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楊大人,我敬你一杯。”朱慈已經喝得有些高了,滿面通紅,卻仍然殷勤地提着酒壺,給楊闖杯子裡滿上。別看楊闖是文官,朱慈是武將,但論起喝酒來,顯然楊闖要更勝一籌。
楊闖笑着用手蓋住酒杯,“朱將軍,你已經喝多了,你呆一會兒只怕還要去城上巡查吧,現在大敵當前,要是讓下頭士兵看到你的模樣,不免有些不美,傳到陛下耳中,就更不好了。”
“巡不巡查的,有什麼用嗎?”朱慈冷笑,“現在士氣已經低迷到什麼程度了,楊大人您或許還不知道。前幾日,馮道慘敗而回,就是從我這南門進城的,三萬大軍啊,其中還有一萬火鳳軍啊,回來了多少?不到三分之一啊!就一天功夫,一天功夫,三萬人就沒了兩萬人。你說說,我的麾下看到馮道他們的慘狀,還能有多少士氣?”
“馮道無能誤國啊!”楊闖嘆息着,鬆開了蓋着酒杯的手,任由朱慈將其倒滿,拿起杯子,一飲而盡,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
“馮道是老將了。”朱慈搖頭道:“時至今日,已是積重難返,楊大人,不是我泄氣,便是先皇重生,只怕也難以挽回亡國的命運了。我們,只不過是在垂死掙扎而已。”
“朱大人慎言啊!”楊闖輕聲道。
“楊大人不是外人,自然不會出賣我。”朱慈不以爲意,“我這一大家子,可都是楊大人你救回來的,你於我一家,那可是救命恩人,我有什麼信不過你的。楊大人,你是從津州一路逃回來的,又經歷了相州大戰,對於明軍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比起我,要更清楚吧,你就說說,我們還有什麼希望?”
楊闖長嘆:“不瞞朱將軍說,在我看來,的確是沒有什麼希望了。南大營,陽陵邑已經丟了,接下來北大營和定陵邑又還能撐得幾日,上京城啊,現在就如同一個大姑娘,被脫得溜光地站在一個猛漢面前,還能怎麼樣?皇帝陛下他......唉......”
“皇帝陛下現在除了殺人立威外,還會做什麼?”朱慈不滿地道:“大敵當前,難道不應當竭力凝聚人心以抗外敵嗎?我們的皇帝陛下卻是殺殺殺,但凡有一點不滿之語,便會被誅殺,殺得人人自危,人人膽寒,不瞞楊大人你說,我現在只要一上朝,一逢皇帝陛下召見,便戰戰兢兢,生怕有命上朝,無命回家啊。馮道爲國征戰多年,本來已經是退養在家了,國之危難之時,以花甲之年再度出山掌兵,一戰敗北,竟然被皇帝在大殿外杖了三十,嘿嘿,一條命從戰場之上撿了回來,現在卻躺在牀上奄奄一息,也不知還能撐幾天。馮道猶如此,我們又算得了什麼?”
楊闖連連點頭,“朱將軍說的是,朝不保夕,寢食難安啊。”
朱慈把玩着酒杯,“楊大人,你說說,我們就這麼着坐以待斃嗎?”
楊闖一驚,“朱將軍,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朱慈把酒杯一頓,“楊大人是我一大家子的救命恩人,我也就不繞圈子,想來楊大人也不至於出賣我,我是不想幹了。”
“朱將軍要掛冠而去,這隻怕不現實吧?”楊闖搖頭道。
“掛冠而去?”朱慈冷笑:“我只怕上一刻這麼幹,下一刻腦袋就掛在午門外了。楊大人,跟你說實話吧,我有一生死之交是謝氏中人。”
“謝氏?”
“不錯,前幾天與我一起喝酒之時,言語之間,竟然隱約透露出來了謝氏正在與明軍勾連。”朱慈壓低了聲音道。
“天爺!”楊闖驚道:“謝氏在京城的勢力可不小。”
“謝氏動了,我就不信其它幾家會老老實實的不動,現在這個局面,誰都在想法子爲自己謀後路。”朱慈道。“所以,我想,我們也該爲自己謀些後路了。”
“你與他們勾連到一起了?”楊闖驚問道。
“這樣的事情,哪裡敢隨意透露,一個不慎,便是滅族之禍。”朱慈搖頭道:“我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楊大人能相信了。”
“你倒信任我,別忘了,我可是後族。”楊闖苦笑。
朱慈嘴一扁道:“你這個後族,不知拐了幾個彎了,就算是又怎麼樣,到時候這個身份不但幫不了你,還會害了你。楊大人,你救了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我也願意與你一齊來謀一謀大事,我執掌南門,手裡還有一萬兵,等到明軍攻打之時,你與我一起獻城,豈不是大功一件,不求明人有多少的封賞,至少以後能讓我們榮華富貴就可以了。”
楊闖怔了半晌,他還一直在謀劃着如何拉朱慈下水呢,不想對方倒反了過來,想拉自己下水了。
“楊大人,楊大人?”朱慈看見怔忡不語的楊闖,連叫了幾聲方纔將對方從恍惚之中叫醒了過來。
楊闖輕咳了一聲,讓自己定了定神:“朱將軍,你想怎麼做?”
