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心意

杜五郎是得了杜妗的吩咐過來的,他其實才回長安不久,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聽說要過來保一保李十七娘。

乍聽之下,他覺得這事好生奇怪,便問杜妗“二姐與李十七娘有甚交情?”

“沒有,是顏嫣拜託我的。”

“咦,二姐與顏嫣都不甚相熟,竟還能受她請託,再救旁人?”

“讓你辦就辦,哪有那許多廢話?”

“可爲何是我去辦?”杜五郎當時便問道:“二姐難道沒有更好的辦法嗎?”

“你與那些獄卒相熟,去打個招呼,善待李十七也就足夠了,旁的,薛白快要回來了……”

杜五郎沒想到,這日來大理寺獄,卻是正遇到了薛白。

周圍的獄卒原以爲這春闈二子是一起來的,卻不知他們是分別趕過來,恰好遇到一起的。

他欣喜萬分,卻還是等到薛白與李道邃談過話了,才上前相見。

經年未見,即使是好友,前兩句話略顯生分。

“我以爲你還得過兩天才到長安。”

“得了消息,趕了些路。”

薛白今日看起來很剋制,並沒有流露出太多對李騰空的關心,可眼裡的紅血絲、手掌上因爲勒繮繩磨破的傷痕,卻透露出他這一路上是如何緊趕慢趕。

杜五郎是最瞭解他的人,一看就明白過來,搖頭道:“伱也真是……既然喜歡,藉此機會給人家一個名份啊。害一羣人爲她跑來跑去。”

也就這兩句話的工夫,兩人之前的生疏感已經消去,彼此笑了笑,很是默契。

薛白問道:“你如何在長安?不是在金城縣任縣尉?”

“唉,別提了,被免官啦。”杜五郎道,“官場真是太難待了。”

“嗯?”

“去年中秋,我回長安過節。當時都沒什麼關係,可到了今年元月,突然被御史彈劾了,說我身爲地方官吏,擅自離境,我可真是。”

杜五郎自覺十分倒黴,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可心底裡實際上是無所謂的態度。

薛白道:“那你明白是爲何嗎?”

“我後來才明白的。”杜五郎道:“關中官員中秋節跑回洛陽過節的都有,只要無人彈劾,那便天下太平,偏是我捲進年初時候,李林甫與楊國忠的相位之爭,被當成楊黨搞下來了。”

他看似糊塗,此事卻被他琢磨明白了,他的官位就是楊國忠賣薛白人情而舉薦的,平時與楊暄又來往甚密……主要是楊暄一直纏上來,反正就是被當成楊黨了。

但沒關係,他本來也不想當官。更重要的是,薛白回了長安,他一顆心就定下來了。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杜五郎想起來,拿出一枚腰牌,遞給了薛白。

“你拿回去吧。”

“怎麼在你那?”薛白低頭一看,那卻是楊玉瑤出入宮城的腰符。

“二姐給我的。”杜五郎道,“你家娘子不僅請託了二姐,還請託了虢國夫人出面,所以就把這腰牌給二姐了。”

這般絮絮叨叨地解釋完,末了,他補了一句。

“你家娘子真是了得,但更難得的是,她心地真好,能與這許多大小娘子相處得好。”

“嗯。”

薛白對顏嫣頗慚愧,他離家已久,纔回長安,卻是先跑來見了李騰空,且還要讓顏嫣爲李騰空之事操心。

但心裡更多的情緒卻還是想念。

走出大理寺,他看向熟悉的皇城,唸叨道:“終於要回家了。”

從天寶五載到天寶十載,不知不覺中,長安已有了他的家。

落地生根了……

~~

興慶宮。

李林甫死後,有一段時間政務驟然多了起來,李隆基不得不從驪山搬回了興慶宮。

好在,近來楊國忠已能爲他分憂。漸漸地,又能把國事盡託於楊國忠了。

昨夜,李隆基興致不錯,玩了一場楊國忠安排的“遊仙窟”的密室,最後雖沒能通關,但也無妨,那秘室是能玩許多天的,是爲“循序漸進”。

其中還有一個考驗,是讓他敲了羯鼓,以搏取“仙女”的歡心。他已多年未曾這般去取悅女子,甚覺有趣,甚至覺得這比肉體上的歡愉還要有趣。

羯鼓也因忙於國政,有月餘未敲了。幸得有楊國忠,讓他能再敲得暢意。

今日醒來,李隆基的第一件事就是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狀態,依舊是元氣滿滿。

自從李林甫想沾染他的元氣之後,他便養成了這習慣。

元氣之說雖虛無縹緲,可他最在意的就是長壽,戳到心窩子上的事情,寧可被騙了,也不能損了元氣。

正打坐養氣,高力士過來道:“聖人,右相來了。他今日也康健。”

