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曄這成績實在是出乎家人意料之外, 因爲, 不論阿曄考完後的態度,還是阿曄自己將考試的文章默給父親看後,便是一慣愛打擊兒子的阿念都說,“二甲應該沒什麼問題。”覺着兒子的文章雖未到渾然天成的境界,但今次考個二甲應該問題不大。
當然, 二甲上殿試後杏榜的說法。
但在貢士榜上,阿念認爲, 起碼也在百名以內, 結果,是這麼個名次。
阿曄自然難免受些打擊, 不過, 再看蘇二郎的名次, 嗬,還不如阿曄呢, 蘇二郎就是那個孫山。
姐夫小舅子這叫個晦氣喲,不參加殿試的決定, 就是倆人商量後做出了決定。實在太丟臉了, 考這麼個名次, 還不如落榜呢。
這話真不是氣話, 完全是倆人的真心話。
但, 事已至此,名次就這樣,也沒啥好法子。好在, 雖未金榜題名,也能先洞房花燭的。
蘇二郎收拾收拾就準備迎接太岳丈太岳母了,蘇二郎太岳丈李巡撫任期已滿,奉詔回帝都述職,再謀新缺。當然,這回也打算把大孫女與三孫女的親事給辦了。
何家也打聽了李巡撫夫婦過來帝都的時間,準備着讓興哥兒過去迎一迎。
沈氏還特意叫了閨女回孃家,幫着看看給興哥兒準備的新房。在這上頭,沈氏這都是娶三兒媳了,自然經驗豐富。沈氏主要是勸一勸閨女,阿曄此次春闈失利,雖有些可惜,不過,阿曄還年輕呢。沈氏就是想尋個由頭勸一勸閨女,讓閨女放寬心,別鑽了牛角尖。
何子衿道,“我並沒什麼,阿曄我看也還好,雖則春闈沒中,他與阿冰的親事就在眼前,他這會兒淨忙成親的事了。”
沈氏笑,“那就好。”
何子衿道,“先時在北昌府,阿曦常約阿冰到家裡玩兒,我看阿曄也沒什麼特別上心的地方,這倆人親事一定吧,阿曄那叫個上心,有什麼好吃的好玩兒的,先得給阿冰送一份兒去。”
沈氏欣慰道,“這纔好呢。先時咱們與蘇家只能算同僚,阿冰是阿曦的朋友,阿曄做哥哥的,又是男孩子,自然不好多親近。這既做了親,以後要過一輩子的,他們能性情相投,再好不過。”
“是,阿冰也很會心疼阿曄,給阿曄做的荷包,精緻的了不得。阿曄這回落榜,阿冰還過來瞧他了,倆人不曉得說了些什麼,阿曄第二天就沒事了。”何子衿笑,“他們倆和睦,可見這親事結得對,我也就放心了。”這個年代,除了何子衿與阿念這自小在一處的,許多親事都是父母之命,如阿曄的親事,何子衿問過阿曄的意思。可畢竟倆人先時沒有相處過,何子衿就擔心親事定了,倆人突然發現相處不來。好在,阿曄運道不錯,與蘇冰性子相投。阿曄親事和順,在何子衿心裡,倒比阿曄中了狀元更叫何子衿高興。畢竟,狀元只是一時的榮耀,婚姻卻是一世的相處。
說一回阿曄的親事,何子衿難免說起興哥兒來,何子衿笑道,“今年咱家喜事多,興哥兒阿曄都要成親,家裡阿媛添了閨女,阿幸阿杜都是今年的日子。添丁進口,都趕這一年了。”
“我就盼着她們倆不論誰也給我添個小孫女呢。”沈氏現在真不差孫子了,在這個年代,大多數人都是重兒子的,可兒子多了,就開始盼閨女,何家亦是如此。
何子衿笑道,“孫子有孫子的好,孫女有孫女的好,關鍵是得把孩子教導好。”
母女倆說着話,看了一回興哥兒的新房,就到何老孃屋裡說話去了,說的還是興哥兒的親事,何老孃提前跟自家丫頭定下,“你倆弟妹都有身子,我跟你娘上了年紀,到時興哥兒成親,女眷這裡就得你挑大樑了。”
何子衿笑道,“這有何難,不叫我來我也得來。”
何老孃就愛聽這話,笑呵呵道,“到時阿李進門兒,叫她給你這做大姑子的好生敬茶。”
大家均是一樂。
阿曄春闈失利之事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去了,雖然阿念時常私下同子衿姐姐唸叨,“阿曄的文章,縱不比我當年,也不該出百名以外的,我看了貢士榜頭名的文章,要論穩健,的確勝咱們阿曄兩分,可要論文采,阿曄絕不輸他。何況,阿曄的文章,也未一意求新。竟然二百名開外,也不知是哪個瞎子判的!”好吧,這事兒在阿曄那裡都過去了,一向愛打擊長子的阿念這裡卻一時半會兒過不去,覺着兒子此番失利實屬稀奇。阿念爲長子鳴不平,偏生他這不平沒處說去,只得見天的跟子衿姐姐叨咕。