“這事兒,我不想驚動其它任何人,楊大人手上現在不是掌握着那些明軍醫師嗎?我想請楊大人將他們中的一個悄悄地弄到我這兒來,從我這南門出城去,把我們的願望帶給明人。我也沒有其它的路子,想來想去,也就楊大人這裡有這麼一條線了。”朱慈低聲道。
“你手上的軍官們,都願意跟着你幹?”楊闖問道。
“自然有聽話的,也有不聽話一根筋的,不過楊大人別忘了,現在正是戰時,要收拾這樣的一些人,簡直不要太容易。”朱慈嘿嘿的笑着:“再說了,楊大人的那個族親楊淼,不會連楊大人的話都不聽吧?”
“我明白了,這件事,可否容我再想一想?”楊闖思忖了片刻,道。
“楊大人,時不我待啊。”
“放心,明天就給你答覆。”楊闖看着朱慈道:“你不會擔心我出賣你,將我滅口吧?”
“楊大人這是說得哪裡話?”朱慈笑咪咪地,卻從懷裡掏出一枚藥丸,“楊大人只要將這枚藥丸吃下去,我就一點也不擔心了。”
“朱將軍!”楊闖勃然變色。
“楊大人莫怪,畢竟這關係到我一大家子的命呢,您也不希望他們剛剛被您救回來,就又被皇帝殺了吧?只要楊大人與我共謀大事,那解藥是沒有問題的。”朱慈仍然笑得人畜無害,楊闖卻覺得背上涼嗖嗖的,看朱慈的模樣,只怕自己不吃,今日鐵定走不出這門去。
他拈起藥丸,苦笑着一口吞了下去。
“好,我答應你了,回去之後,就給你送這樣一個人過來。”楊闖道。
“楊大人爽快。”朱慈開心地道。
回到家中的楊闖,心裡就像吃了死老鼠一般的膩歪,看這事兒整得,都叫什麼事兒嗎?起初他還懷疑朱慈是不是在試探他,但看到那顆藥丸,就明白這傢伙是來真的。上京城現在正是人心四散啊,像朱慈這樣的,也不知有多少,當然,也包括自己。
“大人,我現在怎麼辦?”他看着書房裡靜靜地坐在陰影之中的那個人,“我被逼着吃了毒藥,一個不好,就會一命嗚呼啊!”
陰影之中的那個人走了過來,翻開楊闖的眼皮看了看,突然失笑道:“原本就打着朱慈的主意,想不到他自己倒是湊上了來了,這倒是意外之喜,楊大人不用擔心這毒藥,在我們面前,這世上不能解的毒藥還真沒有幾種。”
“真的?”楊闖大喜。
“自然是真的。”那人聳聳肩,“不過這事還真得好好琢磨一下了,聽那朱慈的意思,幾大世家也有了動作,看來這是另一條線上的,我倒是不知道,這樣互不知曉,各自行動可不是什麼好事,看來我得向上彙報一下,是時候將所有的線收攏到一起,擰成一股繩了。”
“原來除了我之外,還有許多人嗎?”楊闖有些震驚。
“那當然,不過呢,我們都不是一條線上的,也只有上頭的那些大人物才能總攬全局,不過現在幾條線已經開始串了。”那人笑道,“差不多也是時候了,免得到時候生出些誤會了就不美了。”
楊闖連連點頭:“如果早些知道這些情況,我也不至於被逼着吃毒藥。”
看着他長吁短嘆的模樣,那人笑着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三粒藥道:“三天,每天各服一粒,其毒自解。你先答應朱慈,將人送過去,我去向上稟報,看看什麼時候,能把所有的人聚到一塊來謀劃一番,攻打上京城,已經迫在眉捷了。”
上京城內城,雷衛一臉疲憊地走進了自己的書房,剛剛坐下,卻又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了起來,在書房的角落之中,一個女人正好整以遐地坐在哪裡,翻看着一本卷宗。
“大人!”雷衛低聲道:“您來了。”
瑛姑點了點頭,“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吧?”
“是,按照大人的要求,您送來的那些人,都已經安插到了內衛的各個重要部門,現在內衛,可以說已經完全屬於我們的了。”雷衛道。
“做得好!”瑛姑微笑着道:“時候也差不多了,過幾天,我安排你見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