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堅輕嗤一笑,“二弟要算計我。我又豈是那樣好被他算計的?我把虎符交給獨孤大小姐後,言談試探之下,發現她根本不似二弟說的那般,她滿腦子想的不過是二弟而已。既然如此,我出來的時候,便把那虎符又順手偷了回來。”
我一時啞然,楊堅果然是真小人,就算楊整再瞭解他這位大哥又如何,還是免不了爲他做了嫁衣裳,“既然虎符都在公子手中了,爲何還要再見獨孤貴妃?”
楊堅笑道:“你都說了,虎符只有合二爲一,方能行駛統帥之權。我若只拿着這半邊,便永遠是個小小的宮伯,又該如何成就大業?如何與姑娘共享?”
我抿了抿脣,“公子所言極是。”心裡頭卻已經有另外的計較。我本來也和楊堅一樣,認爲虎符被獨孤信交給了獨孤貴妃保管,可是現在瞧來,或許事實並非如此。
根據之前的試探,獨孤貴妃對虎符之事只是一知半解,並不像是獨孤信所挑選的虎符保管人。今日聽了楊堅的話。我心裡頭不禁有個猜測,楊整離開京城之時,或許就把他出行的目的告知了獨孤貴妃,所以,獨孤貴妃的的確確見過虎符,但見過的不是獨孤信手中的半邊,而是和她青梅竹馬有着某種情誼的楊整所保管的。
獨孤信手持那半邊應該另有歸屬!
只是,這樣的猜測,我自然不會告訴楊堅。這半邊虎符既然落在楊堅的手裡,我是不必動什麼心思了,那麼另外半邊,纔是關鍵。
“公子既然信得過阮陌,阮陌定當盡力幫助公子得成大業。”我站着說話不腰疼,朝楊堅伸出了我的手。
楊堅一愣,接過手輕輕放在脣邊輕吻了一下,忽然朝我一笑,“把衣服都脫了吧。”
我嚇了一跳,嗓子都跳到喉嚨眼了,臉部變得有些僵硬,“公子開什麼玩笑?”
“怎麼,原來姑娘一向都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姑娘放心,以後有的是機會。今天就算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哪。”楊堅嫣然一笑,站起身,取了他剛纔晾在一旁的罩衫和浴巾遞給我,“穿上吧,難不成你要在水裡頭泡一整日?”
我尷尬地把水底的衣衫撈起來遞給他。只是披上他外袍的一瞬間。我便感覺到腰間綴着的衣角處有些沉沉的。我輕輕一摸,便知道那堅硬物的形狀和輪廓。虎符,我要找的虎符就被他擱在這裡頭。
楊堅正掉轉頭替我曬着衣服,那一瞬間我不禁在猶豫,要不要以最快的速度衝出門去,只要我能夠把這半邊虎符交到宇文護的手裡邊,我就自由了。
自由?可是,自由是這樣好贏得的嗎?倘若出逃不成,我就只剩下一死了。我看了楊堅一眼,他已經扭轉身來,“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該黑了,希望能再見姑娘。”
此時聽來,他這番話倒是有些雙關的。他刻意把衣服遞給我穿,是在想試探我對虎符有沒有興趣嗎?
楊堅的眼中已滿是期頤的光芒,“大儺之約,姑娘可千萬別忘了。”
我應了一聲,只是猶豫了一會兒,我就知道,再不用打楊堅手中虎符的主意。
手有意無意地觸碰到那沉沉的虎符,再過兩個時辰,我就不得不跟這塊虎符說拜拜了——
回到庚豔殿之後。我就病了。
如同排山倒海般,發燒咳嗽,像是得了極重的流感。
我想定然是那一整日都泡在浴室裡,又是從水中進進出出,又是一直悶着不透氣。從悶熱的浴室裡頭一出來人就着了涼。我一向身體底子好,卻不曾想也會病成這樣,這所謂病來如山倒,我算是見識到了。
於是,一下子高燒不止,反反覆覆的就陷入昏睡狀態,莫說什麼兵符,什麼自由,就連是夜晚還是白天我都有些分辨不清了。
有幾次醒來的時候,依稀瞧見有大夫在牀邊爲我號脈,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但他們的表情都有些凝重。那時候,我隱約間覺得自己是不是會就這樣發燒燒死了,或者直接燒成了傻子,昏沉沉的時候,倒也會迷迷糊糊的想,若是就這樣死了,一了百了地倒也挺好的。可一旦偶爾清醒過來,便會掙扎着問牀前服侍着我的秀辛,自己究竟是怎樣的情況。
秀辛總是會站在牀邊寬慰我,我不過是來勢洶洶的風寒,宮裡的御醫已經爲我會診,若再無起色,大冢宰就會爲我召集天下最好的大夫。
於是我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醒來,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再度重生。然而這次立在牀頭的不是御醫,而是宇文毓。
他陰沉着一張臉,讓我本來應該很暢快的心情一下子被堵塞了。
他問我,“感覺好些了嗎?”但是那問人的口氣,就好像是在說,你怎麼還不死。
我沒好氣地眨了眨眼,人一清醒,虎符之事,和楊堅的約定便一下子涌入了我的腦中,“今天是幾號了?”