何子衿聽阿念絮叨都大半個月了,聽得耳朵里長繭子,何子衿道,“這興許就是阿曄運道不好,遇着個不會欣賞他文章的考官。”
阿念再三,“委實可惜,阿曄這次答得挺好。”
何子衿道,“沒準兒下回考一狀元呢。”
阿念更加鬱悶,“就是有狀元的文采,他出身官宦之家,怕也得不了狀元。狀元一向是給寒門子弟的。”
何子衿不過隨口一說,不想阿念竟當真了,可見阿念嘴上常打擊阿曄,心下對長子的冀望不可謂不深。何子衿心下好笑,寬慰阿念道,“自來哪裡有一帆風順的,多少有才之人,就絆在這科舉上。要我說,阿曄這遭春闈不利,也不是沒好處,你看,雙胞胎讀書倒格外用功了。”
阿念一想到自家這對奇特雙胞胎就好氣又好笑,“倆小東西說大哥指望不上了,得指望自己個兒了,這不玩兒命唸書呢。”
何子衿也是笑,“你說雙胞胎這是聰明還是笨哪。”
阿念笑,“他倆是俊傑投的胎,太識時務了。”
雙胞胎時不時就鬧些笑話出來,不過,雖然,大家都笑,雙胞胎可不覺着自己好笑。
而且,雙胞胎也到了懂事的年紀,見家人都笑他們,雙胞胎還有些生氣來着,覺着家裡人都不理解他們。還好,雙胞胎自己挺能理解自己,阿昀道,“要不屈原都說呢,衆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自古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阿晏給他做校正,“後頭兩句是李太白說的。”
阿昀,“我就是這麼個意思。”
阿晏感慨道,“幸虧咱倆是雙胞胎,心靈相通,志向相同,要不,倘世間只有咱倆當中的一個,那不得寂寞死。”
“可不是麼。”
於是,從這一刻起,他倆非但是雙胞胎,還成敢彼此的知己。
雙胞胎正談心呢,冷不防聽到一聲笑,倆人回頭,見小唐大人正眯着眼睛憋笑呢。小唐大人與江家交情不錯,尤其喜歡雙胞胎,再加上小唐大人出向豪門,出手闊綽,時常給雙胞胎些小玩意兒。故而,在雙胞胎心裡,小唐大人是位很不錯的長輩。
尤其,長輩裡能做了偷聽人談話的,也就是小唐大人啦。
雙胞胎嘴巴很甜,起身喊,“小唐爺爺,你怎麼來啦。”
“我過來聽你們吟詩唄。”小唐大人笑着過去與他倆一道坐亭子裡,“好久沒見你們過去我那裡玩兒,阿吉說你們現在念書可用功了,都沒空玩兒了。咋這麼忙啊?”阿吉是小唐大人的長孫,與雙胞胎是同窗。
阿昀道,“我們也不想忙啊,唸書可累了,不念又不行,以後沒飯吃。”
小唐大人笑,“你倆原不是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會兒靠爹,將來靠哥嗎?”小唐大人喜歡雙胞胎就是覺着這倆小孩兒有趣的緊,有時小唐大人還會專門過來看他們,與雙胞胎說話。
阿晏惆悵道,“我哥春闈沒中,以後怕是靠不上了,我姐是丫頭家,還得指望着我們呢,哎,可不就得靠我們自己個兒了嘛。”
“不是還有你們爹嘛。”
“爹現在就一把年紀了,現在勉強靠一靠,再過個幾十年,還得靠我們孝順呢。”
小唐大人感慨道,“你倆比我強啊,我是在我爹死後才明白這個道理的,你倆現在就明白了,以後定是前途無量。”好吧,小唐大人之所以看雙胞胎順眼,大概也有這位大人自小就立志啃老的原因所在。
阿昀道,“小唐爺爺你不是有好幾個哥哥嗎?”他倆只有一個哥哥,選擇性唯一,哥哥春闈失利,雙胞胎這才擔心起自己以後前程。像小唐爺爺這樣的,家裡兄弟數人,哪裡還用擔心喲。
小唐大人惆悵道,“不行啊,哥哥們養我倒是沒啥,難道還能叫哥哥們幫我養媳婦?那可不是咱們男子漢大丈夫該做的事。何況,我還生了好幾個兒女,現在孫子就有四個,孫女有三個,總不能都叫哥哥們幫我養吧。”
雙胞胎聽了小唐爺爺的話,道,“我們倒是沒媳婦,就是哥哥太少。”
小唐大人忍笑,“阿曄不是要成親了麼,待你倆大了,難不成不娶媳婦?”
