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孃還在暗搓搓的想着自家丫頭片子做縣尊太太的如何尊榮的事兒,越想越是羨慕, 想着丫頭片子就是有福,這纔多大就當上縣尊太太成天聽奉承了。
中午吃飯時, 何老孃問起自家丫頭片子在沙河縣的飲食來, 何子衿道,“跟咱們在家時差不多,就是時常有人送肉送菜的, 虧得現今家裡人多, 只當添菜了。有時,實在太多就拿到前衙加餐。”
“這麼說, 給你送東西的人不少咧?”何老孃咬着豬腳燉的入口即化的肉皮,一面問。
何子衿點頭, “這也不算啥,就些吃食,菜疏野味兒啥的,都是常例。”何子衿這做了縣尊太太才知道做官的好處, 真的不在於明面兒上那一年幾十兩的俸祿, 何子衿與阿念都不是會收人家賄賂的性子,但平日間一些很平常的來往,時令水果,山中野味,田間土產,鄉紳們恭恭敬敬的送來,不收就是不近人情了。甭以爲做了縣令就是縣裡大王了,看阿念如今就知道,小小的一縣也有諸多想謀權的人呢。
何老孃道,“你這給我送的那些個,不會都是人家送你的吧?”
何子衿並不否認,道,“新鮮的菜疏水果什麼的,都是現吃的。這些個一時用不了的,我就帶家來,家裡用也是好的。燕窩就是人家送的,剛不跟祖母說了麼。”
儘管何子衿是先說過了,但再聽一遍,何老孃都忍不住嘖嘖兩聲,道,“唉喲,丫頭誒,你可有福誒。”
何子衿饞何老孃,“您要是跟我去沙河縣,到時再有人去我那裡問安,就得先奉承您老人家咧。”
不必想那些奉承啥的,畢竟,何老孃雖愛聽好話,但她老人家這把年紀,一向更看重實惠的好處。奉承不奉承的,她覺着,這要隔三差五的能收到些禮,得是何等樣的神仙日子喲。這麼想着,何老孃越發意動,只是,她老人家到底更重兒孫,何況,今兒子做官了,她當親孃的,哪裡有去孫女家長住的理兒呢。不過,何老孃雖仍是拒絕了,口氣已是鬆軟許多,從剛剛的“那不成”到了“那也不能長住在你那兒啊。”
何子衿道,“也不是叫你就住我那兒不走了,住上一兩個月算啥?祖母您過去還能幫我管管事兒啥的?”
何老孃一聽,頓覺十分有理,道,“這也是,你這丫頭素來大手大腳的不會過日子,還真得有個老成的人指點着你些。”
“是啊,我娘也去不了。”
“你娘斷不能去的,你娘要去你那兒,你爹一人可不能!”何老孃完全沒有那種什麼把兒媳婦支的遠遠的意識,在她老人家心裡,兒媳婦就是用來伺候兒子伺候孫子的,自然得跟兒子跟孫子在一處。何況,這樣要緊事,兒媳婦也不成!何老孃不放心,她必要自己去的!
於是,何老孃便道,“你這麼個沒算計的,唉,離家這些天,也不知把日子過成啥邋遢樣兒啦。等你爹回來,要是你爹說成,我就隨你過住住幾天。”也不提先時那“給孫子陪讀”的話啦。
何子衿笑眯眯地,“那敢情好,祖母你去了,我就下帖子把縣裡的太太奶奶們請來,設宴吃酒。”
何老孃立刻就不大樂意了,她是替自家丫頭片子心疼銀子,遂道,“何必如此鋪張,一桌席面兒也得好幾百錢吧。”
何子衿笑,“這有啥,咱請客,她們敢不送禮?”
何老孃一聽,立時就樂了,拍手笑道,“是這個理是這個理。”又誇自家丫頭片子,“這做了縣尊太太果然不一樣,學得機伶咧。”
“我這哪是做了縣尊太太學的,都是以前跟祖母學的。”
何老孃愈發歡樂,笑道,“這話在理。”
祖孫倆歡歡喜喜的吃過午飯,沈氏是下晌回來的,一回家見着閨女回孃家了,亦是驚喜莫名,很是一番唸叨,問閨女女婿的近況。興哥兒早撲到大姐姐的懷裡,奶聲奶氣的說起話來。
何子衿說了是跟着阿念來府裡交夏糧的事兒,沈氏笑道,“前些天你爹倒是提了一句,我以爲就阿念來呢,你們也不提前送個信兒,我要知道你們來,今兒就早些回來。”
何子衿笑,“早就開始收夏糧了,我們縣裡人不多,只是地方大,也不知哪日把夏糧收好。就沒要發人送信兒,不然反叫家裡惦記,我們來定是要住幾日的。”
興哥兒忙問住幾天,又左看又看找小外甥小外甥女,聞知小外甥小外甥女沒來,興哥兒很是失望,沈氏也說,“怎麼沒帶孩子們一道來?”