“十五。”宇文毓淡淡地回答道。
“臘月十五?我睡了這麼久?”我不禁咋舌,萬萬沒有想到這一病竟然就病了一個禮拜。“大儺之儀是什麼時候?”
宇文毓眉毛一挑,“臘月二十三。怎麼阮貴嬪也關心這些?”
我一愣,旋即擠出一絲笑容,“聽說大儺之儀是大周朝廷一年中最熱鬧氣派的節日,阮陌到鬼門關走了一遭,醒過來只覺得更加應該好好珍惜活着的日子,這樣聲勢浩大的大禮,若不能親眼目睹,只覺得遺憾。”
我斜睨了宇文毓一眼,“大周國力蒸蒸日上,今年的大儺之儀,自然該當比歷年的都盛大才行。天王不如就讓我們也都在一旁觀禮吧?”
我倒也不指望他答應,只是先知會他一聲。同樣的話,只要換個說法,我自能讓宇文護允許。誰料宇文毓聽了之後,輕輕哼了一聲,淡淡道:“再說吧。”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意思倒是基本允許了。
我頗有些意外,一下子便又沒了話說。其實,靜下來想想,我與他的相處實在有些微妙。若不是在互相指責謾罵,恨不能將對方拆皮剝骨,就是這樣尷尬地一句話也不說。兩個人都彆扭得不行。可關係明明緊張得要命,宇文毓卻偏偏要這樣無趣地待在這裡,我不得不懷疑他有自討沒趣的傾向。
就這樣尷尬地待了好一會兒,秀辛在門外輕輕說了一聲,“天王,娘娘,藥煎好了。是現在用嗎?”
我好容易盼到有人來給我解圍,哪裡肯放過,連忙說道:“趕緊端來吧。哪個大夫開的方子這麼有效,實在該好好打賞纔是!”
我這話剛一說完,宇文毓就冷哼了一聲,甩開袖子就徑直走出門去,差點和推門進來的秀辛撞個滿懷。幸虧秀辛機靈,側靠一邊,纔沒把托盤上的藥湯給撞翻。
秀辛瞥了鐵青的宇文毓一眼,進來時,忍不住說道:“都是奴婢進來的不及時,倒讓天王生氣了。”
我撇了撇嘴道:“他生你的氣做什麼?他是見不得我好,眼見我這病有好轉,人死不了,這才生悶氣的。”秀辛即是宇文護的心腹,我自然不介意把我和宇文毓的不合說與她聽。
哪知道秀辛頗爲不以爲然,一邊把藥遞到我手中,一邊說道:“娘娘還真是冤枉了天王,天王是聽到娘娘誇讚這碗藥,吃醋了。”
我差點沒噎着,“我誇這藥,他吃什麼醋?”當然,事實的關鍵是,宇文毓他沒理由爲我吃醋——
秀辛神秘莫測地看了我一眼,“令娘娘好轉的大夫不是旁人,正是四皇子魯國公。”一提到宇文邕,我下意識地就說不出話來,秀辛察言觀色,繼續說道:“娘娘的病好幾日都沒有什麼起色,大冢宰於是張貼告示,爲娘娘延請名醫。告示才張貼出來,魯國公就前往大冢宰府說能治娘娘的病。貌似天王還挺不情願的,不過駁不開大冢宰的面子……”
我斜睨了秀辛一眼,她欲言又止的背後,明顯是對這樁宮闈“秘辛”的好奇,我不禁冷哼道:“這番說話,也是大冢宰讓你轉告我的?”
秀辛似乎聽出了我語氣中的不滿,連忙陪笑道:“沒有。大冢宰只是要奴婢轉告娘娘,不論娘娘是要自由抑或是別的,他一定會盡力玉成娘娘。”
我翻了翻白眼,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宇文護所說的“別的”只需要聯繫上下文就知道他指的是宇文邕。我雖然感激醫術高超的宇文邕救了我的性命,可不管怎麼說,他故意通過宇文護才進宮救我性命,怎麼都有作秀的嫌疑。
我驀地想起宇文毓那一日在芙蓉池說的莫名其妙的話,又是宇文邕,又是什麼假戲真做,現在想來,所謂的假戲真做,那勢必是先有假戲才行,他的意思就是,宇文邕在唱戲。這個十六歲的少年,演出的戲目就叫做《落shen賦》,單純小叔子暗戀嫂嫂,這個小叔子不僅當着宇文毓的面堂而皇之的表演,不僅在宇文護安排的眼線面前表演,還非要在宇文護的眼皮底下也露上一次臉,他到底在盤算着什麼?(!)