這是李隆基養成的另一個習慣,他如今不見身體抱恙的臣子,擔心萬一對方損了他的元氣。

此時聽得楊國忠還康健,他眼也不睜,淡淡道:“召他來。”

不多時,楊國忠入了殿,先是感受了殿內的元氣,方纔行禮拜見,之後道:“聖人今日愈發元氣充盈了。”

李隆基撫須而笑,自信能比李林甫多活很久。

“你那密室做得不錯,朕該早些把你從益州召回來。”

“臣在益州也好,回朝也罷,只要能爲聖人分憂,臣便知足了。”

“你不說朕還差點忘了,平定南詔之事辦得也很好。”李隆基朗笑着,一指楊國忠道:“往日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全才。”

君臣二人之間說話十分隨意,李隆基是更喜歡這般處理事務的方式的,更輕鬆些。

楊國忠應道:“往日裡,功勞皆是李林甫的。”

“審出來了?”

“回聖人,是。”楊國忠把奏章雙手遞給高力士,道:“安祿山給的證據,臣查證過,屬實。正是因察覺到李林甫、李獻忠圖謀造反,安祿山才殺了哥解……”

說實話,楊國忠還是討厭安祿山。但沒辦法,世人對李林甫的恨更大,只能先對付了李林甫,再對付安祿山。

“關於謀逆之事,李林甫的女婿楊齊宣也出面作證了。楊齊宣雖未參與,卻察覺到李獻忠每次見李林甫,都避開旁人;臣審問了李家諸子,目前他們已悉數招供,這是供詞……”

李隆基沒有看那供詞,只是閉着眼睛聽着。腦中首先想到的,竟是李林甫想要沾染他元氣一事。

能提出這想法,便說明李林甫不忠心!

一直聽了許久,整件事在他心裡已有了大致的輪廓。李林甫不論有沒有謀反,勾結李獻忠,準備武力阻止太子登基卻是真的。

李林甫枉想活得比自己還久,可笑。

“此案,你認爲該如何判?”

“臣以爲,當先剝了給李林甫的追贈。”

這是大案,諸多事宜說起來,又是許久。

過程中,有小宦官快步趨入殿中,稟道:“陛下,鮮于仲通派了信使回朝,稱獻俘的隊伍已到關中。”

李隆基大喜,當即站起身來,道:“好!朕要派大臣去接。袁思藝,此事你去辦,務必給足南征的將士們應有的榮耀。”

“老奴領旨。”

“鮮于仲通的信使呢?召入宮來,朕要親自問話。”

“稟陛下,信使是中書舍人薛白,他聽聞了右相的案子,往大理寺去了。”

聽得這句話,楊國忠側頭看了說話的小宦官一眼,心中有些疑惑。

在他看來,薛白與李林甫的關係也就稀鬆平常,不該如此上心,頂多,薛白就是與那李十七娘有些私情,但他也已經吩咐人不要追究李十七娘了。

李隆基對此亦是疑惑,問道:“薛白?他爲何又多管閒事啊?”

“稟陛下,奴婢也叫他先到宮門候見。可他說,獻俘是大事,哥奴的大罪要追問,但不該在此時,世人若是皆關心哥奴是否謀逆,誰還能留意到聖人揮師便平定了南詔?所謂事有輕重緩急。”

李隆基聞言,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他當然要把獻俘之事辦得隆重至極,如此方可彰顯他的天子威儀,閣羅鳳敢背叛大唐、背叛他這個千古一帝,他勢必教天下人看看那是何下場。

相較而言,李林甫那個死人的問罪確實是沒那麼重要。

但李隆基還是叱道:“豎子,自以爲是。”

罵了這一句話之後,他暫時已懶得再處置李林甫之罪,道:“楊卿,你那案子緩一緩,獻俘之後再辦。還有,莫大張旗鼓。”

