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於情;寒冰痛——題記】
赤練嬌娘果真十分好說話,氣度從容大方。顧盈盈在心中讚歎不已,也覺得命運對她十分不公——要和丈夫分享女人,還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這在現代女子看來,絕對是一個苦情主。
於是,顧盈盈忙活了一陣,端上一桌菜,還邀請了“苦情夫人”一同品嚐,想想又覺得欠妥,把凌天嘯又請來——男主人不在,不太好的,畢竟有外男在場。凌承瑞是要幫自己種毒的人,肯定也要討好,於是也一同請了來。
一桌佳餚,她考慮地理位置,做的都是川菜:水煮魚、夫妻肺片、宮保雞丁、魚香肉絲、燈影牛肉、麻婆豆腐、樟茶鴨、酸辣白菜,以及,龍抄手和酒釀圓子。
顧盈盈指揮着侍女將菜端上桌,衆人面色大相徑庭。男主人凌天嘯本來十分納悶,爲何這個葉老頭的徒弟要請他在自己夫人的地盤吃飯,可是一看菜色,一嘗味道,便嫉妒起葉老頭有這麼個巧手的徒弟,當真口福不淺。凌夫人則是有些感激,她一個小女孩竟然會請自己而沒有請凌承瑞的娘,雖然凌家是自己掌權,可是繼承人卻是別人的兒子,不過轉念一想,或許她並不知道凌家內宅的事情吧?至於葉聖嘆,早就見怪不怪了,這個徒弟常常給他帶來驚喜,不想如今還能給他漲面子。而凌承瑞眸中的疑惑更深了,雖然平日的飲食中都有相似的酸甜苦辣鹹,可是這些菜的味道,竟比他去過的最好的酒樓還要好,真不知她烹飪的時候放的都是什麼。
一頓飯在衆人的嘖嘖稱讚聲中過去,凌承瑞對顧盈盈更加好奇。在衆人的稱讚中,顧盈盈處變不驚,沒有倨傲,泰然處之的模樣讓他不禁覺得,這個女子的身份非富即貴,卻願意洗手作羹湯,簡直是矛盾的所在。而他請赤練嬌娘不請自己的娘,目的又讓人看不清。莫非,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畢竟,明天自己幫她施毒,她應該上趕着討好纔是。
顧盈盈把凌承瑞的這些心思早在心中翻轉了百遍。自然也想到了“藉口”,她就裝不知道凌家的事情就好了呀。況且,她是真想幫幫赤練嬌娘,她爲自己的夫君做了那麼多,勢必是愛到骨子裡了,才願意犧牲這麼多。
所以晚膳結束,凌天嘯“自然而然”地留在了久未踏足的正牌夫人房中。這也讓顧盈盈一陣竊喜。向來掩藏得好的她,自然不會讓凌承瑞看到那一抹勾起的嘴角。
葉聖嘆與顧盈盈一同向客房走去:“明天就要上刑場了,準備好了嗎?”
“今天吃飽喝足,就是準備明天掉十斤肉的。”顧盈盈嘴上依然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裡其實並不踏實。會有多痛?她不知道。
“還有一件事,你的人皮面具,明天怕是要摘下來。否則,在藥水裡泡着,我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另外,關於男女之防——”葉聖嘆沒說下去,施毒過程,是要“男女同浴”的,雖然都穿着衣服,可是也有傷風化。
顧盈盈明白,關於風化,師父之前早就打好預防針了。不過面具要摘下來,卻是出乎顧盈盈意料:“知道知道,我不是那種迂腐書生,男女之防什麼的,我不在乎,”開玩笑,現代人什麼沒見過呀,“至於人皮面具——”
顧盈盈頓了頓,心思卻在大腦裡轉了七八遍,突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師父要把我推給那個凌家少主,原來是怕我名聲毀了嫁不出去,還是說看過我真顏的都要娶我?那麼——”她掰着手指頭,那麼是不是她要一年一嫁都嫁不完了?
葉聖嘆立即打斷了她的話,以防有什麼驚世駭俗的話語又堵了他的口:“行了打住,我亂說的,當我什麼都沒說過。”這小女娃,仗着學會傳音入密就口無遮攔,早知道不教她了!
“也罷,師父早點睡,我要養精蓄銳了。”顧盈盈剛好走到房門口,一轉身就進去了。
遠處,凌承瑞一直跟在暗處,只見一路師徒兩人只有眼神交流,沒有開口,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着實奇怪。莫非師徒兩人竟然有這麼好的默契?
其實也不怪凌承瑞,這傳音入密是法清門獨門武功,江湖中人大多不知道,是以他看着兩人的“眼神交流”纔會這樣奇怪。
這個唐晚,到底有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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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顧盈盈起身梳洗,換上一身黑色衣袍,一頭烏黑緞發只用黑絲帶在髮尾綁着。照着鏡子,她心中想,這個髮型頗有一番漢朝意味呢。用完早膳,在凌承瑞的帶領下,她走進了凌天頂深處的一個密室。密室溫度極高,到處氤氳着藥水的霧氣,只見一個大池子,中間是烏黑的藥水,地下是在加熱的像火炕一樣的東西。密室裡濃重的草藥味讓人有些喘不過氣。葉聖嘆跟了進來。至於凌承瑞,大約也是怕藥水暈染,換上了一身黑袍。
凌承瑞擯退了衆人,只留下葉聖嘆和顧盈盈:“勞煩葉道長了!”
