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魘冷冷的道:“陰煞之體,幾近完美,我爲何不甘心?”
“不對,你不甘心。”花寄情仍舊不慌不忙,甚至微微含笑:“一來,陰煞的厲害,在於這個‘煞’字,身體則以靈巧快捷勝制,與魔所求之強韌堅硬完全背道而馳……你只取陰煞之體,就等於舍珠玉取瓦礫,不能爲你所用,反而會成爲雞肋……二來,即使你所選寄主的身體無限完美,終究不是你自己,你的不甘心在於,你永遠不能做自己,因爲做了自己,就會是天下公敵,若想要做萬民景仰的神主,就永遠都要躲在別的人面目之下……你永遠做不了帝孤鴻,這是從出生的那一刻已經註定的,容不得人不甘心。”
魔魘怒道:“憑甚麼!憑甚麼他也是魔,卻可以得天下榮寵?”
花寄情悠然道:“因爲他有一個好父親。”
這無疑是魔魘最大的忌諱,而她明知如此,仍舊說的毫不遲疑,且如此直截了當……
魔魘大怒之下,想也不想的擡手擊出,花寄情早已經有備,亦輕輕反掌還擊,帝孤鴻亦恰在此時擡手……兩人的力道匯在一起,一陰一陽,一水一火,順順當當,就把他的攻擊化解。花寄情不由得瞥了帝孤鴻一眼,然後再轉回頭來:“我不明白你在氣些甚麼……我已經說了,帝孤鴻之所以能爲天下神主,不是因爲他高明,不是因爲他聰明,只是因爲,他有一個好父親……”
魔魘一怔,一時不解何意,她微微一笑:“若是你是帝逸之子,你也可以。”她攤手:“你所輸者,是你無法選擇的出身,其它你能選擇能努力之處,你絲毫不遜於帝孤鴻……所以,你究竟在氣些甚麼?”
這句話,正着說,反着說,都有理……魔魘本來覺得,這一點實在是最應該不甘心的,可是被她這麼一說,又不知爲甚麼覺得,這的確是最沒必要不甘心的。他啞然,然後冷笑:“你究竟想說甚麼?”
“很簡單。”花寄情微笑:“我在去魔域之前,以爲魔域中的生物都是毫無神智,只知濫殺的種族……但現在我知道不是。你是魔,世間傳言中,也仍舊不堪,但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交談的……帝孤鴻是半魔血統,都可以做這麼久的神主,你來做,也沒有甚麼不可以……所以我想,我們可以打個商量。”
魔魘冷笑道:“不可能!沒甚麼可商量的!”
她微微一笑,自顧自的道:“目前爲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你想讓我做的……例如奪取神主,重振神殿等等,在你心中,都是爲你的將來架橋鋪路。所以,你沒有必要阻止和破壞。而我在不知你的存在時,當然不會防備你,但你爲了掩飾自己,也會處處縛手縛腳,影響修煉……現在,我已經知道你的存在,我不會予你任何可乘之機,你躲在我的身體之內,修煉將會更加步步維堅……此消彼漲之下,終究也必須有一次徹底的解決。好的結果,是我死了,你奪體而生,然後繼續與帝孤鴻爲敵,一個新生且不怎麼修煉的人,不會是帝孤鴻的對手……而不好的結果,是你根本打不過我陰煞的能力,所以就這麼死了……除了現在坐在這兒的三人,沒有任何人知道,你曾經存在過。”
狐
扶疏忽然一笑:“小花,聽你這麼分析,我忽然覺得心情很好,看來是我當局者迷了……”
她對他一笑,帝孤鴻默然垂睫……魔魘越聽越怒,拍案而起,雖是魂魄,卻是黑霧乍起……她悠然道:“小心,茶杯很貴。”
這種時候,說出這麼一句話,的確叫人哭笑不得……魔魘一時竟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氣氛登時便舒緩許多,花寄情道:“我知道,你會說,我永遠也擺脫不了你的影響力。因爲你曾經在我的身體中存在過,所以,你就隨時可以回來,這是魔的天性……既然這樣,那麼,你還有甚麼不放心的?你完全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魔魘終於道:“你想怎樣?”
“很簡單,正如當時帝孤鴻毀掉身體……他不是不明白以魂修體有多難,只是不能容許自己的身體有魔的血統存在……今日我亦如他當日所想。我不怕你,也不怕任何強大的對手,但是,我不喜歡我的身體中有另外的靈魂與神念。”
帝孤鴻一聲不吭的看着她,花寄情靜靜的道:“所以,我有一個提議,你,立刻從我的身體中出去,自行修煉……你現在就可以去尋找一個更爲合適的身體來使用,或者直接以你自己的面目回來。做爲回報,我可以給你一個身份,可以對天下人交待的身份……那麼將來,修煉過後的你,可以來與我搶奪神主之位,若你勝了,你就是神主,享天下之供奉,而不必面對衆人的敵對……”她頓了一頓,“當然,有扶疏在,那時的神殿,必將比現在好上百倍,神主,也會比現在風光百倍。”
魔魘眼神流轉,然後冷哼一聲:“我憑甚麼相信你?你會這麼好?”
