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沒有進食對於普通人來說那是絕對不可想象的,可是對於幾個武道修爲踏入先天的強人來說,那簡直不算什麼。
居恩和尚年幼時曾經斷絕食水作百日苦修,僅僅依靠清晨潮溼的霧氣和露水勉強維持生命最低所需,一天一夜粒米未進那也是尋常事情。荊無命身爲西唐皇朝軍方的頂尖刺客,埋伏隱蔽暗處刺殺敵國軍政要人,也曾試過飽食一頓,數天數夜不眠不休,不飲不食。至於麻衣無相和漆南劍,各自都有維生的秘術,忍飢挨餓的本事想來也是極爲非凡的。
因此,四人在弱水河邊枯坐了十二個時辰後,依然氣色紅潤,眉目之間神采奕奕。
就在四人神遊物外定中生靜的時候,頭頂的八層地宮隱隱傳來轟隆隆宛如雷鳴的戰車滾動聲音,以及慘烈的大軍殺伐時而擊鼓時而鳴金的躁動。
漆南劍的定力最爲淺薄,當下連忙站起身,卻見頭頂的正前方,一架雙輪青銅戰車破開巖壁轟然滾落,兩個手持長鞭的魁梧大漢從車上跳躍而出,正好落在漆南劍身前,不及回話,兩人抖手甩鞭,同時響起一個石破天驚的‘啪’聲,接着五丈長的長鞭各自捆住戰車的車輪,大喝一聲,用力往後拉扯,漆南劍目瞪口呆中看見那座不下千餘斤的青銅戰車幾乎貼在弱水水面‘滑行’而來,連忙縱身躍起閃避。
魁梧大漢哈哈大笑,甩手鬆開皮鞭,那座青銅馬車滾動了一會便因沉甸甸的自重漸行緩慢,最後堪堪停在大漢的面前。
‘兩個混球!’漆南劍暗自腹誹一聲,隨即便拿眼隨便掃視了青銅馬車一下。
咦!雙手抱胸的綠袍少年看見馬車上的一個暗記,頓時生出許多好奇。
“屍道人,你的本家兄弟來了。”漆南劍笑罵一句,隨即雙肩搖動,背後生出許多棉絮狀的黑色霧氣,將他的身形漸漸遮蔽,融入周圍的黑暗中。
長身而起的屍道人自然也看見了青銅馬車的玄妙,輕蔑地哼了一聲,喝道:“不過是得了我屍鬼道旁支傳承的鬼車術,融入兵家戰陣,有些奇妙而已。”
兩個魁梧大漢面色訕訕,彼此對視一眼,內心都是忐忑不安,顯然被高人說出了其中的玄機,神情更不復剛纔的張狂。
“兩個夯貨,這架戰車的奎靈英魂在哪裡?與戰車一體的兩頭冥火夜驥呢?”屍道人的眼光何等犀利,自然看出戰車先前經過多次爭戰,被純陽法術破滅了其中許多機關。
魁梧大漢囁囁不敢出聲,像極了兩個被鄉間私塾的冬烘先生痛罵的學子,手足無措的模樣看地暗處的漆南劍吃吃發笑。
這時,從先前青銅戰車轟開的洞窟裡,接二連三躍下十多個氣息悠長的身影。
其中爲首的一個道袍老者眼見腳下便是弱水,也不慌張,伸手從袖口摸出一座符紙摺疊出的小橋,催動法力一拋,便凌空浮在弱水上,幻化爲一座玉白色石階的單孔橋樑,承載源源不斷躍下來的十來個男女老幼。
屍道人瞥了一眼橋面大約丈許寬,方纔收斂了輕蔑的神色,轉而若有所思,也不言語只是和荊無命、居恩和尚丟了個眼色,便退開一邊,任由那些人叢橋樑上走下來。
道袍老者看見退開一邊的屍道人,連忙走上前來,笑道:“久違了!無相老師!分別多年,徒兒非常掛念您。”
在他身後的衆人聞言爲之譁然,他們自入地宮以來結伴而行,深深地知道眼前這個道袍老者的地位是何等的榮耀,以及他的一身道術是如何的犀利,想不到這廣受衆人尊重的老者竟然會向一個面目醜陋的怪人主動打招呼,還承認自己的晚輩身份,這一幕讓這些自命不凡的人感到有些不自在。
屍道人聞言楞了楞神,隨即便想起了眼前這個身披杏黃八卦綢袍的老人的身份,他不經意地笑道:“左右不過是十年前打的一個小賭,你輸了半招,我也沒有贏到手,怎能作數?便消了賭約吧!”
道袍老者正欲辯白時,看見屍道人眼中的淡漠,便訕然不敢開口,點頭應了一聲,自顧自走去河邊收起橋樑。
荊無命走到屍道人身邊,神色略緊地看了一眼道袍老者,回頭用眼神向他示意。
麻衣無相傳音道:‘十年前仲夏,我和大司馬會首凌雲渡棲霞棧,以虛空爲棋盤,道術爲經緯,凝聚法力爲棋子,互相拼殺了兩天一夜。法力先行告竭的大司馬輸了我半招,卻因棋力高明佔據中原大龍,保持不敗的局面。因爲此戰演化道術到了極限,他臨陣突破到大宗師的境界,承我的情,便一口咬定輸了賭局,要認我爲師。我這個化外野道哪裡敢答應,便找了個由頭躲避他多年,想不到還有機會和他碰面。本是江湖飄零客,人生何處不相逢!’