“臣領旨。”

對楊國忠而言,如此他並無實質上的利益受損。反正,南詔的功勞也是他的。

但他還是隱隱有些不快,覺得薛白擅自左右了事態,使他宰相的權威受到了損害。

~~

薛白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洗了個澡。

木桶裡的水換了兩遍,他才把身上的灰塵洗淨,泡在水裡,漸漸要睡着過去。

但在軍中養成的枕戈待旦的警惕習慣,使他的睡眠變得很淺。當隱隱約約聽到了輕盈的腳步聲,他還是迅速清醒過來,以凌厲的目光向屏風處看去。

顏嫣正抱着一條方巾走過來,邊走邊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薛白的目光很快變得柔和下來,嘴角泛起一絲笑容。

“嗯?”

“讓你彆着涼了。”顏嫣道:“出來擦乾淨吧。”

薛白起身,本要接過那方巾,手還未伸出去,顏嫣已掂起腳,給他擦着頭髮和背。

待他轉過身,兩人對視了一眼。

顏嫣沒有羞意,打量着薛白的身體,眼中有些好奇。

畢竟是她自己的夫婿,相處起來也是自然而然,不見半點生分。

“好看嗎?”

薛白頗滿意自己在軍中錘鍊出的體魄,塊壘分明,不由這般問了一句,倒非是爲了勾搭這小丫頭,只是想與她分享這種自我欣賞的心情。

可惜,顏嫣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扁扁嘴,道:“受了這麼多傷。”

“其實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傷,沒幾個傷口是軍功章。”

“哼。”

顏嫣拿手指在薛白背上輕輕地劃了劃,問道:“痛不痛?”

“早好了。這是腳踩空了,從石壁上滑了下去落下的,磨破了些皮,丟臉是真的,與他們那些猛將們沒法比。那夜田神功比我勇猛得多。”

薛白與顏嫣聊得來,願意與她說事情,她也最喜歡聽他說故事,但今日她卻是沒了聽故事的閒心,反嗔了他一句。

“還笑,這般危險的事。”

她給薛白披上衣服,因這個動作身子半掛在他身上。兩人便自然而然地抱了抱。

尤其是出了遠門再回家以後,她乾淨柔軟帶着淡淡馨香的擁抱,讓薛白的心不由顫了一下。

他說不上什麼感覺,因懷中人太過嬌小柔弱,有些心疼,遂不敢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你走了這麼久。”顏嫣猶豫着,斷斷續續地道:“我發現,沒有你可不行。是想着你會回來,我才能等這麼久的。”

她語氣裡帶了些許埋怨,更多的則是依賴,但似乎沒有甚情慾。

大概是她年歲小,這方面開竅得慢,如今對薛白更多的還是親近。

總之,離別帶來的小情緒都被這擁抱安撫了之後,顏嫣從薛白懷裡離開,道:“你看,我康健很多吧?騰空子一直在給我調理呢。”

“我知道。”

“你能救她嗎?”顏嫣也是真心與李騰空親近,滿懷期待地問道。

“好。”

顏嫣原本還想說,經過李騰空的調理,她以後也許能與薛白生個孩子,但話到嘴邊忍住了,因她答應過杜妗要收養一個杜妗的孩子,她還是很重承諾的,有時甚至因此顯得她不那麼在意薛白。

此事在常人看來十分荒唐,可她在這個年紀就是這般想的,認爲義氣爲重。

也許等長大了,經歷得多了,她也能學會權衡利弊,不再講這種傻傻的義氣,但反正,年少時就是更有義氣些。

夫妻二人正說着話,青嵐抱着薛白的外袍進來了,只與薛白眼神對視,便像是交流了許多。

薛白遂攤攤手,與她抱了一下。

“郎君。”青嵐喚了聲,只以兩個字便訴說了想念,頓了一會,才道:“季蘭子想見你。”

剛回到家便要見這麼多小娘子,薛白也大感頭疼。他其實已收到了李季蘭寫的那首相思詩。

可今日急着要相見,不惜打攪他與妻子久別重逢,李季蘭不僅是要訴相思的,而是有正事要說。

“……”

“楊齊宣與你是這般說的?要救騰空子,唯一的辦法是贖買她?”

