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亭寂顯然極是失望,眼神都黯淡下來,沉沉不語,旁邊的少年眼珠子一轉,急上前笑道:“這位公子,這位姑娘,這是我們溫氏家主,在東臨部洲,不管兩位要做甚麼事,咱們都能幫上忙的……吶個,萍水相逢便是有緣,兩位若不急着趕路,不如便到我們那兒盤桓幾日?離這兒不遠的,大家交個朋友也好。”
溫亭寂眼神隱約期盼,靜靜的看着她,神情卻仍舊溫和。花寄情有些無語,她在來東臨部洲之前,還覺得子書寄情是她的一部分,可是現在一直在聽人說着東臨將軍的豐功偉績,卻忽然覺得有些……不服氣……可是她本就是爲尋回屬於子書寄情的記憶而來,除了去京城子書家宅之外,也沒有一定的去處,若是這溫亭寂當真是子書寄情的舊友,那結交一下,也沒壞處……
她微微沉吟,卻無意中看到了帝孤鴻的手,宸王爺顯然十分不快,卻仍忍着未開口,袖中的手卻捏的緊緊的……花寄情頓時就是一挑眉:“好,那就卻之不恭了!”
溫亭寂一擡頭,瞳中便似火花閃過,竟是又驚又喜。那少年看他神情,也不由歡喜,急上前引領:“公子請,花姑娘請……我叫溫少炎,兩位叫我少炎就成。我舅舅家就在那邊,半盞茶的時間就到了……哦對了,公子您貴姓?”
帝孤鴻不緊不慢的:“姓葉。”
她姓花,他就姓葉?花寄情不動聲色,溫少炎笑道:“葉公子,花姑娘,你們來東臨是要做甚麼啊?”
花寄情道:“我們想去東臨京城尋訪舊友。”
溫少炎道:“哦,去玄都啊!玄都我熟的很,你們若想找誰,我都可以幫你們打聽打聽的,你們要找誰?”
花寄情道:“此處離京城,只怕要月餘的路程,你們又是合族在此……少炎,你去過京城嗎?”
溫少炎一窒,撓撓頭:“雖然我沒去過,不過我們家與京城,其實也有些來往……”
溫亭寂一直跟隨在側,神情有些怔忡,雖然勉強以禮自持,仍舊不時擡眼,看着花寄情,此時才輕聲道:“少炎自來話多,卻是好意,姑娘若是有甚麼需要,在下的確可以幫你打聽一二。”
花寄情微笑:“他也不過是想爲你套套我們的話兒,我自然不會怪他。但我們要找的人,在京城應該很容易找……所以不必麻煩了。”
溫亭寂默然點頭,說話間也就到了溫宅,卻是一間小小的院落,院裡院外,都長草鋪地,一任自然,卻極是乾淨整潔,溫少炎抱怨道:“我舅舅就喜歡住這種地方,園子裡連一朵花都沒種,你們若是不喜歡,晚上我帶你們回我家去住,這兒離東臨山太近,總是有些冷的。”
花寄情道:“沒關係,我很喜歡這種地方。”
溫少炎啞然:“不是吧?你也喜歡這種地方?難道精雕細琢的反而不好?”
花寄情不由得一笑:“雕樑畫棟,自然也好,但怎麼也是失之工巧,多了些刻意……反倒是這種毫不矯飾的自然風光,更讓人自在舒服。而且……”她指了指院中:“正是落葉時節,草上卻只寥寥幾片樹葉,顯然有人精心打理,而且這打理之人,亦十分愛惜草木,草
上連個腳印都無……”
溫少炎訝然:“你連這也能看出?這兒連個下人也沒有,舅舅都是親自打理的,其實我們溫家在附近有多少好宅第,可是舅舅就喜歡這個,怎麼都不肯搬。”
她微微一笑:“想必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溫亭寂有些無奈,輕聲道:“少炎!”
“哦哦!”溫少炎趕緊回身:“你們坐,我去燒水幫你們泡茶!”一邊就一溜煙的去了。
溫亭寂隨即含笑道:“寒舍簡陋,兩位不要嫌棄,請坐。”
花寄情坐下來,直接向溫亭寂道:“溫公子,請脈看看。”溫亭寂呆了一呆,她已經伸出手,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將手送上,她便把手放在他腕上,細細把了一把,然後道:“你是因爲曾被玄術師鬥法的氣流震傷了心脈,雖然之後有玄術師傾力救護,所以才揀回了一條命,但畢竟損及本元,所以才氣怠體虛……”她隨手拿了一枚丹給他:“你服下這枚靈丹,我再寫個方子,連服兩個月左右,應該可以好個八成,但是這傷畢竟纏綿日久,若要痊癒,除非你自修玄法。”
溫亭寂呆了許久,才彎脣一笑:“多謝姑娘,你是藥師還是煉丹師?”
