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結束了,戰場上一片狼書籍。亂七八糟的屍體,交疊在一起,受傷的戰馬,失去了控制,在曠野上奔馳,一面希律律地長鳴,刀槍箭弩等武器,扔得滿地都是,一片片血污,浸染了潮溼的泥土,也讓清新的墨綠草色,變得暗淡骯髒。
數條道路,狹窄得驚人,都是土道,大明朝時期,還沒有一條水泥道吧?張由鬆見過最出色的道路,也不過是皇宮中的青石磚混合道兒,而皇帝每每大出宮外的話,頂多,也就是在外面的土路上鋪墊些新土,用掃帚敷勻稱了。而在餘杭的城西面,片片莊稼田中,也有數處茂密的樹林,竹園,荒涼的墳丘,還有亂的溝壑,還有淺水的小河,紊亂的環境下,因爲春天而美麗,因爲戰爭而恐怖。
“皇上?皇上!”戰場上,意氣風發的官兵們,興高采烈地舉着刀槍,呼喊着皇帝,逐漸向這兒圍攏,這是向他回報和炫耀戰功。
“快,尋找馮可宗將軍。”張由鬆焦急地大喊。
官兵們焉有不從的?立刻分散開來,四面尋找,終於,在一處小河的邊上,發現了馮可宗的屍體,人已經被塗抹成了鮮紅,臉上都被砍了數刀,一條胳膊也被砍掉,斷裂在不遠處,戰馬躺倒在地上,還在活着,一面哀鳴着彈着唯一有力的後腿。
“將軍?將軍?”發現了屍體的官兵懵了,急忙上前,有的拉胳膊,有的試探胸膛,有的將那匹還壓着他一條腿的戰馬拖過去。
馮可宗戰死了。
張由鬆聞訊以後匆匆忙忙趕來,在官兵們分開以後,他走了上前,馮可宗已經被平放好,整理了盔甲,臉上的血也被清理了些。
“馮將軍?馮可宗?”張由鬆撲過去,雙手抱着他的肩膀,攏在懷裡,狠狠地搖晃着他的頭:“馮可宗?馮可宗?”
馮可宗早就死掉,看看脖頸下那幾個深深得血溝,仔細審視,居然只連着一點兒皮肉了,焉有再活之理?
張由鬆抱着他的屍體,大哭起來。
嚎啕的哭喊聲,從皇帝的嗓門裡爆發出來,雖然粗獷不堪,可是,富有爆發力,穿透感,真實率性,是張由鬆從來沒有哭過的。早就沒有了爺爺奶奶,爹孃健在,他幾乎沒有經歷過喪失親人的痛苦,雖然馮可宗只是一個外人,部下,可是,朝夕相處,已經大半年了,一個忠心耿耿,委曲求全的錦衣衛大管家,是稱職的,是他的左右手。
“皇上?皇上?您起來呀,起來吧。”陳子龍過來了,帶領幾名親兵,海大富也來了,和十幾名大內高手,一起跪了。
其餘的官兵,見皇帝如此真實地悲傷,又見將領官員都跪了,也不敢託大,急忙跪了。“皇上節哀啊!節哀!”
張由鬆確實悲傷,感動從未有過的挫折,今天,一個小小的偵察活動,居然被敵人預先猜測,埋伏了重兵打擊,幾乎命喪當場,儘管全是騎兵,儘管都是精銳,被人家襲擊時那紛紛的箭弩攢擊之下,死傷得極爲悲慘,這讓自尊心極強的他難以忍受。
戰鬥固然勝利了,可是,自己勝得極爲狼狽,自己的得力大將馮可宗居然死了!