何子衿說路上不好帶,沈氏道,“這也在理,孩子還小,剛來這北昌府,小心些也是好的。”及至聽說,外孫外孫女已是能走,沈氏極是高興,與何老孃道,“這是像了咱們子衿,咱們子衿小時候就學走路走的早,開口也早。”
何老孃在這種“孫女基因優良”的認知上與沈氏是完全一致的,她笑道,“可不是麼,剛我跟阿餘也這麼說呢。這上頭像子衿,唸書上像阿念就行啦。”
沈氏笑,“阿曄阿曦都不是笨的。要是笨的,不能這麼早就學會走路。”
何子衿自然也不會覺着自家寶貝們笨,不過,何子衿並不居功,她道,“主要是朝雲師傅教的好。”自帝都到北昌府這一路,連帶到了沙河縣,寶貝們多是朝雲師傅幫着帶。
沈氏道,“也就朝雲師傅這樣的人品了。”言語間頗是感慨,覺着朝雲師傅委實是好人中的大好人。
說一回各自近況,又聽何老孃顯擺一回自家丫頭片子送她的燕窩,沈氏笑,“這東西在北昌府難得,你祖母有了年歲,正當吃些。”
何老孃道,“這是咱丫頭片子得的禮,沒費一分銀子,我還硬郎的很,嚐個味兒就是,一會兒叫阿餘折一半,你拿去給丫頭她爹補一補。”
何子衿接口道,“可不是麼,只許我爹吃,娘你可別吃,你要吃了,興許祖母心裡就不樂哩。”
何老孃笑罵,“個挑事精!我那就是讓你娘也吃的。”與沈氏道,“你也補一補,興哥兒這也三歲了,咱家現在不缺孫子了,再生個小孫女啥的,你就是咱們老何家的功臣。”
沈氏已是三子一女的母親,雖不過三十幾歲,但長子何冽已是十五的少年了,再過三兩年,做婆婆也不稀奇,故此,臉皮也歷練出來了,聞言並不羞怯,只笑道,“都聽母親的,我也盼閨女呢。”女人麼,沒兒子不成,一旦生夠了兒子,就開始盼閨女了。沈氏還好,她起碼有個閨女,不過,正是因大閨女貼心,沈氏因覺如今年歲還不算很大,故此,想着再有個小閨女也不錯的。
何老孃點頭,更覺着沈氏與她同心,遂與餘嬤嬤道,“那燕窩,多折一些給你們太太。”決定自己少吃兩口,反正她這就要去丫頭片子那裡住了,同沈氏道,“你好生調理着些。”
沈氏先同餘嬤嬤道,“嬤嬤給我折一半就罷了,燕窩滋補,男女老少吃些都好,不似紅參,得診過大夫方好用。”又同何老孃笑道,“粗茶淡飯就養人的很,何況,咱家現下日子也過起來了,每日伙食也是上等的。”沈氏說的也是心裡話,以往哪兒敢想現在的日子。沈氏有一樁好處,她並不是那種有了好的想要更好的性子,她一向知足常樂。除了先前剛與丈夫成親時受婆婆的刁難日子有些不好過,沈氏也是心裡不痛快,並不覺着那會兒日子就特別苦什麼的。及至如今,她成了官太太,行事反是愈發謹慎,對婆婆,也是敬着哄着的。老話不說麼,家和萬事興,比起別家婆婆,沈氏倒覺着自家婆婆不錯。尤其是近年來,性子寬和,人也明理。
何老孃見沈氏不貪她的燕窩,心裡很是高興,要說剛剛還是爲着叫兒媳婦給她添孫女纔給兒媳婦吃燕窩的,這會兒卻多了幾分真心,與沈氏道,“你也嚐嚐,咱丫頭片子孝敬的,與外頭的不一樣。何況這刁丫頭,你要不吃,她反要尋我的不是了。”說着,自己也笑了,很是大方的同沈氏道,“你只管吃吧,到時我同丫頭去沙河縣,還怕沒燕窩吃麼!”