“是,薛郎,此事不對吧?皎奴說他是不安好心。”

皎奴雖然不算聰明,畢竟是見過人情險惡,與未經世事的李季蘭、懵懂迷糊的眠兒在一起,竟還成了智囊。薛白點了點頭,心中有數,道:“放心吧,不必讓騰空子淪爲官奴,她會安然無恙的。”

“嗯!”李季蘭用力點點頭,“我就知道薛郎什麼都能做到。”

分開那麼久,她有許多話想問,偏是知自己沒資格,於是又拿她那雙飽含情意的眼瞥向薛白。

雖然是在說着正事,薛白也有些吃不消了,假意打了個哈欠。

“睡吧,明日再談。”

~~

聖人體諒,等到次日纔派人召薛白入宮,問南詔一戰的詳情。

薛白遂先念了高適的那首詩,之後據實而言,卻在言語之間幾次偶爾提及王忠嗣的忠心。

相比功勞,他認爲李隆基更在意臣下的忠心與否。

“我們繞過蒼山,卻見閣羅鳳築起龍尾關,士氣頓落,王忠嗣執意攻城,言必獻閣羅鳳於聖人,以消聖人之怒,遂點齊三軍……”

言語是有用的,但李隆基近年來也聽了太多王忠嗣的讒言,依舊不太相信王忠嗣是整天把他掛在嘴邊的人。

在他心裡,王忠嗣只要與李亨走得更近些,便是原罪。

終於,他擡擡手,道:“你的摺子朕都看了。說另一件事,你爲何要保李林甫?”

“臣並未要保全李林甫,臣與他素來有仇。可臣不願將士們征討南詔的功績因此事而被掩蓋。”

“沒有私心?”李隆基飲了一杯酒,漫不經心地問道。

薛白遲疑了一下緩緩應道:“有,臣與李林甫之女是摯友……”

“朕記得,龍池宴上才說過此事。”

“臣慚愧,臣與李十七娘確是清白的。”

薛白不用看,也知李隆基肯定是不信,他想了想,低下頭又解釋了一句。

“說是摯友或不恰當,其實,臣心裡愛慕李十七娘,只是不願與李林甫牽連,才未能娶她,也不敢逾越禮數。”

薛白說的是實話,他如今已非常瞭解李隆基,知道這個皇帝極聰明又極愛揣測臣子之心,因此如無必要,他絕不瞞他。

可也恰恰是這種情形之下,他說出了真正的心裡話。當着天下最重權勢、最無情之人,說最發自肺腑的話。

李隆基瞭然一笑,道:“朕便知你有私心。”

薛白麪露慚愧,不敢狡辯。有些發呆,不知是在想着什麼。

見他如此,李隆基便想到他雖忤逆,但一向是個直臣,道:“你是又想摻和此事不成?”

“聖人英明,一眼就看穿了臣的心思。”薛白坦言,道:“臣以爲楊國忠也有私心,要藉着對付李林甫樹立自己的威望。李林甫咎由自取,但臣不願讓楊國忠對聖人有所欺瞞。”

“呵。”

李隆基輕笑一聲,略顯不屑。

但薛白與李林甫有仇是真的,在此事上確實可能給他一個更誠實的答案,這答案很可能影響不了最後的結果,但李隆基要知道。

“朕準你查此事……高將軍,給這豎子一道旨意。”

不料,薛白又道:“臣斗膽,還有一個請求。”

“朕看你是膽大包天了。”

“臣想接出李十七娘。”薛白道:“李林甫亦是宗室,即便有罪,也不宜牽扯無辜家眷。若李十七娘無恙,臣沒了這牽掛,更能秉公無私地查此事。”

“一派胡言。”李隆基道:“你自己說,這些話有道理嗎?”

“臣隨徵南詔略有薄功,唯此心願,懇請聖人賞賜。”

“恃功而驕,況且朕難道未賞你嗎?忘了自己才升的中書舍人,這官不願當便罷了!”