阿昀道,“我有阿晏呢,娶媳婦幹嘛。”
阿晏也說,“我跟阿昀孃胎時就在一處了,娶媳婦不就是找個人在一張牀上睡覺麼,我跟阿昀一直在一張牀上睡覺啊。”
小唐大人道,“不對不對,兄弟是兄弟,媳婦是媳婦。阿曄阿曦也是孃胎裡就在一塊兒,他倆到了年紀就該娶的娶該嫁的嫁了,是不是?”
江家環境單純,故而,雙胞胎在這上頭有些懵懂。小唐大人叨叨一通,他倆也沒有太明白,阿念就過來了,阿念笑道,“小唐叔要給我家雙胞胎說親啊?”老遠就聽到娶啊嫁啊的,小唐叔你不要亂教我家孩子啊。
小唐大人道,“待雙胞胎大些,一準兒給他們說門好親。”
小唐大人顯然心情不錯,不過,他管着內務司,一向忙碌,如今過來,自然是有事的。阿念請小唐大人書房說話,小唐大人笑眯眯的,自懷裡摸出張大紅燙金帖子來遞給阿念,笑道,“我娘九十五大壽,到時你帶着孩子們過來吃杯壽酒。”
阿念連忙雙手接過,笑道,“老壽星的好日子,一定去一定去。”又說,“小唐叔你打發個人送就是,怎麼還親自來,倒折煞小侄了。”主要是,小唐大人這身份,官職品階高阿念四級,親自送請帖,的確是大禮了。
小唐大人道,“這如何是一樣,我娘九十五大壽呢!再說,也不是家家都我送,得我瞧着順眼的我才親送呢。阿素那裡我已是送過了,這帖子你收着,我今兒還有三家要去。”
阿念親自送小唐大人到大門口,回頭將請帖拿給子衿姐姐道,“小唐叔真是至情至性之人。”
何子衿聽聞小唐大人這等身份親送請帖,想一想小唐大人的性子,的確當得起“至情至性”四字。
憑小唐大人今時今日之地位,還有他在帝都的人緣兒,唐老太太九十五壽辰那日,唐家當真是車水馬龍、熱鬧暄囂,就是太皇太后也很給唐家面子,除了慣常賞賜,還寫了個壽字賜下,此等體面榮耀,便是帝都的世族豪門都是少見的。
不過,大家各種羨慕的同時想一想,倒也覺着這事兒不算稀奇。無他,唐家與慈恩宮關係不一般哪。小唐大人乃太皇太后心腹,便是已過逝的老唐大人也曾任仁宗皇帝的首輔數年。所以,太皇太后對唐家格外恩典,亦是情理之中了。
太皇太后此等厚賜,於唐老夫人壽宴自然是錦上添花。
唐老夫人別看這把年紀,精神頭兒也很不錯,陪着諸賓客坐了大半個時辰,方讓孫媳婦扶她回屋歇着了。她老人家這等壽數,就是回去歇着,也沒人說什麼,都說老人家有福氣,出身官宦之家,嫁入世族豪門,丈夫在時,是一品相輔。丈夫去了,幾個兒子都有出息,尤其小兒子,深得慈恩宮信重。
唐老夫人壽宴開五日,江家雖官職不高,卻是被當排在了正日子。只是一樣,正日子來的多是顯貴之家,江家這四品侍讀之家,就着實有些不大顯眼了。來唐家賀壽的人極多,阿念帶着兒子們在前院,阿念與同僚八方交際,阿曄與雙胞胎去少年們呆的軒館。至於內宅,就是何子衿與其他賀壽的太太奶奶們在一處,阿曦去了姑娘們的聚集地。
阿曦很快就見到了蘇冰,蘇冰與蘇家女孩子們在一處,一見阿曦就拉她與自己同坐,還有女孩子打趣,“可見是姑嫂親,這就離不得了。”
蘇冰落落大方,笑道,“我們自小在一處,慣了的。”