花寄情冷笑:“我說我不會對付你,可能麼?我當然會想盡辦法來對付你,你也自然會相盡辦法來對付我……我所提的,只不過是一個讓我自己舒服,且對雙方都有益的建議,雙方的贏面各半,也許你還可以佔到七成以上……否則,你繼續躲在我身體之內,局面便是膠着的,也許到我死之前你都不會‘敗’,但也絕不會‘勝’,這是明擺着的事情。”
魔魘仍舊冷笑,眼神閃爍,花寄情微微一笑,“好了,說了這麼久,我也累了,你藏在我身體裡這麼久,應該也明白我的脾氣。”她輕擡手,指尖是一個小小的光點,她便取下狐靈,將光點隱入它的身體,然後把狐靈交給狐扶疏,狐扶疏微凝眉,卻一言不發的接了。
花寄情道:“我脾氣很壞,從來不喜歡等,既然叫你出來,就是要立刻解決這件事……你應該知道,陰煞是不死的,我在我三魂七魄中各取一絲,放入狐靈,若你不能答應我的建議,我會立刻以神火焚化我全部的神念魂魄及身體……陰煞不死,所以我會重生,但重生之後,除了記憶,甚麼都不會留下!就算你自信到時仍將伴我成長,也要從一無所有開始!”
她輕擡手,一個小小沙漏出現在桌上:“言盡於此!在沙子流盡之前,你就要給我一個結果,或者,看着我們一起被焚盡!”
帝孤鴻和狐扶疏都是臉色發白,卻情知沒辦法阻止,於是仍舊一聲不吭……而魔魘跟了花寄情這麼久,同樣深知她眼裡不揉沙子
的脾氣,她不知道便罷了,若是知道,的確不可能容忍身體中有一個魔魂,所以,寧可玉石俱焚……可是她不在乎從頭開始,他卻在乎!他等不起!
眼看沙子漸漸流下,愈是注目,反而愈覺得加倍快速……她指尖慢慢拈起一點神火,揉麪團一樣悠然的把玩,想了想,忽然把儲物戒指脫下,直接遞給狐扶疏:“這個送你。”
狐扶疏一聲不吭的看着她,忽然一笑:“若你重生,是不是就是我的了。”
“這個麼?”她答的直截了當,“我相信狐狸的聰明,我允許你清理我的記憶,只留下你想留下的部份。”
狐扶疏於是含笑接了,帝孤鴻輕聲道:“情情。”她偏頭看他,他卻欲言又止:“算了……”一邊別開臉去。
瘋子!全都是瘋子!他們兩人,竟沒有一人想要阻止她的自焚!她指尖是神火,而他在體外的,只是一縷薄弱魔魂,很快就覺得周身不適,魂魄亦隨之顫抖……眼看沙漏將盡,她微微一笑,指尖神火攸的變大,魔魘終於忍不住,怒道:“慢着!”
她舉着神火,含笑回頭看他,魔魘道:“除非……除非我做神主之後,狐扶疏能承諾助我!”
花寄情呆了呆,狐扶疏全未想到他此時所說的話會與他有關,瞬間噴茶,“我竟不知,我何時變的如此重要?”他笑道:“我縱然答應,你可信?”
魔魘大怒,卻是毫無辦法,花寄情忍笑將神火繞成火圈,魔魘終於忍不住退了幾步,一咬牙,有目光可辯的黑霧自花寄情身體中抽出,迅速凝成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公子,方纔他只是魂魄,只覺與帝孤鴻有七分相似,這時恢復本來面目,卻覺得眉睫濃黑,較之帝孤鴻多出許多粗獷威武。
花寄情對他上下打量,點點頭:“還不錯。”
魔魘哼了一聲,花寄情收起神火,半句廢話也沒有,含笑道:“如此一來……當你再次出現時,就以帝孤鴻弟弟的身份出現。你的名字,叫帝飛鴻……這神主之位,本來帝孤鴻承自其父,我又從帝孤鴻手中搶來,帝飛鴻再搶回,也算得物歸原主……當然,帝孤鴻即使不做神主,他之聲譽也是如日中天,所以,帝飛鴻的出場,也該一鳴驚人才能壓過帝孤鴻……”她在原地轉了幾圈,做勢思忖:“我記得你曾說過,魔域即天下,天下即魔域……所以,天下之魔都是你的子民,爲你的成功犧牲一點理所當然……你不如就興起一場魔亂,然後以一人之力殲除魔亂,便如我當日屠殺魔軍一般,必可瞬間成名於天下,且得萬民擁戴。”
魔魘眼神流轉,卻不回答,她輕擡手,送上一枚靈力球:“爲了感謝你答應我的建議,這些力量,取自那些魔軍……便送了你,權當請你喝一杯茶。”
魔魘看着她,然後哼了一聲,轉身就走,瞬間從室中消失掉……花寄情嘆了口氣,坐了下來:“我今日才覺得舒服些。”
狐扶疏眼神流轉:“他必定還會在你身體中做手腳,以備萬一。”
“那卻沒有辦法,魔本就留毒無窮,就連現在的墨負塵,他也可以隨時奪體。”花寄情道:“但是這樣的結果,我已經心滿意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