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第190章 吏部試

安仁坊,元宅。

元載早早便起來,派人去備了一份薄禮,換了一身新的衣袍準備出門。

王韞秀見了,不由問道:“郎君如此鄭重,是要去拜會哪位當朝重臣不成?”

“去拜會薛郎一趟。”元載整理衣領,忽問道:“可是顯得諂媚了?”

“沒有。

王韞秀猶豫片刻,卻又道:“沒有諂媚,但多少顯得有些奉承了,大家本是好友義氣相投,偶爾遇到難事幫忙無妨。可若總是趨利相求,難免讓人看輕了。”

“哪有?”元載笑道:“他都還未有官身,我去見他,是爲他謀官的。”

“那就好。

王韞秀應了,站在庭中相送,卻見元載出門時猶帶着精心準備的禮物,乃是元載出錢刊印的《西遊記》,看似不貴重,卻極花心思。

“元兄太過費心了,不必如此。

“此舉,我不僅是爲薛郎的名氣,乃爲了給平民開智盡一點綿薄之力,如這般的故事書多了,才使更多人有向學之心。

元載話是這般說,薛白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應道:“這份心意,我記下了。”

兩人在廳中坐下,繞不開的依舊是此前的竹紙一事。

“薛郎也知,此前李曇等人爲操控竹紙工藝欲帶走工匠,我堅決反對,辛而闢郎詳稟了聖人,使右相出面震懾。後來我才發現,李曇竟是送了一千貫的厚禮到我宅中,我

遂將這筆錢用於刊印集註,幫助如我一般出身的貧寒學子。”

“多虧有你出力。”薛白道:“不怕他們造紙,只要工藝不被封鎖,更多人能讀書便是大勢所趨。”

“這正是我輩爲官該爲世人所做的。”元載擲地有聲。

如此,兩人之間的關係又親近起來。

“薛郎近來一直處在風口浪尖?”元載語氣關切,笑道:“如此年輕英俊的狀元,若沒個歸宿,如稚子抱金過市,豈不遭人覬覦?”

“元兄今日來,可是有指教?”

“我不是爲誰當說客,你我是好友,因此我替你出一個主意,如何?”

“願聞其詳。”

“聽聞爲你寫戲詞的還有一位紅顏知己,乃是玉真觀的女冠,你何不娶了她?她身份超然於紅塵之外,與你有情有義,如此一來,既能推拒了旁人的拉攏,你也不至於違心。”

薛白問道:“不知元兄是從何處聽聞的此事?”

“偶爾聽人提及過。

薛白知道元載還是來給人當說客的,話裡話外雖不提李華,其實李華出氏南祖房,無非還是讓薛白與趙郡李氏妥協。

當然,滿朝都是世家子弟,怎麼選都是一樣的,無非就是給一些壓迫感,哪怕只是爲了勸動薛白也好,目的在於讓他儘快與光同塵。

哪有貧寒出身的進士,不靠高門大戶幫忙打點就通過吏部試的?

即使是元載,中了進士之後,謀官也得靠王家。

薛白偏是道:“元兄的主意我會考慮,不急,我先準備吏部試。”

元載嘆息一聲,也不再勸,起身告辭,出了薛宅,卻是遇到了杜五郎。

相比薛白一天到晚招惹麻煩,杜五郎看起來就很輕鬆,心情很喜悅的樣子。

“五郎可是也要授官了?

“哪裡會?”杜五郎頗高興地笑道:“中了明經之後還有守選期。守選期過了,我才能參加吏部銓選嘛。

元載道:“也對,那五郎近米仕忙什麼?”

“薛白忙着謀官,我是忙着婚事。”

“如何還要你親自籌辦?”

“哎。”杜五郎此時嘆了口氣,道:“我那準岳丈不是回來了嗎?許多事便該由他操辦,可他哪能做事?派人看着他都來不及,我又怕家裡知曉了不高興,只好把該由他辦的事也辦了。”

元載不可理解,問道:“五郎何必找這樣的門戶?”

