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寄情全身發抖,好一會兒,才勉強的鎮定下來,帝孤鴻輕聲道:“久飢久渴之人,虛不受補,且先以潤澤丹化水,喂她們幾滴……”
她此時竟全無主張,急定了定神,取出潤澤丹,又取出玉碗,手兒直髮抖,水濺了一地,帝孤鴻便伸手托住她手,將靈丹分了半枚化入,又用帕子沾溼一角,湊到那兩人脣邊,丹香一起,兩人竟有些失神,一把抓過那帕子,便拼命往嘴裡塞,帝孤鴻急拈決化去帕子,他們便撲上來去抓那碗,可是他們本來就是強駑之末,哪還有力氣,這一撲之下,登時便昏厥過去,一頭滾倒在地。
這一幕着實是人間慘劇,衆長老都不忍卒視,別開臉去,帝孤鴻一手挽起了花寄情,分了一手,靈力成團,將兩人包覆其中,輕輕跌足,已經回到了子書大宅,隨便找了一間房間,將兩人放在牀上,撕了帳子覆在他們身上,又將剛纔的丹水潑在枕上,讓兩人嗅那氣息。
這兩人都已經瘦到了極處,兩人一起躺在牀上,仍只佔了小小的一點地方,花寄情眼睜睜看着帝孤鴻的動作,卻似乎全然不知這動作的意義……隔了許久,才緩緩的在牀邊跪了下來……帝孤鴻回頭看她神情,竟不由得心頭一震,他甫自煉魂羅盤中衝出來,便感覺到了她吐血受傷,可是直到此時,才發現,她竟已經恢復了子書寄情的記憶。看她神情竟有些萬念俱灰,帝孤鴻極是不忍,半跪下來擁了她肩,在她耳邊低語:“放心,他們沒事的,我會救他們,放心……我一定會救回他們的……”
不知說了多少次,她才漸漸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卻似乎不認識他似的,雙瞳黑不見底。帝孤鴻竟有些心悸,放柔了聲音:“情情……”
身後吵吵嚷嚷,幾個長老拎着子書尺闌衝了進來,道:“就是他!是他用詭計害的子書未昕夫婦……”一句還未說完,花寄情卻似乎猛然驚醒,飛也似的站起轉身,一擡手,袖中寒芒一閃,飛也似的繞着子書尺闌轉了幾圈,竟在他上上下下,不知劃了多少道口子,鮮血飛濺,肉一片一片翻綻,子書尺闌長聲慘叫,短劍卻快的只見光影……這分明是一種凌遲,無休無止。
幾個長老緩緩收聲,花寄情一動不動,脣上猶帶着乾涸的血漬,明澈雙瞳竟是一片血紅,衆人注目之下,子書尺闌慘叫聲愈弱,地面上的血肉越積越多,漸漸露出了骨頭和五臟六腑……忽有一個女長老一轉身,就嘔了出來,尖聲道:“行了,夠了,殺人不過頭點地,就算他有千錯萬錯……”
一句話還未說完,驚鴻劍已經乍然躍出,子書尺闌的骨架轟然倒地,驚鴻劍竟徑奔那女長老而去,她大吃一驚,驚怖後退,尖聲道:“不!我與他無關!我沒有害子書未昕!饒了我!”可是任憑她怎樣叫,驚鴻劍仍舊從從容容的繞着她轉了幾圈,血肉一片片掉落在地……
帝孤鴻神色登時就是一變,她曾是魔魘寄主,即使本體撤出,殘留她體內的魔念亦是一個巨大的隱憂,現如今她在這種情形下乍然恢復子書寄情的記憶
,千頭萬緒齊集,竟失了自禁,魔念怎可能不趁虛而入!他不在乎這些人的命,卻不能由她入魔!帝孤鴻也來不及多想,急傾身上前,將她攬入懷中,道:“停手!情情,住手!他們是你的親人!”
花寄情站的筆直,神色冷漠,眼神瘋狂,連眉心亦漸漸現了血光。驚鴻劍像有自己的意志,以一種極從容極迅速的方式,一寸寸剝離那女人的血肉,直至她轟然倒地,碎成一堆,驚鴻劍便悠然滑向下一個人。一衆長老驚駭無極,齊齊後退,卻竟似乎被禁錮於某個結界,竟是動彈不得,帝孤鴻一咬牙,直接閃身,擋在了驚鴻劍前……驚鴻劍其勢勁急,登時便在他肩頭削出一道血槽。
她緩緩擡頭,自眉心,到瞳中,俱是一片血光,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樣……可即使不看,也似乎分明可以感覺得到,那熟悉入骨的長眉鳳瞳,那樣淺淺勾起的脣角,那樣傾世的風華,兩世的刻骨銘心……這所有的一切,本來就是拜他所賜!若不是他殺了子書寄情,子書未昕夫婦又怎會成了這副樣子!這些全都是他的錯!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就一了百了……
心中惡念瘋狂奔涌,強大無匹的威勢自全身散發出來,竟如有形有質的毒針,雨水般鋪天蓋地,衆長老站立不穩,一點點軟倒在地……
帝孤鴻一瞬不瞬的凝視着她,驚鴻劍在他胸前吞吐,一時激射而至,像要穿心而過,卻又每每在間不容髮之際猝然收回……她不是魔,她是花寄情,她是一個有情的陰煞,每一次陰煞之力的激盪激發都是因爲親人與朋友的危難……血一滴一滴的沾溼了他的青袍墨發,他一步步前行,薄脣邊微微蘊笑,柔聲喚她:“情情,是我……醒來,醒來看看我……情情,我愛你……”
她猛然張了眼,驚鴻劍乍然刺入,竟是穿心而過!