“馮將軍,我的兄弟啊!”張由鬆摟着馮可宗的頭,哭得極爲傷心。
所有的官員,士兵,將領,都不敢作聲,皇帝真情流露,是他們難以想象的,誰都恐怕上前勸慰,會遭到痛斥。他們只能陪伴在周圍,默默地流淚,表示同悲。
哭了足足一刻鐘,陳子龍和海大富對了對眼色,一起上來:“皇上,我軍應該立刻進攻餘杭,大破賊兵,爲馮可宗將軍報仇血恨纔是啊。”
張由鬆鬆弛了擁抱,將馮可宗放到了地下,細心地整理了他的頭的位置,然後,鼻子一酸,再次熱淚盈眶。
以前,他確實在玩弄一個現代小公務員的聰明才智,那些狐聰鬼智再加上皇帝的無上寶座,使他幾乎無往而不利,他幾乎沒有任何的挫折,將衆大臣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愜意,將敵人窮追猛打趕盡殺絕的愉悅,修理馬士英和阮大鋮等家屬的無恥邪惡的樂趣,使他幾乎無法體驗什麼是痛苦。
馮可宗是爲了救援保護自己而死的!
張由鬆在心裡默默地念叨着,不由分說浮想聯篇,其中對馮可宗的折騰等情節,讓他愧疚不已,上位者的陰謀詭計,指揮原則,犧牲的總是屬下的尊嚴。
“皇上,我們該走了,敵軍逃走,馬士英那個惡賊逃脫了,我們豈能饒恕他?皇上,緬懷馮將軍的事情,可等戰罷再說,現在,必須攻城,將魯王和馬士英這些叛逆徹底消滅!”陳子龍低聲道。
張由鬆點點頭,認真看了看陳子龍,發覺這個人還是夠理智夠冷靜的,是人才,是該走了:“好,諸軍聽令,立刻整理打掃戰場,將我軍死傷官兵救護而走,將所有物資都收拾了,快些,海大富,你隨朕行動,陳子龍,你打掃戰場,並且,處理完以後,立刻趕回軍營,朕在軍營等候你!”
“是,皇上!臣一定儘快辦理事情!”
就要起身走的時候,張由鬆忽然有一種深深地感動,這是戰場上最血腥殘酷的情景裡纔會形成,生死情誼,所以,他突然擺擺手,吩咐大家閃開,自己對着馮可宗的屍體,畢恭畢敬地三鞠躬。
所有的官兵,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不知道如何是好。
張由鬆覺得,這樣對待一名將領,是夠了,可是,對待朝夕相處的朋友,兄弟,就顯得太做作生分了,一股衝動使他再一次分開了衆人,正對着馮可宗,畢恭畢敬地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馮將軍走好!”
現在的張由鬆,看着馮可宗,不僅是一個鐵哥兒們的離去,更是一個熟悉的面孔,一個剛剛認同的世界的一部分的坍塌,好象他的心都被抽空了一樣。平時看着挺討厭的傢伙,一旦失去,才知道其珍貴,更可貴的是,他是爲了救自己而挺身戰死的。救命恩人啊。
看着張由鬆的舉動,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誰都沒有想到,皇帝會如此作爲!這是皇帝啊,皇帝給人磕頭?給一個將軍磕頭?這不是太可笑了嗎?太不可思議了。
“皇上,皇上|!”陳子龍本來,是要勸慰阻攔的,但是,話剛出口就哽住了,他看到了皇帝臉上掛着的淚水,那是真誠的。所以,在遲疑了好久以後,他才醒悟過來,重重地吼道:“接皇上旨意,我官兵人等一律爲馮將軍三叩首以爲送行!”
“是!”數千人的官兵,一起吼道,隨即,大家紛紛丟棄了武器,跪了下來,莊重地叩頭。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場面?數千人啊。何其恢宏壯烈。
最後,當張由鬆親自帶着官兵,將馮可宗的屍體擡着返回軍營的時候,每一個官兵看着皇帝的眼神,都是溼潤的,親切友好的,都是可愛的,溫暖的,因爲,他們發現,他們的皇帝,纔是一個真正性情的皇帝,一個特別有人情味的皇帝!
“皇上真好啊,把馮將軍當兄弟,當親人,那將來,我們呢?也一定是了。”
、“是啊,我們的皇上,真是性情中人。”
“兄弟們,咱們這一輩子算是遇見好人了,好皇帝了,咱們呀,以後得好好地幹,不能給這麼好的皇上丟臉!”
對於戰死的官兵,張由鬆從來都是重視的,吩咐很好地埋葬,並且,給予家屬很好的撫卹,所以,深得官兵的愛戴,馮可宗之事,更使官兵對他的敬愛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