杜五郎沒答,傻笑了兩下。

元載不由又是一聲嘆息,心想,薛白與杜謄兩人都是不知世道艱難的。

三月十六日,吏部博學鴻詞試。

薛白早早便起了,往皇城去,一路到了尚書省。

此間,刑部與禮部他都是去過的,吏部則是較少造訪。

衙門在尚書省東南方位,走進南面的曹院裡,只見站在其中等候的多是一些官員。

因爲在大唐當官,任期滿了是要罷秩的,回家等守選。要是不想守選,也只能參加吏部試,或者到邊鎮入幕府。

除了這些正在守選的官員,也有一些老進士,都是幾年前就及第卻一直沒當過官的。絕大部分人臉上都有一股死氣沉沉的表情。

只有薛白一個今科進士,且十分年輕,站在人羣中,顯得格外醒目。

待時辰到了,幾名小吏板着臉從廡房中走出來,道:“排好隊,博學鴻詞試到左邊,書判拔萃試到右邊。

衆人遂排成兩列,依次上前核對文書。

排在薛白前面的是一個年逾四旬的官員,看官袍該在八品上下,衣袍上卻滿是補丁,腳下的靴子也是破了洞,看起來面黃肌瘦。

他轉頭見了薛白,訝道:“這般年輕?”

“運氣好。

“唉,我就不行了。”

這官員也無心管薛白是誰,兀自嘆息着自己的事。

“我罷秩後已守選了六年,俸祿也沒有,一年一年趕到長安來參加吏部試,花費太大了。可不來吧,何年何月纔有一個官職?”

正在此時,前方正在覈驗文書的一人被小吏們架了出去,不甘心地大喊大叫起來。

“我就是劉承嗣!你們憑什麼說我不是我?!”

“唉。”站在薛白麪前的那名官員面露慼慼,喃喃道:“這驗名正身也是需要打點的,爲這一筆花銷,今年我要是再不能任官,便要行乞爲生了。”

過了一會,終於輪到了這人。

薛白站在他身後,目光看去,只見小吏接了文牒,眼珠當即轉了兩下,問道:“裴灃,可是本人?”

“正是本人。

“以何爲證。

這名叫裴灃的落魄官員便悄悄遞了布包過去,小吏打開一看,透出了些金光,掂了掂,讓裴灃進去。

之後便輪到了薛白。

一張文狀遞了過去,那小吏瞥見薛白的名字,當即擡頭看了他一眼,賠笑道:“狀元郎請。”

吏部試講究“身言書判”,身是相貌身材,言是談吐氣度,書是書法,判是寫公文的文才。

薛白走到廡房等候,只見裴灃正在與一名小吏對答。

“這就駁放了?

“否則呢?今年是達奚侍郎親自主考,你打點得過來嗎?回去聽冬集吧。”

裴灃面如土色,身子顫了顫,終於是頹然離去。

擦肩而過時,薛白能感受到這人身上的絕望。

他如今也幫不了他,大唐官員中這樣年年來吏部銓選,花費積蓄卻因各種原因被駁放的,不知凡幾。

連世家旁支子弟有的都難以承擔這樣長年累月的打點花費,何況本身就一無所有的寒門子弟?

薛白其實理解元載爲何那般容易動搖,成爲說客來勸他。

元載若非娶了王韞秀爲妻,如何當得了這樣的官?正因爲太知道仕途的艱難,只有傍着高門大戶纔有出路,纔會理所當然覺得這種做法是對的。

所以,元載、陳希烈那些勸說之言說出來時,他們都覺得這是對的,這是對薛白好的。

今日薛白站在吏部,更深刻地知道,很多時候不是自己有能耐,而是太幸運了,幸運地打破這些枷鎖。

但正是因此,他才必須有所堅持,給這世道帶來改變。

若只求與光同塵,何必需要這一份幸運?

“狀元郎請。”

廡房內的小吏沒有爲難薛白,擡手請他穿過另一道門。

穿過走廊,另一間公房中,一身紅袍的杜有鄰正坐在那。

“來了。”杜有鄰站起身來,道:“如你所言,左相沒本事,阻不了你的前途,你到了考場,在最右側靠窗牖和書案後坐下,自然能通過。

薛白問道:“我不用打點?

“紫雲樓的一場大戲才過幾日,何人敢收你的打點?”