荊無命點頭笑了笑,正待傳音回言,不料他這一點頭,一發笑讓對面的十幾個男女老幼誤會了,其中一個負劍而立的少年忍不住麪皮發紅,右手掐訣比劃了一下,背後斜插的寶劍便凌空出鞘,向荊無命筆直射去。
‘劍詠!哦……不是,是御劍術!’漆南劍雙眼落下一層色彩斑斕的光膜,將少年的一舉一動都收在眼底。
荊無命不躲不閃,任由那把寶劍破開胸口皮膚肌肉射了個透心涼,詭異地一點血花都沒有濺起。衆人見他面色如常,毫無死氣,不禁倒抽一口涼氣。荊無命伸手握住劍柄,用力一拗,便將那鑲嵌珠玉的赤金劍柄咯嘣一聲空手摺斷,送入嘴裡咬了一口,像咀嚼鬆軟可口的油麻餈一樣,津津有味地開始品嚐。
牙齒磨咬金鐵的刺耳聲音讓這十幾個後來人目瞪口呆,就連身爲寶劍主人的負劍少年也是手足冰涼地看着荊無命兩三口吞下了整個劍柄,一時間誰都沒有說出話來。
緊接着,那柄只剩下劍刃的寶劍被一股無形的道力催動,彷彿蠟燭一樣軟化下來,接着瘋狂地涌入荊無命的體內,消失地無影無蹤,至於荊無命的胸口,更是連一個傷口都找不到。要不是他的黑袍罩衣胸口部位有一個破洞,衆人甚至以爲他剛纔根本沒有被那柄寶劍刺中。
“這是怎麼一回事?”負劍少年眼見自己家傳寶劍就這樣被人生吞活吃,頓時想起了失落這把寶劍後將造成許多不妙的後果,怨恨的眼神盯住荊無命,憤懣的心情一時間轉爲怨毒,眼睛一下子就紅地滴出血來。
“年輕人,不要露出那個讓你早死的眼神!”一雙溫潤的大手覆住負劍少年的肩膀,他負氣往後回首,見到是先前的道袍老者,這才消了怨意。
“一把附着銳金術的法兵而已,不至於如此怨意滔天,回頭我送你一把更好的。”黃袍老道語氣自信滿滿,少年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不是說假,點點頭不再言語。
“面對武道強者,你可以尊敬,你可以敬畏,甚至可以崇拜,但唯獨是怨恨不可輕露。那種眼神只會讓你在邁向巔峰的道路上,中途夭折。看見那種怨恨的眼神,好脾氣的武人會覺得你不堪造就,不會指點、點撥你。私心較重的武者會覺得你將來必定會成爲禍害,寧願現在趁你弱小時將你扼殺,也不願將來被那種淺薄的怨恨捆縛、糾纏。你明白嗎?”道袍老者的諄諄教導,霎時點醒了負劍少年爲莫名仇恨遮蔽眼睛的心靈,他點了點頭,恢復了原先的稚氣以及志氣。
“司馬大人,您依舊好爲人師!”荊無命笑了笑,道:“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轉眼就點撥、造就了一位未來的武道好手,真不負您國子監祭酒的聲名。”
司馬祭酒聞言呵呵一笑,揭過不提。眼珠子一轉,對荊無命方纔的古怪有些好奇,便開口詢問:“剛纔那把寶劍明明刺中荊護衛的心肺,怎會毫髮無傷?而且那把寶劍恆定御劍、銳金兩道法術,怎會被他吞蝕一空?”
荊無命還未開口,居恩和尚就站起身,邊走邊笑道:“荊檀越以小週天煉劍術爲根基,融合自家的刺道,獨創出一條大道的奠基法門。日後未必不能開出一門大教,稱教做祖。”
司馬祭酒聞言也是愕然,好在他心性修爲甚深,很快醒轉過來,思慮了一會,便明白了荊無命的道術根腳。
“荊護衛真是……真是好運道!貧道悟道多年都沒有領悟出多少道理,想不到你都已經開闢出自我晉升的無上道途,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居恩和尚趁機再次出擊:“荊檀越在貧僧提示之下,降伏了阿修羅道守護神千刀觀音的一個化身,已然得到殺戮道和救贖道的部分精義,不日就會踏足武道聖者的境界。若藉助丹藥外力,補足氣血,厚其根基,十年內晉升人仙都不在話下。”
荊無命聞言楞了一下,耳朵急速跳動了一下,任由蒙面的黑巾滑落,露出那張平凡地讓人看了一眼就忘記的面目,他面色如常,道:“有生之年能成就武聖便心滿意足,人仙之望,實在遙遠,我不作得隴望蜀之想。更何況,我這手上,‘隴’尚且還未到手。”
司馬祭酒的面色好看了些,一個人仙的出現,放在往常任何時候都值得讓人高興,不過現在就萬萬不行。尤其是這個人身爲軍方和皇宮中間的一條繩線,若成就人仙,勢必成爲攪局的籌碼。
‘大皇帝還是東宮太子時,似乎與此人有些情分……那麼有些手段就不能使用了。’司馬祭酒苦惱的神色一閃而過,他疑惑着看着居恩和尚,很快明白了過來。
‘差點中計!這禿驢也不是什麼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