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原來是幾個小太監。拎着食盒過來,一邊抱歉地笑笑,“今年不是大年初四嘛,御膳房要迎竈神,都手忙腳亂的。今天有燜豬手,還有牛肉,菜好得很呢!”
他這樣一說,幾個侍衛都立馬笑逐顏開得過來把食盒打開,準備大快朵頤。其中一個太監把一個較小的食盒交了出來,朝起雲殿方向努了努嘴,“這是裡頭那位的。”
侍衛毫不在意地接過擱在一邊,“行,等我們吃好了,就送進去。”
我一聽,心裡頭就有些來氣,現在已經過了中午,這些侍衛都餓得前胸貼後背,可想而知起雲殿裡頭的宇文毓又是怎樣的光景,我一把搶過侍衛手中的食盒,冷哼道:“各位慢慢吃。我代你們送進去好了。”
或許是我搶得太急,原本就沒蓋好的食盒蓋因爲一晃掉到了地上,露出食盒裡靜靜躺着的一隻白瓷碗,碗中盛着一碗已經變冷的蓴羹。那蓴羹想來已經是做好了許久,但是直到現在纔給宇文毓送來。
“不敢勞煩娘娘,卑職這就送進去。”靠裡邊的一個侍衛看來是認出了我的身份,不敢像前邊兩個人那樣倨傲無狀,連忙接過我手中的食盒,這就要送進起雲殿去。
然而,我瞧見其他侍衛面前擺着的雞鴨魚肉,想到堂堂的一國之君居然遭受一羣小人的粗暴對待,不免有些義憤填膺。
今天是大年初四,天知道宇文毓這個新年都是怎麼度過的。
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宇文毓一旦失勢,就連這些御膳房的廚子,小小的侍衛都可以對他這樣欺負,想要通過對宇文毓的變相壓制,藉此來討好宇文護。
我冷笑着喊住那個人道:“不必了。皇上雖然愛吃蓴羹,卻不喜冷食,你讓御膳房去重新做一份。另外,皇上喜歡吃餛飩,夾些牛肉,也要現做。”我說着,回頭望了御膳房的小太監一眼,“以後若再這般怠慢,我就只好親自去御膳房走一遭了。”
小太監委屈得想要爲自己的“懈怠”辯解一聲,但最終只是諾諾地應下。拿起食盒,小跑着回御膳房。
他抱着食盒離開的時候,我不禁想起了那一日,在金澗苑宇文毓命人給我打造了一個大碗,讓那麼多人擡着一碗壽麪來的情景。他準備了兩隻碗,兩雙筷,還有一屋子的紅燭,那一日雖不是我的生日,但我原本是可以度過一個我印象中最奢侈最浪漫的生日。
我徑直往起雲殿走去,才走了兩步,守門的侍衛便不得來阻止,“娘娘請止步,大冢宰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我斜了那侍衛一眼,他的嘴角還留着一抹油,我不禁冷笑道:“大冢宰讓你們來守衛起雲殿,可准許你們看守期間在門口這樣大吃大喝的?”
那侍衛一愣,下意識地就用袖口把嘴角狠狠地擦了兩下,我繼續說道:“大冢宰一向紀律嚴明,若是被他知道你們今天這樣的做派,可知後果?”
當下哪裡還有人敢再吃。一一都站直了身體,忐忑不安地望着這邊,我原本就沒有要爲難他們的意思,於是嫣然一笑,峰迴路轉道:“,今天畢竟是大年初四,大冢宰嚴苛不通情理,本宮卻不是。你們只管吃你們的,我進去瞧瞧皇上,這就出來。大冢宰是我義父,就算日後他知曉要怪責,我一人承擔就是。”
話已經點到即止,就算再愚鈍他們也清楚,若今天不放我進去,我一狀告到宇文護那裡,自然是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若是放我進去,大家互相都隱瞞着相安無事。
於是,爲首的侍衛只有朝守門的侍衛努了努嘴,一邊將大門上的鐵鏈子一層一層地卸下,一邊對我說道:“還請娘娘不要太爲難職下。”
“放心,我只是瞧瞧,一會兒就走。”我淡淡地說着。
雖然明知道起雲殿是怎樣一副光景,但真的走進來,我還是忍不住嚇了一跳,院子左右兩側的偏殿門窗全部都被拆卸了,青色的磚砌起來,堵得死死的。院子不到一個籃球場大小,空蕩蕩的,只有一些頑強生長的稗草。
正殿的門和窗都是向外敞開着的。我正準備走進去。眼角一低,卻見宇文毓正躬着身子在角落裡的草叢裡頭找着什麼。
相比於我的貂裘,他的衣着實在是太過單薄,雖然已經是新年,但天氣卻冷得要命,宇文毓又武功盡失,雖說仗着年輕,此舉瞧來也實在有些自殘的意圖。
“身體是本錢,怎麼不在屋裡好好歇着?”