杜有鄰說着,看向外間,嘆息道:“至於那些人,也是無可奈何,你看,這才幾個闕員,卻有多少人在等着。”

他遞過一張紙條,上面寫的是如今有的闕員,幾乎都是八九品的官,好一些的是京中的兵曹參軍,差一些的是偏遠的下縣縣尉。

楊黨倒是有鹽官的闕員,卻不會從吏部試挑人。

薛白則是想走正途,這些官職於他而言都是混一個資歷……但去偏遠的下縣卻還是不方便,最好還是謀一個京官,方可藉助聖眷,在最快的時間內披紅袍,直接外放爲一方刺史。

看過紙條,將它還給杜有鄰,他轉身走向考場,在指點的位置坐下。

這是一個靠窗的位置,轉頭間能看到庭院中的柳樹發着嫩綠的枝葉,讓人想到少年時讀書的場景。

之後便見達奚殉領着小吏來發了試題,一道判文,一道詩賦。

有趣的是,給薛白的題目下面還有一張紙,竟是將答卷的內容都填好了。薛白看了達奚珣一眼,只見這位吏部侍郎微微頷首,示意他謄寫一遍即可。

這就是左相兼吏部尚書陳希烈的骨氣。

賦題是《騏驥賦》,薛白照着謄寫完,又看向那看判文,說的是一樁時事。

“羽林將軍王暢薨,無嫡子,侄男襲爵,庶子告狀,不合制。”

而要薛白抄的判文就很長了,還是駢文,寫得如詩賦一般,前面長段長段都是毫無意義的廢話。

“父昭子穆,千齡不易之儀;繼祖承桃,萬代相因之道。若骨肉無爽,鴨鳩之美克昌;血屬不同,螟蛉之子何寄?”

既然吏部主官是陳希烈這樣的軟骨頭,薛白連抄都懶得抄,提筆自己寫了判文,連判罰都改了。

“依唐律,公侯伯子男,無嫡子則立嫡孫,無嫡孫則立庶子,身亡則無襲爵者則國除,爵不及兄弟。王暢之侄犯‘詐僞’之罪,非子孫而妄承襲,宜合流二千里,應續者宜從改正。”

既是隻要他寫判文,他便依當今的唐律來裁斷。

吏部庭院有鑼響起,小吏們開始起身收卷子,之後抱着卷子隨達奚珣往大堂走去。

路上,他們看着卷子上的標記,將那些家世不凡、且已打點妥當者的卷子抽出來,集中在一起。待入了廳堂,便將這些卷子放在最上方。

唯有薛白的卷子是無人敢動的,原原本本地被擺在那。

“唉。

陳希烈也來了,稍稍閱了一份卷子,嘆道:“這豎子,是一點面子也不給老夫啊。

達奚珣道:“他卻是精通唐律,這案子確該判流二千里,而非徒兩年。”

“判得好有何用?”陳希烈道:“判詞寫得毫無文采,虧還是狀元郎……筆墨伺候。”

達奚珣一愣,爲這位左相感到有些辛酸,道:“吏部畢竟還是有擅書法的書吏。”

陳希烈苦笑道:“老夫來吧,這顏楷不好仿啊。”

“辛苦左相了。

紙墨鋪開,陳希烈提筆,竟是開始替薛白重新抄寫那判文。

否則又能如何呢?右相都說過了,要讓這豎子通過吏部試。再有不高興,也只能忍着,不能誤了此事。

“莫在這盯着老夫看了。

陳希烈一邊抄寫,一邊道:“給這豎子什麼官職,可考慮好了?”

達奚珣道:“右相本想給他機會,奈何他是一點都不肯稍稍服軟,沒辦法,取一個江南東、西道的望縣縣尉,打發出京是最適合的。”

唐代縣分爲十等,即赤、次赤、畿、次畿、望、緊、上、中、中下、下,縣官的品秩也不同,如縣尉,從八品上到從九品下都有。

達奚珣想的是,給薛白一個正九品上的望縣縣尉,也算得上是對得起這個狀元以及名望了,同時將其打發出京,消彌那些麻煩。

他看着闕員,最後道:“東陽縣尉,如何?婺之望縣,尋常進士求也求不得的官職。”

