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一間古宅之中,金袍玉帶的男子大笑着走進廳中,大步流星,動作霍霍,連流麗的金袍都顯得有些累贅。他亦是長眉鳳瞳,容貌十分俊美,只是眉睫濃黑,較之帝孤鴻多出許多粗獷威武,其實並不太適合這樣高貴華美的金色,更不適宜這樣輕袍緩帶的飄逸裝扮,他卻渾然不覺,走的極快,撩袍坐入椅中,連這個動作,也是刻意去學了帝孤鴻。
窗邊,一男一女正坐在一起,頭對頭喁喁私語,聽到聲音,一身錦袍的美男子回過頭,笑吟吟的站了起來:“王上,不知有甚麼事情這麼開心?”
他不答他話,只徑自笑的舒暢。這人正是魔魘,在花寄情出現之前,他的敵人一直是帝孤鴻,可是帝孤鴻修爲雖高,爲人卻像個任性的孩子,他不懂愛,亦不懂恨,他不愛任何東西,也不在意任何東西,從不算計,也從不籌謀……與這樣的人對戰,無可要挾,無可算計,只能被迫去適應他強大又毫無章法的戰鬥方式,所有的機關佈置從來無用,只餘了面對面硬碰硬的鬥法。
一直到神殿多了一個花寄情。她恰好是帝孤鴻的反面,她極聰明,極機警,靈識強大,見微知著,她喜歡未雨籌謀,喜歡兵來將擋,卻又同樣的任性。當然,她與帝孤鴻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在意很多東西,她愛她的朋友,親人,族人……所以,他就可以從她身邊的人下手,一步一步,逼着她一點一點崩潰,直到覆水難收……想當初,即使她尚弱小,而他佔盡先機之時,甚至於當他在她體內之時,他在她手上也從來沒佔過半分便宜,反而一不留神就被她算計,憋屈數日,直到今天,才真的是胸懷大暢……
她其實不是敗給了他,而是敗給了她自己,敗給了她的多情,她的心熱如火……魔魘越想越是開心,重又大笑出聲,“花寄情,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
錦袍的美男子眼神流轉:“王上這是從京城回來嗎?見到了花寄情?她怎樣了?”
他猶笑了一陣,才慢慢停下來:“狐闌珊,你有功!多虧你的好主意,否則的話,我還真的不知要怎麼對付這狡猾的丫頭!”
狐闌珊微微一笑:“不過是雕蟲小計,又哪裡敢當一個功字。”
魔魘笑道:“狐族集天下之智,果然說的沒錯!想當初花寄情拿她的狐扶疏向我炫耀……現如今我也有了一隻狐狸!倒要看看將來鹿死誰手!”
狐闌珊微微斂睫,情不自禁的看了身邊的少女一眼,少女正靜靜的坐着,明明聽到了兩人的對答,也沒甚麼反應。少女烏瞳雪膚,眉睫漆黑中帶着些隱約的青色,脣色淡至微白,詭異卻絕美,正是昔日玄女殿的業魔絳嫣。狐族是雙生族類,是非觀念都極淡,只會爲他的愛人傾盡全力,若不是錯愛了這隻魔……狐闌珊又怎會在此,爲魔魘出謀劃策,助他入主神殿……
外面有人輕咳了一聲,魔魘便坐正了,笑道:“進來。”一人走了進來,遙遙向他施禮,魔魘便笑道:“井大師不必多禮,怎麼樣了?”
這人居然是前一任的丹主井仁,自從在煉丹大會上慘敗給了花寄情,便再也沒有在人間出現,他必恭必敬道:
“回主上,我已經煉出了幾十爐丹,足夠爲近千人迅速提升魔功修爲。”
魔魘笑道:“好!井大師有功!你繼續煉!只消你好生爲我煉製魔丹,等我入主神殿之日,便是你揚眉吐氣之時!”
井仁大喜謝過,魔魘擺手令他下去,只覺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爽,轉頭笑道:“狐闌珊,若不是花寄情當初趕盡殺絕,我魔族,又怎能平白得了這麼一個高階的煉丹師?哈哈……這豈不是天佑我魔族?”
狐闌珊只微笑而已,魔魘猶說笑幾句,這才拂袖走了,動作十分飄逸,卻終究透出了些刻意。
看他背影走的遠了,狐闌珊才微微一笑,坐回來,拉過絳嫣的小手,她隨即靠過來,將臉貼在他肩頭,努力嗅他身上的氣息,狐闌珊側頭輕吻她的髮絲,一邊低笑道:“衣服學,走路學,說話也學……到頭來還不是畫虎不成反類犬?抓着旁人不要的人當寶,倚仗着別人的手下敗將,還做着入主神殿的美夢……呵呵……”
在宸王爺做神主時,他若不在,神殿的一切都會處於停滯狀態,所有人都不敢多走一步,因爲不做起碼不會錯,當然更不會有人敢做宸王爺的主……可是花寄情雖然只做了幾天神主,可神殿內外,包括京城內外,卻處處按部就班,有條不紊,而且她雖然任性,但在熟悉和親近的人面前,卻又最好說話,所以每個人都敢幫她做決定,此時神殿諸人相比起來,聖麒超脫,子書雁帛誠樸,墨負塵豪放,卻都沒有運籌帷幄的心機,便甘心受狐扶疏指派,由着他掌控全局,決勝千里。所以花寄情一來一回,甚至此時瀕臨入魔被帝孤鴻帶入圖中,神殿竟並未受到甚麼影響。
所以,朋友親人也許會是花寄情最大的負累,但也的確是她最大的財富。只可惜,魔魘永遠不會明白這一點。
不知隔了幾日,子書雁帛仍在城門處來回巡視,忽有一騎馬兒飛也似的直向城門衝來,守城兵士紛紛喝斥,那馬卻仍舊跑的飛快,竟似乎要硬闖進來……子書雁帛一皺眉之際,便聽馬上少年大叫道:“救命啊!快幫我把馬拉住啊!救命啊!”