花寄情微微一笑:“你不必管我是甚麼人,你信我,就服,不信,那就算了。”
溫亭寂靜悄悄的擡眼,看着她,神情溫雅之極:“姑娘說笑了,我怎會不信,只是,我本是一個無用之人,多活幾日,少活幾日也沒有甚麼不同……就不必浪費姑娘這枚靈丹了罷。”
她不由得挑眉:“溫公子,你可知一個玄術師,要救一個不會半點玄法的普通人,又是心脈之傷,有多費力?當初那位救你之人,若是聽到你今日這番言辭,不知會做何想法?”
溫亭寂一怔,微微垂睫,半晌才道:“是,是溫亭寂想左了,多謝姑娘。”他接了靈丹,小心的包在帕中,放進懷裡,花寄情看在眼中,也不多說,便道:“請問公子,客棧之中,那位老伯的話是對是錯?”
溫亭寂沒想到她問的如此直接,不由得怔了一怔,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卻極是溫暖:“當年我來東臨邊城,是因爲我信子書姑娘……我信她要我來的地方,必定不會讓我失望……”
“哦?”花寄情偏了偏頭:“不知這位子書姑娘,是何等樣人?溫公子可願同我說說?”
溫亭寂擡頭看着她,眼底一片清亮,這樣的眼神,讓她覺得,他其實早已經猜到了一切,猜到她與子書寄情有關,猜到她爲子書寄情而來,卻甚麼都不問……甚至,若面前人就是子書寄情,她若不承認,他也絕不會拆穿。這樣君子之風的人,她只認識一個子書雁帛,卻也沒有這樣無邊無涯的溫和,不由得便生出幾分親切,對他一笑。溫亭寂報之一笑,輕聲道:“你想知道甚麼?”
他並不常笑,卻極是溫雅,花寄情一直覺得狐扶疏溫文爾雅,現在才覺得,他那種溫雅舉手投足俱是風情……花寄情想了一下:“子書寄情的事,我已經聽到了很多傳言,我只想知道私底下,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溫亭寂默然,隔了許久,才道:“其實我與子書姑
娘認識並不太久……那時,洲主因子書家族累代護主功績,要爲子書家族立傳,我受命編撰《子書志》,便見到了那一代的子書家主子書寄情……後來我得知子書家族出身之地,乃是臥龍山,便前往查堪,誰知無意中遇到玄術師的爭競,不小心受了傷,恰好又遇到了子書姑娘,得她救治……”他說的極簡單,眼神卻溫柔欲滴,花寄情微微眯眼,索性直接放出神識,滑入他的識海。
年輕時的溫亭寂,亦不多麼絕色,可是那種溫和的感覺,卻似乎已經沉澱入骨,從全身散發出來。他的腦海中,沒有前因,沒有後果,只是一遍一遍的重演子書寄情自黑漆漆的樹林中走出的那一幕,她一身黑衣,只露出一對清亮亮的眼睛,流轉間奪月之輝……
愛上一個人,果然只需要一個注視就夠了……
花寄情輕聲道:“後來呢?”
他低頭不答,識海中畫面卻在流動,後來她爲他治傷,抓了一頭鹿來載他下山,他雙手抱着鹿的脖子,側頭時,便看到她的笑……後來他們下得山來,她要殺鹿,他卻阻止了,兩人餓着肚子一路走到市鎮,他給她講了一個長長的故事,剛好從山下,講到城邊……再後來,溫氏沾上了謀反的罪名,抄家滅族之時,她及時趕到,救下了溫氏合族,並與他一起追查真兇,呈到御前……
原來兩人竟有這麼多的過往,大概對於子書寄情而言,溫亭寂亦兄亦友,卻不知他早已經情根深種,卻俱掩在溫雅包容的面目之下……
兩人徑自交談,坐在椅中的帝孤鴻一直一言不發,忽聽有人道:“溫大人。”花寄情微微挑眉,從他的識海中退出來,回頭時,一身戎裝的高大男子已經大踏步邁了進來,溫亭寂起身拱手:“子書將軍。”
那男子點了點頭,卻迅速偏頭,眼神落在花寄情身上,花寄情微微凝眉,他卻驚了一驚,猛然向前,道:“家主,你果然沒有死!”他擡手就來掀她的面具,花寄情微一彈指,便將他手擊開,那男子也不在意,就在她膝前半跪下來,急道:“家主!我是尺闌啊!子書尺闌!你不記得了嗎?”
花寄情淡淡的道:“你認錯人了。”
子書尺闌急了:“我怎會認錯?世上有幾人,有家主這般傾國之貌?”
她仍是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子書尺闌急道:“家主,是不是有甚麼事?你爲何十幾年不曾露面?爲何不肯認我?”他轉向帝孤鴻,研究他的面具:“你是……王宸是不是?你們果然都沒有死?你們回來了?你們終於回來了……”
原來他知道這件事,那麼,他一定是子書家族中比較近支的子孫,花寄情徐徐的道:“你是子書寄情的甚麼人?”
子書尺闌呆了一呆,良久才道:“我……子書寄情,是我堂姐……你,究竟……”他又想去掀她的面具,仍被她避開,子書尺闌惱道:“家主,到底出了甚麼事啊!爽爽快快說出來不行嗎?你可向來不是這種藏頭露尾之人!”
花寄情正色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說了我不是子書寄情。”
子書尺闌皺眉:“那你是誰?來此何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