宇文毓並沒有直起身,依舊一個人在尋覓着什麼。我討了個沒趣,卻並沒有揮袖離去的意思。我自己也鬧不明白,剛纔費盡心機就是要進來,可真的進來之後又不知道該和宇文毓說些什麼。
就這樣沉默了好久,看這架勢宇文毓是存心想要把我當做空氣,我站了一會兒,只好主動說道:“前兩天我去了綠蕪苑,見着了元夫人。”
宇文毓背部顫動了一下,從牙尖擠出一句話來,“她怎樣了?”
我頓了頓,說道:“她很好。她說她不再是王后,不再是公主,只是一個普通的妻子。”
宇文毓冷笑,“你騙人。大年初一的時候,綠蕪苑起大火,她死了。”
我應該想到,宇文毓雖然被關在此處,但他在宮裡頭多少還是有一些微弱的勢力,會爲他通報着外間的訊息,我搖了搖頭,斬釘截鐵道:“不。應該說,在另一個世界,她圓滿了。她終於可以放下家國天下,對她而言。其實是一種解脫。”
宇文毓沒有跟我爭辯,只是問道:“你去綠蕪苑做什麼?這麼說來,她見了你之後,就自盡了?”他並不知道虎符的事,更不知道元胡摩和宇文邕的約定,自然就不知道是元胡摩主動把我找去的。
此時此刻,我自然已經沒有告訴他的必要。我正想着到底該尋個什麼樣的藉口,宇文毓忽然轉過身來,看着我,“你逼死了弟妹,又跑到我這兒來耀武揚威,是想要我也步了她的後塵?可惜,要讓你失望了,我不像弟妹那麼脆弱,我既答應雁歸,要好好活下去,就要說到做到。”
我一愣,原來宇文毓以爲我到起雲殿來是抱着羞辱他的心態來的,就如同他往常對我一樣。也是呵,他這個根本不懂得如何表達愛的人,當然也會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在他眼裡,我和宇文護是一夥的,又怎麼會對他安什麼好心?
他走了過來,握緊的拳頭在我面前一鬆,一堆大小不一的蝸牛嘩啦啦地丟在了地上,我這才知道他剛纔貓着身子在找些什麼。
那些蝸牛全部都把黏糊糊的身體縮進了蝸牛殼裡頭,過了一會兒,才陸陸續續地有蝸牛把腦袋探出來,宇文毓冷冷地說道:“說起來,還是要多謝你的鼓勵,我一定會比這些蝸牛還堅強,不管你們使出什麼手段,怎麼羞辱,我都不怕。我一定會比你們活得更久的!不信就走着瞧!”
他像是賭了一口氣,甚至有些揚眉吐氣地看着我,我於是笑了笑,“那就好。那我就拭目以待。皇上可千萬要保重龍體,不要讓我笑話了。”
宇文毓面色一黑,冷哼道:“但願你不會死在朕前頭。”
宇文毓把我當做敵人,賭氣也好,誤解也罷,但不管怎樣,他這樣的狀態我還是樂於見到的。我於是放下心來,轉身要走。
走了兩步,腳邊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隱隱有些作痛,我低下頭,卻見一個小小的晶瑩剔透的物事滾了兩下不動了,正是半片玉製的虎符。
我一驚,驀地想了起來,這不就是上次我在金澗苑跟他們玩“猜謎遊戲”時候用來試探的虎符嗎?當時還被宇文毓給戲謔挖苦了一番,被他拿走後,我也並沒有在意。沒想到原來這東西他一直留着,甚至帶在身上。
我回轉頭,宇文毓已經轉身進屋,只扔下一句話留在冷空氣裡,“朕不想再看見你。”
門與窗“啪啪”地關上,我彷彿能看到關窗人氣悶的表情,我俯身拾起那枚玉虎,在宇文毓的心裡,他與我,想必是相見不如不見吧。
我把虎符貼身放好,打開門大步走出去。有些奇怪的是並沒見侍衛上前來,不止是沒有上前,之前守門的幾個侍衛也都不見了蹤影。
我正好奇,莫來由地感覺到一股蕭殺的殺氣從側面襲來,我連忙轉身,立馬就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眸子,我臉上的笑容頓時綻放開來,“大冢宰!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