問這一句“如何”也是多餘,右相府定好的事,陳希烈一句話也沒有,默默抄寫好了判文,道:“可,枉老夫勸這豎子,真是不識好人心。”

如此,他們便寫下“注擬薛白任東陽縣尉”,與別的注擬一起送到中書省堂內,與別的文書一起,送到右相府,由李林甫批閱。

不得不說,李林甫處理庶務的效率頗高,不到一個時辰,一應文書便回到了中書省。

幾名官員分門別類,正要將吏部的注擬送回去,忽聽得有人叱了一句。

“慢着。”

他們轉頭看去,只見卻是楊銛來了,不由愕然。

楊銛披着一身紫袍,徑直在上座落座,理了理袖子,道:“可是吏部的注擬?給本相看看。”

提到這“本相”二字,衆官員纔想起來,這位楊國舅可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雖然他一次也沒有參與過中書省之事,但確實是有這個權力。

當即便有官員向遠處的小吏使了個眼色,讓其速去通報右相。

楊銛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不管不顧,道:“讓你拿過來。”

“喏。

注擬被打開,楊銛目光看去,只見李林甫已經蓋過章了。

他也是初次處理中書省的公文,不太有經驗,乾脆提起筆來,把那“東陽縣尉”劃

掉,在一旁寫上“秘書省校書郎”。

因爲所有起家官中,這是最好的美差之一,品級雖只有從九品上,卻是中樞官員,適宜成爲升遷的跳板。

薛白便是外放,先當過校書郎再外放,品級與去處便有大大的不同。

但楊銛這動作卻是看得周圍一衆官員目瞪口呆。

國勇,你這般是不行的......

楊銛不以爲然道:“怎麼?我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沒這個權力嗎?是否要問一問聖“這……下官是說,是否將這注擬重新謄寫一遍?”

“也好。”

楊銛遂真的重寫了一遍,卻不必再找李林甫蓋章,而是拿出他自己的印章,沾了紅墨,哈了一口氣,“啪”地蓋了上去。

第447章 豬不化龍第391章 忤逆不孝176.第173章 世故第364章 積怨第375章 私怨第455章 速去速回94.第94章 天下一牌局259.第257章 假道伐虢第427章 傳檄154.第151章 造相68.第68章 青玉案第391章 忤逆不孝第417章 發生210.第207章 牛刀小試第401章 擺棋第10章 人脈140.第137章 斬死第342章 眼光332.第324章 今時寵214.第211章 法海257.第255章 新田144.第141章 書坊118.第118章 人情第391章 忤逆不孝第394章 北風行第430章 私兵第409章 壯膽第418章 亂起46.第46章 當堂對質第1章 長安雪第452章 長安亂第403章 葉公好龍第10章 人脈134.第131章 新朋友第433章 南下剿賊第424章 自欺欺人第408章 非戰之罪第382章 同宗224.第221章 仙官212.第209章 鋪路129.第126章 自由263.第261章 揮鋤276.第272章 當歸97.第97章 覆試第433章 南下剿賊第367章 獻俘233.第230章 敵我47.第47章 羅織罪名162.第159章 切割228.第225章 上任第355章 兵臨城下第416章 局面向好193.第190章 吏部試16.第16章 煞婢第442章 離間計249.第247章 接手186.第183章 手段323.第315章 隱相238.第235章 誰負責第400章 調動218.第215章 劉氏吉主20.第20章 審第407章 血口噴人256.第254章 深耕第378章 或重於泰山第341章 互幫互助272.第268章 春歸259.第257章 假道伐虢第364章 積怨287.第282章 華錦之下第434章 渡河194.第191章 起家官100.第100章 請帖第352章 十月渡瀘16.第16章 煞婢145.第142章 改變第452章 長安亂166.第163章 謀職35.第35章 狠角88.第88章 師徒149.第146章 詐88.第88章 師徒121.第121章 舊事290.第284章 招搖撞騙69.第69章 案發213.第210章 昭應尉210.第207章 牛刀小試第453章 祭婿文稿第373章 狎臣301.第295章 擔責334.第326章 假想第363章 宰相肚裡能撐船第420章 人如狗196.第193章 初奏第412章 詩言志第382章 同宗第8章 歸途第392章 國本動搖第376章 報仇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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