葉聖嘆是留在密室,在一側幫忙的:“不敢,是我的徒兒有求於凌天頂,所以應該是我勞煩你。”
顧盈盈走上前對凌承瑞一揖:“有勞凌公子。”言畢,將臉上的人皮面具緩緩撕下,交給一旁的葉聖嘆保管。
等到她再次轉過身來,凌承瑞纔看清她的容貌——膚如凝脂,吹彈可破,眉眼明亮如皓月,叫人別不開目光卻不敢直視,鼻尖、脣瓣,皆是不可挑剔的完美。這張臉,足以讓天地失色,足以傾國傾城。凌承瑞驚歎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向自負高傲於自己的容貌和武功,可是今日見了這位“唐姑娘”的真顏,他不禁有些自慚形穢。此時的她,配上這般的容顏,一身黑衣,清冷高華,如黑夜中的曇花,華美卻又短暫,高潔神聖得令人不敢觸碰。
顧盈盈彷彿意料之中。當初穿越過來,她就對自己的好皮相驚歎了好久,以至於如今再看到帥哥美女都無動於衷。真是一副好皮相呢,她如今才明白什麼叫紅顏禍水。
沒有理會呆愣的凌承瑞,她徑自跨進了藥池。一旁的葉聖嘆微不可見地搖搖頭,開口破解了尷尬的局面:“凌公子,請!”
凌承瑞這才從發愣中轉頭,很快平靜了自己的心緒,心中卻想:怪不得自己總覺得唐晚不和諧,原來是因爲她掩藏了絕美的容顏。可是似乎,除卻那絕世美貌,還有一些他不明白的東西?擁有那般絕色與氣質的女子,會有怎樣的故事?又是爲什麼要忍受死半生的苦痛?他不明白的東西,是不是和她的故事、她的原因有關?
不再多想,他進入藥池爲她施毒。不到一個時辰,顧盈盈覺得自己已經冰冷異常。雖然藥池溫度很高,據她估計應該有五十度,可還是抵不住那由內而外的冰冷。她只感覺全身的血液像被冰封,冰凌的刺痛感遍佈全身。那是一種慌亂而冰涼的苦痛,折磨着身體,也折磨着人心。血液帶着冰凌的刺痛在周身遊走,一陣陣不停歇,彷彿將自己每一寸皮膚、每一片肉都割裂開來,如同凌遲處死的囚犯,痛感一陣陣加強,卻又沒法將身體真正捨棄。而那一種不斷加強的冰涼感,令她產生了被世界遺棄的絕望,如同被冰封千年,寂寞而冰冷。
凌承瑞的掌法在他身後不斷變化着,拍打着她不同的穴位,令死半生的毒素在她體內以特殊的路徑遊走於經脈之中。顧盈盈潔白如玉的臉龐上,溼潤的水珠掛滿額頭,分不清是她苦痛的汗水,還是藥水的霧氣在她冰涼的臉上的冷凝。
疼痛一分分加深,時間一點點過去。顧盈盈只感覺,自己的痛在不斷加深,從皮到肉,從肉到骨,那些冰凌細碎的刺痛已經深入骨髓。她牙齒中咬着一塊軟布,已經破敗不堪;手中抓着的軟木,也已經血跡斑斑。這種冰涼的痛讓她清醒得無以復加,生生忍受着,煎熬着。
一旁的葉聖嘆看得揪心。自己的徒弟,在如此堅強地忍受這種苦。已經十二個時辰了。江湖上不乏有人想提升功力而不擇手段,可是極少有人能夠熬過這十六個時辰,通常都是中途而廢,最終毒發身亡。也有意志力薄弱的,中間走火入魔,從而命喪於死半生的魔爪。顧盈盈,會嗎?
如同經歷浩劫一般,顧盈盈的臉色愈發蒼白。這無邊無際的痛與冰冷,還要伴隨她十六次。她在顫抖着,卻又強迫自己的內息平靜下來,忍住想要結束生命的渴望。她不能死,決不能,她來這個世界,不是爲了死的。凌承瑞感受到了前方人兒的顫抖,一種莫名的心疼劃過心間。那樣大的痛苦,她終究是堅持不住了嗎?
然而沒有,顧盈盈咬着牙,等待着最後的時刻。密室的紅燭泣着血淚,一點點燃盡,昭示着最後時間的來臨。終於,在凌承瑞將最後一掌收勢後,顧盈盈感受到背後掌力的消逝,也感到一種解脫。冰凌的刺痛與寒冷漸漸淡下去,成功了!此時的她已經虛脫,發不出任何一個音節,直直暈倒在棕黑的藥水裡。
凌承瑞趕忙接住她,一手扶起她,一手把脈:“一切正常,等她醒過來就好了。”說着將她橫抱出藥池。溫熱的藥水嘩啦啦流下,兩個人的黑色衣衫已經浸透了藥水,緊緊貼在身上。顧盈盈終日掩藏在寬大衣袍下的姣好身姿顯露無餘。也已十分勞累的凌承瑞沒有多看,只顧將她抱出密室。
葉聖嘆什麼也沒說,卻攔住了他,將手中的面具給她戴上,這才放他們出去。在旁邊早已準備好的廂房中,凌承瑞將她的衣物運功烘乾,就將她放到牀上,蓋好棉被,方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