沈氏一聽婆婆要去沙河縣,頓時驚了一跳,連忙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母親要去沙河到了?”
何老孃笑呵呵地,“是咱丫頭說她那裡事務多,忙不過來,叫我過去幫忙的。我想着,以往咱們都是住一處,家裡的事,也就小事叫她料理,大事總有咱們瞧着。如今她與阿念去了縣裡過日子,一時間哪裡過得來喲。剛聽她家,這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沒晾菜乾呢,這樣沒個算計,冬天怎麼過,難不成去外頭買菜乾不成?倒是我過去,指點她一二,也就是了。”
沈氏一聽,心裡既是擔心閨女,可婆婆這一把年紀了還要過去操勞,也不大合適。沈氏問閨女,“你剛不說家裡沒事麼?”
何子衿笑,“我這不是想請祖母過去享兩天福麼。”
沈氏就知道是閨女又哄老太太了,笑道,“接你祖母過去享福是你的孝心,只是不準勞累到你祖母。”
“那可不成,到時人情往來,接人待物,不都得勞煩祖母麼。”何子衿這般說,何老孃愈發想去了,連忙同沈氏道,“看你,虧還是親孃呢,這是爲咱自家丫頭,我辛勞幾日又怎麼了?”一幅沈氏你做親孃的完全不疼自家丫頭片子的模樣,倒把沈氏鬧得哭笑不得。
阿念江仁一行皆是傍晚回的何家,略用了些飯食,晚上還有酒場,何子衿叮囑倆人出去不要多吃酒,又叫心腹小廝跟着,此方放兩人去了。
阿冽與俊哥兒見倆人這般忙碌,都目瞪口呆,俊哥兒年歲尚小,尤其道,“姐夫這做了縣令,比在帝都時可忙的多了。”
阿冽雖然也覺着阿念姐夫是有些太忙啦,不過,在弟弟面前,阿冽一向要表現淵博的,他便道,“這是自然啦!以前阿念哥就是忙着修書啥的,現在一個縣的事兒都是阿念哥忙,自然比以前忙的多啦。”
俊哥兒想想,覺着也是這個理。
何恭見到閨女女婿回家自然也高興,儘管女婿晚飯用的有些匆忙,何恭也是笑眯眯的好心情,一家子在何老孃的房裡說了半日的話,待得晚間阿念江仁回來,果然都有些醉意,何子衿伸出兩根手指在阿念眼前問他,“這是幾?”
阿念握住子衿姐姐的手,笑,“姐姐又逗我。”
何子衿拿帕子給他擦臉,道,“如何吃這許多酒,臭的很。”
阿念把臉湊上前讓子衿姐姐擦,嘴裡道,“沒吃幾盞,阿仁哥吃的多。”
江仁道,“我是酒量好。”見阿念有媳婦照顧,江仁不禁有些思念帝都的妻子了,想着什麼時候接妻子過來纔好呢。
何老孃最見不得男人喝多酒,板着臉把倆人唸叨了一回,叫他們注意身子,別把身子吃壞了。
由此,何老孃愈發私下同餘嬤嬤道,“年紀輕就是不成啊!不穩重!一般來說,女孩子要比男孩子細緻些,可你看咱們丫頭,她比阿念還想得開呢。阿念都吃醉了,還逗呢。”又道,“這沒個長輩,怎麼成呢?”
餘嬤嬤同何老孃主僕大半輩子,哪裡能不明白何老孃的心思,笑道,“是啊,待老太太去了,可不就好了麼。”
何老孃笑嘻嘻地,同餘嬤嬤道,“到時,咱們一道去,也幫襯丫頭片子一二。”話裡已將要去沙河縣的事兒定了。
餘嬤嬤自然稱好。
阿唸對此事也不會有什麼意見,他自小就住何家,對何老孃一向就是跟自己親祖母沒兩樣,也樂意接何老孃過去享福。最有意見的就是何恭了,他,他,他老孃要去閨女家住的事,他身爲人子人父,爲啥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喲。
何恭難得傲驕了一回,也只在私下埋怨妻子,“子衿也是,不先與我商議。”
“她那嘴你還不知道,哪裡存得住事兒,我回家時,她與老太太就商量的差不離了。”說着,沈氏也笑了,道,“我看,老太太也極願意去的。”
何恭自然不會說不叫老孃去閨女家,於是,何老孃去沙河縣的事,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