這裡說的“罷了”卻是真的罷官。

薛白最是官迷,此事顯然是直接戳到了他的痛處。

然而,沒想到的是,他猶豫了一會之後,竟是一揖,應道:“臣願以中書舍人之官位,換李十七娘自由。”

“放肆。”

李隆基又叱了一句,但卻不可能在這時節真罷了薛白的官。徵南詔有功則賞,這是他承諾過的,天下人都看着。

故而,叱過之後他便一揮手。

“爲女子求情,窩囊,拿着旨意滾罷。”

如此,竟是答應了。

薛白故作驚喜,盛讚了李隆基的大度,領旨退出大殿。

這次面聖,他到最後都沒見到楊玉環,似乎他們之間的姐弟之情已隨着時間而變淡。

畢竟已有一年未見了。

但義姐只是義姐,眼下他得先救出他的紅顏知己。

~~

大理寺獄中沒有人再被拖出去審,牢飯與傷藥開始發放了,衣服、被褥等物件也被允許送了進來,還有獄卒清理了牢房裡的髒污。

如此一來,坐牢的感受便大不相同。

李騰空給李十四娘服了湯藥,次日再把了一次脈,稍放心了些。

她自己也十分疲憊,偏是初逢大變,躺在茅草堆上始終難以安眠,腦子裡想着家裡往後的出路。

難免還是想到了薛白。

見他平安從南詔回來,她心裡的一塊大石頭也就放下了。而她瞭解他,知他即便出手相助,很可能也只會救她一人,對李家該只是略盡些力氣。

那……該求他嗎?

這問題翻來覆去地想卻下不了決心,到最後她嘆了一口氣,即使想求他,也得見得到他才行。

“纔不是想見他。”

她心裡這般唸叨了一句。

一直等到了傍晚,終於有獄卒過來,徑直走到這間牢房前打開牢門。

“李騰空,有人要見你。”

李十一娘聽了,反而更快站了起來,拉過李騰空,低聲道:“一定是薛白,你能成嗎?可需我一起去教你說話?”

“我去見他就可以。”

“嗯,勾引他。”李十一娘附耳,叮囑道:“一定要勾引他。”

李騰空四下看了看,生怕讓旁人聽到。理了理耳鬢的碎髮,快步走了出去。

她其實想找一個銅鏡稍微拾掇一下,修道之人可以斷情絕性,卻不能不愛美。

待走到牢外的問訊房外,她愣了愣,只當自己誤會了,來的不是薛白,而是問訊的官員,但進門一看,還是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你怎在這裡?”

“我得了聖命,問詢你阿爺這樁案子。”薛白揚了揚放在桌上的中旨,公事公辦的態度。

然後態度一變,他溫和地笑了笑,道:“你隨我走吧,暫住在和政郡主家,季蘭子如今便安排在那。”

李騰空看着他的笑容,有些恍神,但卻是道:“若只是我一人,我當時便隨玉真公主離開了。”

“我知道。”

薛白是懂她的,對此早有準備,道:“李十四娘病了,你把她也一起帶走吧。李家家眷之中,你還可再帶上三五人。”

李十四娘是杜位之妻,近日杜位也在爲此奔走。薛白得了聖旨,已與杜希望聯絡過,多帶走幾人,該是能應付得了。

李騰空依舊想再試着救救家人,她想了想,認爲要想請薛白全力出手,僅靠兩人之間的情誼還不夠,得給他更多的理由。

“你可知楊國忠給我阿爺定罪的證據是如何來的?”

薛白搖頭道:“我剛回長安,對諸事還不甚清楚,只略有猜測。”

李騰空於是把從陳希烈處打探到的消息悉數說了,道:“李獻忠之所以叛亂,起因在於安祿山殺了他的部將哥解……”

薛白一直對安祿山有敵意,若是爲了對付安祿山,或有可能讓他揭破楊國忠與安祿山合作誣陷她阿爺之事。

“都有哪些證據?”

“陳希烈沒說,但我聽十一娘說了些事,阿爺備了一手以阻止李亨登基,曾授意安祿山養兵自重,並給了他一些輿圖及大唐各鎮兵將部署的卷宗。此事近年來漸漸被朝中一些官員知曉,故而衆人皆言安祿山有不臣之心。想必是爲了消彌這種聲音,安祿山把這些證據交了出來,全部推給我阿爺與李獻忠,作爲共謀造反的罪證。”

薛白聽了,目光一動,留意到一個頗重要的細節,問道:“李十一娘竟知曉這麼多事,那麼,楊齊宣也知曉了?”

“是。”

“怪不得,楊國忠讓楊齊宣出面作證。”

薛白沉吟着,心想楊齊宣能成爲指證李林甫的證人,其實也能成爲指證安祿山的證人。

可惜,李隆基不會信的。

若是利用楊齊宣向更多有識之士證明安祿山的野心,發展自己的勢力呢?