子書雁帛微訝,急拈指撕去了馬上的神行符,那馬叭嘰一聲就摔在了地上,馬上少年也滾落在地,好一會兒沒能爬起來。子書雁帛上前幾步,伸手將他扶起來,少年滿頭滿身都是塵垢,臉都黑了,猶露着一口白牙對他笑:“多謝大俠,幸好你幫我停下來了,我都急死了……”
子書雁帛溫言道:“你既然不會用神行符,爲何要用?”
他道:“我這不是心急找人麼!我想快點兒來京城看看我師父是不是出了甚麼事!誰知道這神行符一貼上就停不下來了,我都一停不停的跑了好幾天了,快要累死了……”
子書雁帛道:“你師父在京城?是誰?”
“是啊!”少年咧開嘴巴,“我叫溫少炎,我師父是神殿的花寄情,她說她是神殿的丹主。”
子書雁帛大大一怔,花寄情一回來就進了紅塵煉獄圖,根本沒來的及交待任何事情,所以神殿中沒有人知道她收了個徒弟……看這少年也不像說謊,子書雁帛於是拈潔淨訣幫他洗
去了身上的污垢,一邊道:“她何時收了你做徒弟?”
“哦!”溫少炎道:“你認識她是不是?師父是在玄都收我當徒弟的。”
“玄都?”子書雁帛微怔:“她之前去了東臨部洲?”
“對啊!”溫少炎看了他幾眼,“師父去了子書家族……”
子書雁帛怔住,這樣一來應該不會有錯了。他靜了一息,才道:“那你跟我來吧。”他帶着他從神火結界走過,然後進了神殿,恰好碰到狐扶疏經過,子書雁帛便站住,道:“狐兄。”狐扶疏此時心情雖不怎麼樣,對他卻還算客氣,便應了一聲,子書雁帛道:“這個少年,說是小情收的徒弟,你可曾聽她說起過?”
狐扶疏微怔,對溫少炎上下打量,溫少炎也偷偷看他,一邊道:“吶個……你是狐扶疏吧?”狐扶疏倒沒想到這人類少年還知道他的名字,不由得長眉一揚,溫少炎笑道:“你長的這麼好看,不笑都有酒渦,你一定是狐扶疏。”
狐扶疏的心情瞬間變好:“你師父提起過我?”
“對啊!”溫少炎道:“他說你是天下地下頭一號的聰明人,說我要是能得你一分聰明,那玄法學不學都沒甚麼了。”
他眉眼彎彎:“是麼,她還說甚麼了。”
“師父還說……”溫少炎脫口想說出來,又及時嚥住,可是花寄情跟他本來就只是隨意聊天,提到狐扶疏的就那幾句……狐扶疏挑了挑眉:“沒關係,你儘管說,不管好話壞話,只要你師父說的,我都想聽。”
“那我就說了。”溫少炎笑嘻嘻:“師父說,她在沒認識我舅舅之前,總覺得你神情風度,最是溫文爾雅,後來認識了我舅舅才明白,唯有我舅舅,才真能稱的上這四個字……”
狐扶疏登時皺眉,“你舅舅?是甚麼人?”
“他是個書生,通今博古的名士!”溫少炎眼珠子骨碌一轉:“你放心,我舅舅不喜歡我師父的,我舅舅死心眼兒的很,一輩子只喜歡那個子書姑娘……我師父雖然有時候也像子書姑娘,但大半的時候都不大像,所以他們就只是朋友。”
這次狐扶疏還未開口,子書雁帛卻是一驚:“你師父恢復了記憶?”溫少炎回頭看他,子書雁帛這纔想起,“你舅舅,莫不是溫亭寂?不對,你也姓溫?”
溫少炎道:“對啊,我舅舅就是溫亭寂,你認識他麼?我娘從小就把我送給我舅舅了,所以我也跟着舅舅姓溫。”
原來如此……子書雁帛微微點頭:“小情在東臨,發生了甚麼事?你怎知她恢復了記憶?”溫少炎有點兒遲疑,他便道:“你別怕,我是子書雁帛,是你師父的哥哥。”
“哦!”溫少炎放下心來:“師伯好……我師父發生了甚麼事,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她不肯多說,我舅舅也不讓我問。總之我們剛見到她的時候,她還甚麼都記不得,後來就恢復了記憶,還記得我舅舅的字。但是她說,她只是記得很多在家的事情,在東臨邊城啦甚麼的,還是記不太清的。”他小心的打量他的神情:“你是師父的哥哥,你也姓子書,那,你……認得子書未昕前輩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