原本,人唐家大喜的日子,小姑娘們大都是跟着長輩一道來的。個個打扮的喜慶,過來說的也都是吉祥好話。偏生,阿曦就聽到了幾句不中聽的,且,她根本不認識那姑娘,倘不是那姑娘瞟她一眼,她都不知道那是說她的。因爲,那姑娘說的話委實不與她相干,那姑娘說的是,“看到老夫人這樣的端莊慈和,我才曉得咱們做女孩兒的該是什麼樣的規矩法度。只可惜,現在的世道,多以柔媚惑人爲美,視端莊賢淑爲愚,長此以往,豈不禮法崩壞,人心不古。”
阿曦聽着就覺好笑,要這話是六七十歲的老夫子說出的,倒不算稀奇。如今,這話是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說的,阿曦就覺着這話委實矯情了些。不過,人家願意說什麼就說什麼唄,不與她相干。阿曦原不欲理會,只是,那女孩子說着這話,還一個勁兒瞟她,這是什麼意思?
阿曦悄悄問蘇冰,“那是誰啊?”
蘇冰回帝都的時間比阿曦還短,她也不大認得,倒是一畔的蘇凝悄聲道,“曹家姑娘。”看阿曦還懵懂着,蘇凝道,“就是薛顯的未婚妻。”
阿曦立時就明白曹姑娘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這曹姑娘裝模作樣的說了一番“高論”後,立刻就有狗腿子接話道,“可不是這樣麼,要不說,現下是狐媚當道。”狗腿子也朝阿曦看,種種眼神暗示,只要不瞎的都看出來是說阿曦的了。
阿曦搖一搖手中那蝶戀花的團扇,轉頭與蘇冰道,“前兒我讀莊子,看莊子寫的一則趣事,特有意思。說的是,南方有一種鳥,叫鳳凰。這鳳凰鳥振翅於南海,要飛去北海,一路上,非梧桐樹不棲息,非竹食不吃,非甘甜的泉水不喝。然後,一隻正在吃腐臭老鼠的烏鴉見鳳凰飛過,就以爲鳳凰要跟它搶這臭老鼠,便仰頭朝鳳凰大叫起來。姐姐你說,這烏鴉好不好笑。”
蘇冰笑,“委實可笑。”
阿曦瞥那曹氏女一眼,笑與蘇冰道,“初看此書時,我還不信世間有此蠢人,如今見着活的了,才覺莊子智慧,千年不破啊。”
顯然,曹氏女也不是好纏的,那曹氏女道,“我也聽說過一個故事,說有一家子閨秀,平日裡開口說自己書香門第,閉口說自己清淨潔白,可一出門哪,既不乘車也不坐轎,非露出臉來引得人爭相瞧看,豔名遠播,方得心滿意足。”
“其實,這露臉啊,也不是人人都有這臉可露的,像有些人,倒是想露一露,奈何那臉上不得檯面兒,露出去也是一張狹隘嫉妒的臉孔,何其醜陋。”阿曦淺淺一笑,“我也聽得一則趣事,說是有一戶豪門公子,定下一戶人家千金,兩家商量聘禮時,女方貪財,必要男方重金爲聘。男方問女方要多少聘金,女方答,非千金不可。那豪門公子掐指一算,笑道,我在青樓梳攏個清倌人也不過千金之數。遂許兩千金爲聘,不爲別個,總不能讓未婚妻子與青樓女一個價碼,是不是?”
曹氏女頓時臉都氣白了,冷笑道,“江姑娘真不愧書香門第大家閨秀出身,連青樓、梳攏這樣的事都曉得?”
“我原是不曉得的,前些天聽帝都笑話時方曉得。倒是曹姑娘,你若不曉得這是什麼,如何就知道我曉得?”阿曦淡淡道,“我與未婚夫青梅竹馬,自小相識,還是先帝賜婚。我家阿珍哥,有玉樹之美名,我勸曹姑娘還是擦亮自己的眼,我難道放着阿珍哥這樣的玉樹不嫁,看得上那臭老鼠。你是太高看自己那臭老鼠,還是太低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