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盈盈悽慘一笑,望着漆黑崖頂模糊的人影。那是此生情誼最深厚的摯友,在她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之後依舊冒死來救。有他們,此生無憾。只是終究對不住了,辜負了你們那麼多的努力,對不住了……
想罷,她再也撐不下去,鬆開了右手,飄落懸崖。
“盈盈!”是誰一同跳落,誰的左手緊握着顧盈盈的右腕,一直沒有鬆開。
顧盈盈只感覺在半空之中,溫暖熟悉的雙臂將她牢牢護在懷中。是誰在耳邊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生不同衾,死亦同穴。”還沒有來得及思考,耳邊風聲傳來,終久是眩暈得昏了過去。
很久以後,當顧盈盈坐在李曜的懷中,被他咬着耳朵:“盈盈,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
“什麼?”顧盈盈感受着他親暱的啄吻,靠在他肩上。
“當初你落崖前的遺言,爲什麼沒有我?”李曜將她的臉頰捧起,讓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她對着他柔情似水的鷹眸粲然一笑:“因爲,我知道你會陪我跳下去!”
“那如果我說,我是生氣你的遺言裡沒有我,纔跟着你跳下去的呢?”李曜的眼角帶着戲謔。
她把玩着他左手拇指的金剛血玉:“那我只能說,我的目的達到了,我就是要和你同生共死!怎麼,是不是覺得給我陪葬虧了?”她嫣然一笑,俏皮地眨着眼睛。
他收緊雙臂,把下巴放在她的肩頭:“虧了,的確虧了。因爲,我們還有昭兒;因爲,我想和你好好活着。一起。”
顧盈盈只是幸福地笑,偏了偏頭,靠在他懷中……
凌承瑞看着雙雙墜崖的兩抹白色身影,突然大笑出聲:“李嵐,你的目的達到了!你滿意了嗎?你最恨韓王,如今他死了。你是不是很開心!還有聖陽郡王,你終於逼死了她,你怎麼不笑,笑呀!你笑呀!”
李嵐驚愕地看着眼前難以置信的一幕:“不可能,不可能,快下去找,快下去找呀!一定還有希望的!一定!”
太子妃出嫁當天,他謀算好了一切,卻還是晚了李衡一步。他已經失去過她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何況,這一次,逼死她的人,是他自己!
“如果你沒有沒收他身上的武器,你沒有讓她內力全失,沒有你的人放箭,她又怎麼會死!”凌承瑞咬牙切齒。 Www●тt kan●C○
元悟的眼中含着濃濃的悲意,握住了凌承瑞的手臂:“盟主。不要意氣用事,當務之急是完成盈盈的心願。趕緊出城,然後把這個罪魁禍首的地盤踏平!”
凌承瑞終究是忍住了淚意:“元悟,明宇,我們先撤!”
李嵐一心撲在尋找顧盈盈,無暇顧及凌承瑞他們。狡猾的葉明宇趁機拉着兩人開溜:“你們忘了聖陽郡王最後的話了嗎?如今走爲上策,否則如何幫她報仇。完成她的遺願!”
凌承瑞一咬牙,下了決斷:“走!炮轟秦城!先攻下秦城,徹底解決掉李嵐這個危險,再派人下去找丫頭!”
李嵐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慌亂,他指揮着手下找人。只是這懸崖下的深谷。他們連入口都不知道,又是在黑夜之中,這可如何是好?
而此時此刻,懸崖底部,一重白影墜落,卻在快要落地時,一把匕首插入峭壁。匕首順着峭壁而下,在暗夜中蹦出星星點點的火花,白影終於以不太快的速度落地。
李曜拿着匕首的手虎口已經被震麻了。然而他顧不上這麼多,連忙查看了一下四周的狀況,抱着顧盈盈尋找安全的地方。下落懸崖的時候她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箭傷太重,還是菟絲花的藥效。只是她左肩的傷口急需處理,箭還沒有拔出,殷紅的鮮血已經滲透了白衣。
盈盈,你千萬不要有事!
終於找到了一處洞穴,李曜查看了還算安全,也不敢把顧盈盈一人留在洞穴裡。夜晚的山林常常野獸出沒,說不定還有毒蛇。於是他又抱起顧盈盈,小心地不碰到她的箭傷,去尋找枯枝,再帶着她回了山洞,升起了火。
火光之下,她絕色的容顏有些蒼白,雙目緊閉,神態卻是那樣平和。他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卻又發現自己有些走神,連忙準備幫她處理傷口。
此時,顧盈盈漸漸醒轉。頭似乎又開始暈了起來。迷濛之中,她看見白衣男子的衣袍似乎有些凌亂,還沾染了灰塵。卻見他脫下外袍,將自己的中衣撕了一些稍乾淨的布條下來。
左肩的疼痛傳來,顧盈盈的臉微微左偏,看到自己的外衣已經殷紅一片,便明白了,他是在準備給自己拔箭。
“盈盈,你醒了,”男子低沉的聲音中帶着不十分明顯的驚喜,“是不是頭暈?我先幫你把傷口處理了,等到天亮,我們再去找離開的路。”
顧盈盈有些虛弱的點頭:“好。”她沒有多問他們是如何脫離險境的,因爲自己實在太虛弱了。
“你忍着點。”李曜擔憂地看了她一眼。
顧盈盈只是微笑,死半生都經歷過的她,還怕痛嗎?