李騰空等了一會,見薛白一直在思忖,心中漸有了希望。

她試探地問道:“依這思路,有可能翻案嗎?”

薛白沒有回答,而是道:“陳希烈想必是故意告訴你這些的,他什麼都清楚,但不敢親自做。多留了一手,想着萬一事有變化,你也有能對付楊國忠的手段。”

“如今回想起來,是這般,陳希烈這般,不論事情如何發展,他真是不虧的……還真是又精明又懦弱。”

兩人於是都笑了笑,彷彿要由此再次攜手合作了。

然而,薛白又道:“可陳希烈還是站在楊國忠那邊,你可知爲何?”

“爲何?”

“你阿爺即便沒有與李獻忠共商謀反,也與安祿山共商謀反了啊。”

李騰空這才意識到,薛白想對付安祿山,大可先給李林甫定罪,且辦得越重越好,哪怕把李家滿門抄斬了,到時木以成舟,再找機會牽連安祿山,成功的把握還大一些。

也許這正是楊國忠的思路。

她頓時失望,感到一陣無力。

薛白嘆道:“你阿爺確有不臣之心,在聖人看來亦是如此,要脫罪是不可能的。”

“嗯。”

李騰空道:“我明白的,其實你的立場,該是與楊國忠一樣。”

“不盡然,我還是會盡力保全你家人性命,但能做到什麼程度,不好說。”薛白道:“我只保證,我會全力以赴。”

李騰空詫異道:“爲何?”

“不衝突,即便你阿爺翻不了案,無辜的家眷也可以救。當然,李家良莠不齊。其中有些惡劣之徒,我愛莫能助。”

“我是說……你爲何要出力?”

薛白嘆道:“你想的太多了,你不需要替我想一個理由。”

“可你是官啊。”

“我是官不假,但首先我是我。若一定要理由,那就是……因爲他們是你的家人。”薛白看向李騰空,問道:“爲了你,這理由夠了嗎?”

這是近乎告白的話,使她不由錯愕。

她一直以爲,他在官場做事需要一個有利可圖的理由的,因爲對兩人之間的情義沒有信心,畢竟他曾不願娶她。

此時她才發現,兩人的情義於他也很重要。

腦中不由浮現起彼此曾有過幾次擁抱,她無意識地上前一步,擡了把手。

對視的目光沒有移開,兩人有了一個久違的擁抱。

“其實,我沒想過能改變什麼事,只是想盡力做些什麼,求一個心安罷了。”

“嗯。”薛白道:“你已經盡力了,剩下的交給我吧。”

“可以嗎?”

“有我在。”

這一句話,李騰空頓覺肩上的重負鬆了下來,她把頭埋進薛白懷裡,終於狠狠地哭了出來。

像是過去許多年忍下來的淚水,要在今日一次流乾;像是心裡最堅硬的殼由此忽然碎掉了,將最柔軟的部分交給了他。

什麼修道之心,什麼出塵之態,盡數被她拋開,她放肆與薛白訴說着她的心裡話。

“我早就知道阿爺那般行事要落得這個結果……可怎麼勸他們也不聽……”

說過了家事,她甚至還埋怨了他。

“還有你,一走就是那麼久,音訊也無……昨日好不容易回來了,一句話也未與我說……”

薛白沒想到她這樣清高之人也會有這樣的小女兒之態。

他輕輕拍着她的背,道:“我忍着的,實則很想過去抱抱你,再問誰敢把你欺負成那樣,給他們一個耳光,但忍着了,不敢與你說話。我太懦弱了。”

“我更懦弱。”李騰空用力緊緊抱住他,“我也是忍着,很久以來一直忍一直忍,其實我……”

