然勒住了繮繩。

“郎君,怎麼了?”刁丙問道。

“我去買些胡餅。”

“我去吧。”

“不用。”

薛白說着,下馬過去買了胡餅,從馬背上拿出一個包裹,放在餅攤上。

“這是給阿婆的。”

賣胡餅的老婦一愣,喃喃道:“郎君是?”

薛白已拿着胡餅轉身走了。

那包裹裡是一大一小兩套衣物,三年多以前,薛白與青嵐從這裡走過,受了這老婦人的恩惠,他知老婦人最疼孫兒,路過便帶些禮物。

可惜,今日沒見到那趕驢車的老莊頭。

薛白咬着熱乎乎的胡餅,心想着這些,看着秦嶺上方的雲捲雲舒,反而是難得放鬆下來。

……

半個時辰後,老莊頭趕着驢車回到了灞橋。

“咦,孫大娘,穿了新衣裳啊?”

“怪了,今日有個郎君,放下這包裹就說是送我的。”

“莫不是人家落的……”

說話間,卻有四騎快馬趕來,其中一個穿着男裝、眼神有些兇的女子驅馬過來。

“你們,可曾看到一個英俊郎君從這過去?往潼關還是藍田方向走的?”

“這……”

一串銅錢已經被丟了下來。

老莊頭瞪大了眼,不知孫大娘今日是發了什麼財運。

“藍……藍田。”

~~

藍田驛。

天黑了下來,因沒聽到長安城的暮鼓,刁庚覺得像是少了什麼東西似的,渾身不自在。

“阿兄,沒有鼓和宵禁,我咋覺得慌得很。”

“用郎君的話說,你需要秩序。”

說話間,刁丙有些警惕地看向了四周,小心提防着。

據說就是在那個大堂裡,聖人派出的禁軍,追過來活活勒死了駙馬薛鏽。

但十餘年過去,此處已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空氣中瀰漫的只有馬糞的氣息,因爲過往商旅太多,馬鳴聲不時響着。

刁氏兄弟才拴好馬,見薛白已走向店家,於是連忙跟上。

“有題詩板嗎?”

唐人愛詩,酒樓客驛往往都有詩板,供人題詩留名。薛白打算把今日寫的那首詩留在藍田驛,增加些用處。

“有,在後面,郎君自己過去吧。”

“多謝了。”

上元節才過沒多久,月亮還算圓,很亮。

薛白於是往驛館後方走去,路上見到一口井被封着,不由在想,與薛鏽同行的一些人,屍體是否就埋在裡面?

明亮的月光下,走到了題詩之處。

那是個小亭,亭中卻正有一人在題詩。

此人身上穿着一件有些過於寬大的白綢長袍,身材頎長,一手提着酒壺,一手握筆,嘴裡小聲地自語詩句。

他聽到有人來了,回過頭來,笑道:“小郎君也來寫詩?”

薛白沒聽清這人方纔唸的什麼,但能感覺到那詩句韻味極佳,又見對方是個五旬老者,遂應道:“先生詩寫得好。”

“客驛住着無聊,隨意作詩罷了,郎君可要與我共飲?”

“晚輩不會飲酒。”

說着,薛白上前,無意中看到對方寫的詩,那字跡竟是灑脫至極。

“滿窗明月天風靜……”

他念了一句,心裡意識到了什麼,試探着問道:“先生喜歡寫月亮?”

“是啊。”老者負手擡頭看向天上的圓月,“從小就愛看月亮,我覺得它像鏡子。”

“鏡子。”

“你看,天上的神仙也在看着這面鏡子,他們在另一面。你若看仔細了,許能看到神仙。”