一下劇痛,箭終於拔出。頓時鮮血直流。
“盈盈,冒犯了!”李曜有些忐忑地解開她的衣衫。曾近,她是他的女人,就算沒有到那一步,可是她的身子,他並不陌生;只是後來,她真的成爲了他的女人,但那顆心,已然遠去;如今……
顧盈盈微微向右側偏頭,不願去看那猙獰的傷口。
只是衣衫解開的那一刻,李曜自己也驚呆了。他曾經那樣貪戀她如玉如雪的肌膚;而在那個星光閃爍的月夜,他唯一擁有她的那個夜晚,她無瑕得如同最美的和氏璧。如今——
她的肌膚上密密麻麻都是紅色的丘疹,有些還連成一片,加上那箭傷,愈發慘不忍睹。
顧盈盈疲憊地勾起脣角:“嚇到你了?”
李曜凝眉,卻拿出那夜他被打板子她送的金瘡藥,開始給她上藥:“不是嚇到,是爲你心疼,是痛恨李嵐,是恨我自己沒用——”還是保護不了你……
他帶着薄繭的手指輕柔地拂過她的傷口外圍,似在緩解她的疼痛。撒好藥粉,纏上他中衣上撕下的布條,再幫她整理好衣襟。接着便拿起她的右手,那裡的血已經快乾涸。
顧盈盈掃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有些自嘲地搖搖頭:“我怎麼老是和自己的手過不去?先是死半生,後面是左手,現在是右手。”
李曜只是幫她抹上藥:“這裡條件簡陋,先簡單處理一下吧。”
將她的右手包好,他突然間俯下身,溫柔地抱住了顧盈盈。
“盈盈,對不起……”
顧盈盈感受到頸間潮溼的涼意,有些訝然。他哭了?
她沒有反抗,也沒有接受,就這樣任他抱着她,心緒卻起伏波動。
你是在爲我心疼嗎?心疼得哭了……你總是把你最脆弱的一面,放在我這裡……
許久,李曜擡起頭,眼眶微紅,恢復了平日的冰冷,卻溫柔地爲顧盈盈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長髮:“李嵐追過來還需要一些時間,你先休息一下。”言罷輕咳幾聲。
本就眩暈不已的顧盈盈此時長舒一口氣,背靠着的是凹凸堅硬的洞穴巖壁,雖然咯得生疼,但是想想她當下的處境,不禁又自嘲起來:這些年養尊處優慣了,還真是,逃命也諸多要求!旋即在心中把自己罵了一遍。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古人誠不欺我!
“怎麼,不舒服嗎?”李曜守在她身邊不遠處,只見她美得朦朧的遠山黛微微蹙起,卻不知道剛纔她其實只是在罵自己。
“無妨,”顧盈盈微微搖頭,想睡卻睡不着,斟酌了許久還是開口,“我們不是掉下懸崖了嗎,怎麼逃脫險境的?”
李曜拿出剛纔那把匕首,匕首的前端很顯然可以看出是被磨平了,甚至可能溫度很高,上面還有些顧盈盈所熟知的深藍色四氧化三鐵的痕跡——鐵在高溫下被氧化的產物。
顧盈盈頓時瞭然:這把匕首,怕是拿來減速的的吧?眼角瞥到他的虎口處,只見一片淤紫。剛纔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原來他還是受傷了……
輕嘆一聲:“我身上有化瘀散,你拿出來吧!”
李曜愣了一下,便知她看到了自己手上的傷,只是她左肩和右手都受了傷,沒有辦法自己拿出來。挪到她左側,從她的左手衣袖中拿出了化瘀散——她身上哪裡放着什麼,他從來一清二楚;就如同她清楚他一樣。
“你身上還有凝雪丹嗎?”顧盈盈對着近在咫尺的李曜,開口詢問。
“你送的藥,還沒有用完。”他言語中似有哽咽。那是他們分手前的最後一晚,她給飛揚的藥。滄海桑田,他們已經分道揚鑣,而飛揚也因爲救她故去。
此言一出,顧盈盈只覺得心中一片蒼涼。歲月無情,她和他,真的已經經歷太多太多的變故。那麼,還能回得去嗎?
看着他給自己上藥,棱角分明的側臉上,幾縷散落的調皮髮絲,掩住了神色。顧盈盈突然覺得,心開始累了,也就逐漸沉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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