她沒有再說下去,她的心意已盡在不言中了。

336.第328章 最壞的打算98.第98章 御狀第445章 將計就計第363章 宰相肚裡能撐船第453章 祭婿文稿89.第89章 厚顏薄禮19.第19章 欺上門64.第64章 上元夜44.第44章 信任309.第303章 獻策第418章 亂起198.第195章 李花157.第154章 餿主意第416章 局面向好154.第151章 造相248.第246章 釋放196.第193章 初奏第375章 私怨99.第99章 得寶歌103.第103章 名單330.第322章 舊時事317.晚半小時發第420章 人如狗193.第190章 吏部試48.第48章 船票224.第221章 仙官62.第62章 上架感言206.第203章 不矜細行第393章 下一步339.第331章 天下本無事第408章 非戰之罪89.第89章 厚顏薄禮110.第110章 新搭子305.第299章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324.第316章 太池宴第426章 晉陽宮309.第303章 獻策63.第63章 佳節第394章 北風行61.第61章 門第218.第215章 劉氏吉主176.第173章 世故49.第49章 私藏47.第47章 羅織罪名第405章 還沒反131.第128章 皆大歡喜49.第49章 私藏第395章 緩兵之計111.第111章 派系67.第67章 一夜魚龍舞134.第131章 新朋友34.第34章 價高者得第401章 擺棋189.第186章 狂第424章 自欺欺人166.第163章 謀職235.第232章 暗宅第381章 誰更執拗第354章 龍尾關39.第39章 借刀第401章 擺棋322.第314章 設套274.第270章 歸不歸136.第133章 歲考40.第40章 補救204.第201章 還債181.第178章 狀元第387章 岩羊第415章 常山郡38.第38章 平安無事第379章 或輕於鴻毛第5章 安頓24.第24章 公主宅66.第66章 夜宴第465章 大局189.第186章 狂第353章 建關237.第234章 撕開一角326.第318章 清白第355章 兵臨城下86.第86章 會當凌絕頂304.第298章 人間薛公子第401章 擺棋200.第197章 刊報院124.第122章 道宮105.第105章 局外人342.第334章 食子243.第240章 斬蛇245.第242章 驚醒主人第437章 相惜第419章 殺雞用牛刀第340章 提議253.第251章 進入角色第381章 誰更執拗37.第37章 節外生枝第359章 成王敗寇296.第290章 師徒279.第275章 長安尉237.第234章 撕開一角
336.第328章 最壞的打算98.第98章 御狀第445章 將計就計第363章 宰相肚裡能撐船第453章 祭婿文稿89.第89章 厚顏薄禮19.第19章 欺上門64.第64章 上元夜44.第44章 信任309.第303章 獻策第418章 亂起198.第195章 李花157.第154章 餿主意第416章 局面向好154.第151章 造相248.第246章 釋放196.第193章 初奏第375章 私怨99.第99章 得寶歌103.第103章 名單330.第322章 舊時事317.晚半小時發第420章 人如狗193.第190章 吏部試48.第48章 船票224.第221章 仙官62.第62章 上架感言206.第203章 不矜細行第393章 下一步339.第331章 天下本無事第408章 非戰之罪89.第89章 厚顏薄禮110.第110章 新搭子305.第299章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324.第316章 太池宴第426章 晉陽宮309.第303章 獻策63.第63章 佳節第394章 北風行61.第61章 門第218.第215章 劉氏吉主176.第173章 世故49.第49章 私藏47.第47章 羅織罪名第405章 還沒反131.第128章 皆大歡喜49.第49章 私藏第395章 緩兵之計111.第111章 派系67.第67章 一夜魚龍舞134.第131章 新朋友34.第34章 價高者得第401章 擺棋189.第186章 狂第424章 自欺欺人166.第163章 謀職235.第232章 暗宅第381章 誰更執拗第354章 龍尾關39.第39章 借刀第401章 擺棋322.第314章 設套274.第270章 歸不歸136.第133章 歲考40.第40章 補救204.第201章 還債181.第178章 狀元第387章 岩羊第415章 常山郡38.第38章 平安無事第379章 或輕於鴻毛第5章 安頓24.第24章 公主宅66.第66章 夜宴第465章 大局189.第186章 狂第353章 建關237.第234章 撕開一角326.第318章 清白第355章 兵臨城下86.第86章 會當凌絕頂304.第298章 人間薛公子第401章 擺棋200.第197章 刊報院124.第122章 道宮105.第105章 局外人342.第334章 食子243.第240章 斬蛇245.第242章 驚醒主人第437章 相惜第419章 殺雞用牛刀第340章 提議253.第251章 進入角色第381章 誰更執拗37.第37章 節外生枝第359章 成王敗寇296.第290章 師徒279.第275章 長安尉237.第234章 撕開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