說罷,老者朗聲而笑,像是被自己逗笑了。

薛白也不由跟着笑了起來,覺得自己貶官這段時間若能與這位結交,倒也不錯。

160.第157章 君自抉擇102.第102章 攢局237.第234章 撕開一角342.第334章 食子267.第265章 一縣之主第344章 西南252.第250章 一口一口吃第379章 或輕於鴻毛第447章 豬不化龍314.第308章 嚴網第363章 宰相肚裡能撐船121.第121章 舊事第360章 捷報第3章 北海如象127.七月總結(感謝月票金主“愛愛他家大可54.第54章 白膏油第348章 渡河158.第155章 事不關己86.第86章 會當凌絕頂183.第180章 貪心第377章 人固有一死267.第265章 一縣之主260.第258章 分化與抱團第422章 恩人30.第30章 勢力網314.第308章 嚴網第461章 餘燼第428章 盟主185.第182章 大鬧仙台第439章 無貴賤第425章 土門關95.第95章 讒言第426章 晉陽宮第463章 真與假302.第296章 徵辟第407章 血口噴人110.第110章 新搭子296.第290章 師徒第399章 泄密278.第274章 歸126.第124章 隱情225.第222章 別長安第10章 人脈245.第242章 驚醒主人第388章 交朋友第350章 俘虜第387章 岩羊253.第251章 進入角色第117章 魚鉤第352章 十月渡瀘68.第68章 青玉案29.第29章 金吾衛174.第171章 去與來264.第262章 奪印282.第278章 脈絡第398章 有身份的人第453章 祭婿文稿第369章 情敵176.第173章 世故第464章 回駕238.第235章 誰負責第420章 人如狗第347章 大渡河60.第60章 犧牲品174.第171章 去與來61.第61章 門第第389章 一條船上的人第397章 小團體99.第99章 得寶歌第437章 相惜第433章 南下剿賊第355章 兵臨城下44.第44章 信任第442章 離間計第2章 大禍臨門77.第77章 孝子98.第98章 御狀23.第23章 撿來295.第289章 滿月宴第437章 相惜232.第229章 援手31.第31章 尋親112.第112章 師門140.第137章 斬死第357章 入城第450章 驅狼吞虎25.第25章 攀高枝315.十一月總結41.第41章 劫囚第392章 國本動搖32.第32章 籌碼248.第246章 釋放188.第185章 衣冠戶第466章 燕帝334.第326章 假想19.第19章 欺上門157.第154章 餿主意275.第271章 不歸297.第291章 消失的奏章223.第220章 話別
160.第157章 君自抉擇102.第102章 攢局237.第234章 撕開一角342.第334章 食子267.第265章 一縣之主第344章 西南252.第250章 一口一口吃第379章 或輕於鴻毛第447章 豬不化龍314.第308章 嚴網第363章 宰相肚裡能撐船121.第121章 舊事第360章 捷報第3章 北海如象127.七月總結(感謝月票金主“愛愛他家大可54.第54章 白膏油第348章 渡河158.第155章 事不關己86.第86章 會當凌絕頂183.第180章 貪心第377章 人固有一死267.第265章 一縣之主260.第258章 分化與抱團第422章 恩人30.第30章 勢力網314.第308章 嚴網第461章 餘燼第428章 盟主185.第182章 大鬧仙台第439章 無貴賤第425章 土門關95.第95章 讒言第426章 晉陽宮第463章 真與假302.第296章 徵辟第407章 血口噴人110.第110章 新搭子296.第290章 師徒第399章 泄密278.第274章 歸126.第124章 隱情225.第222章 別長安第10章 人脈245.第242章 驚醒主人第388章 交朋友第350章 俘虜第387章 岩羊253.第251章 進入角色第117章 魚鉤第352章 十月渡瀘68.第68章 青玉案29.第29章 金吾衛174.第171章 去與來264.第262章 奪印282.第278章 脈絡第398章 有身份的人第453章 祭婿文稿第369章 情敵176.第173章 世故第464章 回駕238.第235章 誰負責第420章 人如狗第347章 大渡河60.第60章 犧牲品174.第171章 去與來61.第61章 門第第389章 一條船上的人第397章 小團體99.第99章 得寶歌第437章 相惜第433章 南下剿賊第355章 兵臨城下44.第44章 信任第442章 離間計第2章 大禍臨門77.第77章 孝子98.第98章 御狀23.第23章 撿來295.第289章 滿月宴第437章 相惜232.第229章 援手31.第31章 尋親112.第112章 師門140.第137章 斬死第357章 入城第450章 驅狼吞虎25.第25章 攀高枝315.十一月總結41.第41章 劫囚第392章 國本動搖32.第32章 籌碼248.第246章 釋放188.第185章 衣冠戶第466章 燕帝334.第326章 假想19.第19章 欺上門157.第154章 餿主意275.第271章 不歸297.第291章 消失的奏章223.第220章 話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