帝孤鴻苦笑閉目。若是可以,他真的不介意死在她手裡,死從來都比活着要容易。這樣的穿心一刺,是他的債,他早就應該還她。可是此時此刻,一個瀕臨入魔的花寄情,他真的不放心她一人在世上,他不忍拋下她一人陷入瘋狂……他終於還是在最後關頭輕輕側身,短劍入肉,鮮血飛濺,她似乎被自己的動作嚇到,猝然張大了眼睛,眼中有片刻的清明……然後她身子一軟,便昏厥過去。
帝孤鴻急上前一步,便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擡手,以火之氣息,一點點驅散她眉間的魔息……不知隔了多久,身後嚇破了膽的諸長老才緩緩上前一步,道:“神殿的宸王爺?”帝孤鴻點了點頭,那長老又指着花寄情:“那她……”
帝孤鴻道:“她是子書寄情,也是花寄情,她是神殿的神主,亦是玄女轉世……”
衆人齊齊呆住,他們雖遠在東臨,但當然也聽說了神殿的風波,卻怎麼都沒想到,這兩人竟會在此時,到了這兒……帝孤鴻隨即擡手:“馬上取大量硃砂,放入木桶,燒滾水注入。另取陳年雪水,燒開之後加入七成水三成淡酒,爲子書未昕兩人擦身,熬小米粥只取上層米油,加半粒滋養藥丹
,每人喂他們幾勺……”一連串吩咐下來,衆長老齊齊聽令。
花寄情只是情緒激盪之下一時昏厥,不一會兒便即醒轉,隔着一重結界,帝孤鴻正坐在牀邊,一手一個,以內息注入子書未昕夫婦的身體之內,強使他身體血脈開始運行。花寄情遙遙看着他的背影,一時心頭一片迷惘,竟說不清是愛是恨……
遙遙的,忽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傳來,從未有過,卻似乎天生就懂,花寄情也不知會帝孤鴻,直接起身,從室中瞬移出來。她的瞬移之術遠不及帝孤鴻,卻順順當當落足樹林之中,眼前衆人齊齊向她施禮,道:“見過魔王陛下。”
花寄情一怔,她方纔失神之下,魔氣激盪,雖然她不太記得發生了甚麼事,卻也能大概猜到,不由得微微凝眉:“你們都是魔?”
“是。”便有人答道:“我們修爲低微,在東臨幾無容身之地,幸好今日看到魔王陛下其力沖天,特來追隨。”
強者爲尊,這在魔界的確是很順理成章的事……花寄情微微挑眉,來回看了幾眼,這些人約摸有二三十人,身上的魔氣都不明顯,的確修爲低微,於是她挑眉道:“附近只有你們嗎?都在這兒了?”
衆人齊道:“都在這兒了。”
一言未畢,忽聽有人咦了一聲,花寄情一擡頭,也是一怔,這人一身布衣,瘦小佝僂,居然是洪華嬌?可是早在她入神殿之時,帝孤鴻爲了幫她出氣,已經將洪家祖宅焚燒,洪家合族都趕出了京城,且將洪華嬌拔舌做了冥役,此時看來,她居然還活着?花寄情挑眉道:“怎麼,洪大小姐舌頭居然還在?”
洪華嬌竟是張口結舌,她怎麼都沒想到,此時此刻,竟在這兒見到了花寄情。看清了她臉上嘲諷的笑,洪華嬌一時竟是惡向膽邊生,也不顧眼前人是魔王,便咬牙切齒的怒道:“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你……”只罵了一句,她忽然一窒,然後大笑出聲,狀甚顛狂:“好!花寄情,當真是老天開眼,沒想到你也有今天!你不是玄女轉世麼!你不是與帝孤鴻勾勾搭搭害我們麼!你們這對狗男女,不是以爲可以騙過天下人麼?怎麼你居然會是魔?哈哈哈……”
花寄情冷笑:“洪大小姐不是也一向橫行霸道麼,怎麼居然連當魔也當不好?”
洪華嬌怒極:“花寄情,我們洪家在京城家大業大,何等聲勢,何等身家,卻生生被你害成這樣……就因爲那帝孤鴻一句話,我們一家幾百口人被趕出了京城,一分銀子都不能帶,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被逼得沿街乞討,受盡嘲笑!你怎麼這樣蛇蠍心腸?你現如今尚不知悔改,居然還要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你這個沒人性的賤人,你應該天打雷劈五馬分屍!”
花寄情淡笑道:“我是魔王,我爲何要悔改?我爲何不能耀武揚威?倒是你,到了這步田地,居然還只顧着說旁人的不是,滿口不乾不淨……你們把我們花氏合族趕出京城時,有沒有想過會有今天?一報還一報,既種了因,又怎怨得旁人還之以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